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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被剥夺他人施与的善意,逐渐就会失去接纳善意的能力。
母亲去世那次是场可怕的意外。后来疼爱她的外婆相继离去。再后来是像人生导师般存在的学姐秦珉。
大学的时候不乏追求她的师兄和学弟,但每一个在逐渐步近之后都惶然退却,“段子兮,你会令人变得不幸!”
“你很好,很强,可是只会令亲近的人生活痛苦……”他们是认真的,从眼神到语言苍白而肃穆。
就像参加一场葬礼。一场埋葬她的葬礼。
同样的话还有一个男人说过,是她的父亲,所说的对象却是她母亲。
“你妈很好,很好的女人。一生要强,是她支撑起整个家庭。我一个美术老师,打死买不起一套商品房。房子是她单位分配的。小轿车是她公用的。每天开不完的会,办不完的庭,她从来没有错漏过一个。家里的饭也都是她煮的,你的学习从小是她抓的。她没有带过男同事回家,也推掉大部分饭局,没有人能做到比她更好了。”
“可是,子兮啊,你不懂。我生活的很不幸……”
那些男生当着她的面说出“不幸”两个字的时候,她暴怒。她暴怒起来是要打人的。
打完了他们也不敢举报她,她还有303,有303的姐妹。303有着家境背景雄厚殷实的大小姐,有着蛇蝎疯啤美人,玩阴的玩阳的都能蛰死你。
但是,有些话细思,极恐。
它就像一条蛇一旦钻入了体内,孵卵结茧,雨后花开。
……
“师姐~我可以叫你师姐嘛?”
“当然可以啊~”
“师姐,龙莉师姐~你是江师兄的师姐,他是我师哥,那我就是你们小师妹啦!”
“嗯哼,没错哦。”
“听说师哥答应与你们研究所合作啦~”
“对呀。干嘛表情那么无辜?你师哥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怎么会呢……就是……上次我哥也想跟他合作来着,被拒了。哈哈哈~”
“别苦笑了。江江那个人就是这样的。特别细水长流,和他认识时间长了呀,就好说话了。说什么他都能应着你,看看他身边那位毕某人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毕某人!哈哈哈哈~”
女生在化妆室里,可以打发的时间很长很长,终极一生。
“不过,师姐啊你气质好好哦!真羡慕~”
“有什么可羡慕的?我还羡慕你年轻呢~”
“年轻有什么用,别人喜欢的都是成熟有魅力的……”
龙莉什么女人呀,一秒听懂,“谁又在乱嚼舌根的。”
“毕某人啦~哈哈~”
交谈声因为有人闯入静默了一阵。
“你身上的味道,和师哥好像哦~”
带着几分哄小孩子般的浅笑,“懂了。回头就把牌子给你。那个味道倒是他推荐给我的,后来就习惯了,一直都没换。”
“哇!原来姐姐也是长情的人呢。”
“年纪大了就容易长情呗。不过你可别误会,我是有家室的!”
“怎么会呢~噫油~好甜蜜哦~”
段子兮蹲在隔间的地板上,就像长了根的蘑菇动弹不得。
隔间很宽敞,有置物架,有洗手台。整间盥洗室飘扬着大提琴独奏,弥漫淡淡花草香气。
这个隔间目测来看甚至比她的小单间还宽敞。
是在她的世界里不会触及的地域。
……
“段教练!段教练!小银、小银不好了……麻烦你立刻过来!”
段子兮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主动坐上那辆黑幽灵般的超跑。
从度假别墅潜逃后,鬼步森森的回到公寓。
能松一口气的是黑魅超跑不见踪影了。
室友已经睡了,门上照例贴着对她极其不满的抱怨。主要就是在共摊费用上。
她不是迟交就是漏缴。基本缴三缺一的那种。
洗完澡后精神突然好了,一直熬到天亮迷迷瞪瞪的还没睡着。
然后就是值夜班的贾老师惊慌失措的电话。
不好了?什么叫不好了?是怎么个不好法?贾老师有口吃,小时候小儿麻痹瘸了条腿。
遇事容易慌,一慌就更口齿不清了。
段子兮不敢逼她。平日经常见她被骂哭,有几个不和谐的孩子都能欺负到她头上。
听到是关于小银的情况段子兮从不耽搁。
凌晨4点刚出头的时间,夏季的天空已经蒙亮。
骑上心爱的小摩托,赫然发现电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卸载了。
怒从心头起。卸载祸首还公然贴了胁迫字条:用六个月预付电费来换,不然就卖了啊!
段子兮气得牙痒痒。只好跑到公路边找共享单车。
找到的唯一一辆共享单车还不争气,骑着骑着掉链子了。
她考虑了会儿,徒步跑过去对她来说也不是不能够。就耽搁时间罢了。
专业田径出身,先活络了下脚踝子。
然后就听着背后轰轰的引擎声——大清早的溜车啊?!
那辆阴魂不散的,梦魇般的黑魅超跑如影随形般的跟了上来。
他始终没有下车。似乎看破了她的窘境。
她别无选择。
“赶着去哪?”
“田园福利院。”
“什么时候开始……去那里的。”
沉默着,就是不想回答他。
引擎发动。不愧是贴地飞行器。
凌晨路况好,用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就赶到了。
小银是个白化症的女孩,从小体质娇弱。父母不堪重负将她丢弃在了福利院门口。
她很争气,天赋异禀什么都一学就会。只是不擅运动。与田园舍没有缘分。
随着身体到了发育阶段,女孩明显出现呼吸困难,经常走着好好的就无预兆摔倒。
段子兮提出过要带她去检查。做全身的深度体检。院里的领导拒绝了。
“……她……她……没有……她没有……醒过来……”
贾老师断断续续,急坏了,眼泪在打转。
什么叫没有醒过来!
“打电话!叫救护车啊——”一边几乎咆哮的命令,一边飞快跑向孩子宿舍。
她醒着。她有意识……只是醒不过来。
瘦弱的身体痛苦的扭曲着。眼白翻在外面,不停的抽搐哆嗦。
与她一个宿舍的孩子都被吓坏了。
“多久了?”
“昨天晚上就开始了……她说冷……”隔床的女孩瑟瑟发抖。
段子兮抱起她。
转身就撞上了跟来的贾老师,忍不住尖锐起来,“救护车呢!?”
“没……没……”
“没什么?”
“没通……通过……”
她听懂了。叫救护车要打申请报告。上面没通过。
黑影超跑还停在她先前下车的地方。
他终于下车了,挑染成银灰色的发丝在晨曦下,折射出异样的光芒。
“怎么回事?”
“去医院!”
他看向女孩,再瞥了眼她背后的福利院宿舍楼。眼底里阴森寒光转瞬即逝。
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
……
医生看到孩子的名字大抵就明白了。
“你是……老师?”
“是。”段子兮完全不在乎旁人的视线,她只在乎那个孩子,孩子那么努力,她值得活下去!
“她需要做个全面检查。”医生皱眉。
普通家庭遇到这么个孩子也够呛。别说一所公益性质的福利院了。
“救救她……拜托了……”
“不是我不救。你也知道的,你们态度暧昧。到时候治疗费用昂贵,又变成我们医生多管闲事……”
“我领养她。以后治疗费用由我出。”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段子兮脑海里只有愤怒的念头。
出息了呢!
社会领养人的审核条件是苛刻的,也是为了保护无辜的孩子。
她知道他单身,未婚,家庭关系还在国外。
可是当代理律师傲慢的踏进院长办公室,她才意识到他不是轻易的说出这句话。
他在救那个孩子。一面之缘的孩子。
……
听到消息的孩子们很快聚拢到一起。
连田园舍的队员都被召唤了回来。
以红爱民为首,他现在已然是福利院的领袖人物。
“姐姐,你真的要让小银被接走么?”
这里的孩子不说“领养”,不说领走,不说养父母。只说,“被接走”,和“被他们接走”。
约定俗成,达成默契。
红爱民虽然是体坛的黑马,体育小王子,媒体追捧的宝藏人物。但他双脚还踏在泥土上。
有些事情是他无法左右的。有些事情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左右的。
“小银不适合被接走的,姐姐是你亲口说过的。”
他语气很坚硬,甚至暗藏着恼怒。仿佛谁背叛了谁一样。
段子兮当然知道小银的情况不适合领养家庭。她也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愿意领养她。
所以她答应了龙莉的提议,等同将红爱民变卖了。而换来的“营养费”可以抵充一部分小银的治疗费。
她相信小银,只要给这孩子足够时间,她会强大起来,甚至超越过小红今天的成绩。
到时候一定会有愿意为了她服务的团队出现,她一定还有救!
前提是,她必须帮助她,度过最难的时间撑到那个时候。
领袖红爱民率先开了口,其他小队员随之七嘴八舌起来。
“姐姐,我们可以负担小银!我们比赛有奖金……”
“姐姐,小银不能被接走。他们不会像我们一样耐心陪伴小银的!”
“姐姐,……”“姐姐,……”
“够了!!!”
她不是没有情绪崩溃过。这些孩子很强大,比她以为的更强大。
他们足以适应各种各样的环境。因为不能适应意味着灭亡。
可她依然在坚守着,不要让自己的情绪左右他们,不要因为自己的脆弱而影响到他们,打击到他们。
这一瞬间,她失败了——
她失败的不是因为他们,是因为自己。才是最令她痛苦,难堪的。
那个人是梵临。梵临要比她更熟悉这里的环境,了解那些孩子们的心情。
所以除非他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不会轻易令他们失望的。
而她却没有办法对他们说,向他们解释,告诉他们梵临是什么样的人。
在所有人眼里他是那个天赋盛名下的音乐家,才子,傲慢本傲。自有底气。
她不能承认他,不能承认他的成功,不能承认自己认识他,否则……
就是对母亲的背叛!
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不堪重负的自尊心,将信任她的孩子、队员,将他们的心情亲手推入万劫不复的谷底。
只需要她说一句,“他是可以的”。他们会信任她。
小红永远都信任她。她知道的。
这一刻,她却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随着她的咆哮,现场无比安静。十几个发育期的孩子站在那里,正是叛逆的年龄,却一言不发,沉寂的可怕。
他们不是普通孩子,他们是被世界抛弃过的孩子,尤其敏感。
因为有所希冀,才会恼怒。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这句话。
她轻轻的拉过红爱民的手,向他忏悔。
“对不起——是我状态不好。”
“没事的,姐姐。”
少年小心翼翼的,极尽克制的,慢慢回拉住她的手,“姐姐,有我在。以后不会再让你有这样压力了。”
虽然,他看起来已经是大人模样。却终究没有多少社会底气。
红叔是他一直以来很信任的大人,红叔很仗义,很保护他。无论是非对错红叔总是有自己立场站在他的这边。
所以在他眼里,一个有担当的男子应该就是这样的。
直到遇见了他的主治医师,江边也。
“江哥,有件事我需要和你聊聊?”
“可以。等我,会诊结束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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