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孙剑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看,张霖正蹑手蹑脚地从上铺爬下来。他不以为意,闭上眼,准备继续睡。昨晚三点,张霖才进房睡觉,孙剑听见他和姜宇航在门外聊了好久。他最初以为张霖是起床去上厕所。但张霖离开房间以后,并没有向厕所的方向走去,而是轻轻地打开了木屋大门,出门去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孙剑立刻警觉起来,从床上起身,来到大门处,想看看张霖去哪儿了。但天坑中雾气很重,他只看到一个人影在远处的树林中一闪而过,就消失在了浓雾之中。他想了想,没有追出去,回房间重新躺下了。过了大约半小时,他听见有人推门进入房间,一看果然是张霖。他突然开口问,怎么这么早起床?张霖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说,肚子不舒服,上了个厕所。然后就爬上床,假装继续睡觉。孙剑知道他没有睡,但也没有继续盘问他。
这天,四人一直睡到中午时分,才陆续起床。维持会的人用塑料袋提了些盒饭送来,放在小客厅中央的方桌上。几个人洗漱之后,围坐在桌边开始吃饭。孙剑看了看装盒饭的袋子,说这维持会不是自诩环保组织吗,怎么还用不可降解的塑料袋。可见维持会满嘴谎言,全不可信。姜宇航一边吃饭一边说,确实,我感觉他们说的东西也是不尽不实的,昨晚我和张霖说好了,暂时是不会帮他们的。说完看向张霖,但张霖低头吃饭,没有搭腔。倒是一向安静的胡一杭开口说话了。他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我感觉……我的视力比之前恢复了一些。
姜宇航惊疑道,你确定?胡一杭抬头看向姜宇航,说,你面前的菜是土豆烧肉,旁边是清炒豆芽。姜宇航说,还真是。张霖也放下了筷子,问他,什么时候恢复的?一杭说,从挖隧道开始。姜宇航说,那没几天。一杭又说,我感觉和金箍棒有关。张霖说,什么意思?一杭说,挖洞的时候整天激发金箍棒,然后就感觉脑袋发胀,那天从地下出来了以后,就明显感觉视野清楚了一些。姜宇航想了想,说,难道是势能消耗,让裂缝缩小了?他问张霖,你用触发石做了那么多实验,其中的时空裂缝有缩小的迹象吗?张霖摇头道,我测量过,裂缝从未缩小。事实上,这也是一个长期困扰我的问题,因为按理说,时空裂缝在延伸和扩张的过程中,源头处的时空塑性区的势能会减少,从而让裂缝的扩张性逐渐降低,但奇怪地是每次激发结束后,裂缝都几乎恢复成原样,就像能量从未损耗一样。姜宇航说,可是一杭脑子里的那个裂缝似乎是会损耗的。张霖说,没错,这才是符合常理的情况啊。姜宇航说,或许触发石里的裂缝势能很高,损耗尚不明显。张霖摇头道,不可能,损耗再小应该也是可以测出来的,除非……他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姜宇航倒是反应过来了,替他说道,除非损耗的能量又被补充上了!
接着,他又回忆说,那祭司昨天说过,时空裂缝其实是异世界生物分离出的一部分躯体。可是,如果那只是残肢断臂,已经和躯干主体分离了的话,没理由还能获得能量补充啊?孙剑说,除非它们是蚯蚓,断开了可以变成两条。姜宇航说,这种情况通常只存在于一些结构简单的低等生物上,我并不认为像他们这样结构复杂的高等智慧生命具有这个能力。孙剑说,那可不一定,外星人嘛,谁说得清呢。这时,张霖插嘴说,还有一种可能。姜宇航问,什么可能?张霖说,胡一杭脑子里的裂缝,的确应该是断开的残肢,所以会随着使用而损耗缩减,但触发石里的不是——它并没有和主干断开连接。姜宇航说,这个不太可能吧,难道它们的身体可以穿越虫洞和另一个宇宙中的躯干相连?张霖说,不,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有一个完整的个体,已经传送到我们的宇宙这一侧了。
姜宇航立刻明白了。的确,这样是最合理的解释。与触发石相连的那个异界个体,如果已经完整地进入了我们这一侧,那么石中的裂缝的确更容易得到能量的补充。姜宇航说,它们一定可以在不同的裂缝之间进行能量的传输。张霖点头道,只要身体各部分在虫洞的一侧,凭借它们对空间认识的深刻程度,我相信这绝对难不倒他们。要知道,他们的身体本来就是畸变的空间啊!
孙剑说,这样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紧急了。我们必须得尽快向人类示警。姜宇航说,房间里的电脑可以联网。孙剑说,上午你们睡觉的时候,我已经试过了,只能连接到研究所的超算中心,上不了外网。姜宇航说,他们果然做了限制。孙剑说,你向中心提交任务的脚本文件呢,我看看。姜宇航从房间里把电脑拎出来,打开脚本文件给孙剑看。孙剑看了看,指着一行代码说,这一行非常长,用了好几个换行符。姜宇航说,不错,这是一个初始矩阵。孙剑说,我们能不能把几句注释藏在这一堆代码里面呢?姜宇航立刻明白了孙剑的意思,他想了想说,应该可以。于是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加了几句注释。注释的内容是求救,并简要说明了天坑的位置。孙剑说,会有人看到吗?姜宇航苦笑道,其他用户是看不到我们的任务文件的,只有中心的维护人员可以看到,不过正常来说,他们是不会去看别人提交的计算脚本的。孙剑想了想说,如果我们让这个计算任务卡死在超算系统里呢?姜宇航眼前一亮,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于是他往下拉了几行,在一个循环里面加了几个代码。现在,这个脚本文件所生成的计算任务将让某几个超算核心陷入一个死循环里,而且占用大量的内存。在这种情况下,维护人员应该会主动终止这个任务,并且检查出错的原因。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应该能在脚本文件里发现这个求救信息。
第二天,姜宇航就向超算中心提交了这个计算任务。接下来几天,由于对大祭司的话仍有疑虑,他并没有继续研究时空裂缝的问题。有一天,他来到张霖的房间,看见后者正在书桌上演算着什么。他走进一看,发现张霖在对一个矩阵做对角化。这是一个3乘3的矩阵,看上去似乎和电磁力有关,因为里面有很多电场和磁场的符号。他站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张霖把结果演算出来,才开口问道,这什么矩阵啊?张霖头也不抬地说,一个传输矩阵,用来计算时空裂缝的延展势和电流的关系。姜宇航说,有什么发现吗?张霖指着对角化后的矩阵说,你看这个非零项,很明显,延展势和电流具有不可消除的交叉项,这证明两者之间肯定有关联。姜宇航想了想说,也就是说,裂缝会倾向于顺着电流的方向延伸。他略显惊喜地说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张霖说,我在见到胡一杭激发分形晶体之后,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他脑部的时空裂缝会沿着其手部延伸出来,进入到分形晶体之中呢?要知道,我们用触发石激发分形晶体时,两者必须要直接接触到,换句话说,触发石中的时空裂缝的末梢和晶体的分形结构间不能有太高的介质壁垒,否者裂缝是无法延伸的。但胡一杭却打破了这个常规,因为他头部的裂缝和分形晶体间至少相隔了一米的距离。姜宇航说,我认为这是因为人体内自身具有的分形结构,比如从大脑延伸到身体的神经系统,为裂缝的延伸提供了一座天然的桥梁。张霖说,当然,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我的问题是,为什么裂缝不向着其他方向延伸,比如脚部,而是像长了眼睛似的向着握持着晶体棒的手部延伸呢?姜宇航说,你搞清楚了?张霖点了点头说,大致清楚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神经电流。
姜宇航皱着眉头,似乎对这个结论并不满意。他刚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张霖就抬起手,拦住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不满意,张霖说,你大概觉得我是在信口开河,因为神经电流实在是一个太过宽泛和模糊的名词。但你我都不是生物学家,对于人体内的生物电系统并不了解,所以你若是一定要让我说出一个更专业的答案,我承认我办不到。不过我们不妨从一些常识出发,从物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一下这个问题。我们知道,当人体想要肢体做出某个动作时,大脑中的中枢神经系统会向脊髓发送一组电信号,随后脊髓中的运动神经元放电,让与之相连的肌纤维收缩,从而形成动作。这就相当于是一次从大脑到肢体的单向电流。但在实际的行动过程中,大脑还会随时根据四肢的反馈来调整运动状况,比如当拿起的物体重量超出预期时,大脑就会从四肢返回的神经信号中得到这个信息,从而调节随后的下行信号,让更多的肌纤维参与到抓举过程中来。所以,事实上肢体末端的神经信号也在同时流向大脑。也就是说,这可以看成是一个电流回路。
姜宇航说,所以你认为时空裂缝就是沿着这个电流回路延伸到肢体末端的?张霖点头道,你还记得吧,你曾经问过一杭,是怎么激发分形晶体的。他说,握着铁棍,脑子里想着挥动棍子的动作。姜宇航说,没错,他是这么说的。张霖说,事实上,就算并不实际进行动作,只是在大脑中对相关动作反复地想象,也会激活大脑中相应的神经电流。这也是最近流行的脑机接口系统的基本原理所在。所以,他在大脑中进行的想象,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这可以帮助他更顺利地将裂缝导引至相应的肢体`位置上。姜宇航说,你说的听上去有些道理,不过我觉得不妨做个实验,验证一下。张霖说,好,我去把他叫过来。
他,自然指的是胡一杭了。张霖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木屋外面的一棵榕树下,手掌贴着树干,眼睛盯着上方看。张霖顺着他的目光往上一看,看见一个树瘤状的物体,有人头大小。正想问胡一杭在干嘛,突然看见那树瘤膨胀了起来,很快就大了一圈。这时胡一杭看见了张霖,把手缩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树也能激发啊?胡一杭说,是啊,我也是偶然中发现的。
其实张霖早就推测榕树是可以激发的了。最开始在祭典上,从篝火中出现的裂缝,其最终归宿就是融入到榕树中。现在他已经知道,其实所谓的祭典,就是异界生物进行的一次虫洞穿越实验。火神教利用实验过程中的神秘现象,将其变成了一个提升教众信仰的仪式。在这个实验里,为了降低环境物质对虫洞稳定性的影响,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虫洞连接的宇宙两侧都是真空状态,但这样又让穿越过来的时空裂缝没有附着物。因此,在地球一侧,为虫洞的开口处选择最佳的环境就变成了一个棘手的难题。他们最终选择了火焰——让地球一侧的虫洞开口出现在一个火焰之中。这样做的好处至少有三个:其一,相比其他固体物质,火焰在物质密度上要低得多,对虫洞的干扰较少;其二,火焰中具有丰富的分形结构,便于裂缝的附着;其三,他们对于火焰的操控已经极为熟练,可以很好地保护穿越者的安全。
随后,他们乘坐树洞中的“电梯”进入地下转运站。榕树电梯的出现,表明这棵书并不是自然生长的,其内部具有复杂的分形构造,以便在触发时可以实现复杂的机械功能,就像研究所制造的那个章鱼飞船一样。只不过,他之前并不知道榕树中的这些“分形机械”究竟在哪里。现在看来,很可能就在这些树瘤里了。因为分形机械一定具有极高的分形结构密度,远超过自然生长的榕树枝干,所以在触发的时候,其形变的敏锐度和幅度也就最显著。这些树瘤完全符合这样的特征。
张霖说,怎么样,现在激发起来熟练很多了吧?胡一杭说,确实比之前更快了。不过他对激发速度什么的倒是并不在意,反复激发树瘤只是想耗尽脑部裂缝的势能,让自己的视力尽快恢复。昨天张霖和姜宇航说的话,虽然他大部分没听懂,但关键点他弄明白了。张霖说,你先别忙,我们来做个实验。姜宇航这时也走了过来,对他说,你激活树瘤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胡一杭说,我想的是用手拍打树干,一掌又一掌。张霖说,试着想点别的,比如用脚踢足球。胡一杭答应了,然后再次用手贴着树干,过了十几秒钟,树瘤一动不动,看来没有激活成功。胡一杭说,这个不行,踢足球激活不了。张霖又指挥道,继续想踢足球,不过这次用脚抵着树干。一杭疑惑地缩回手臂,把脚蹬在树上。过了几秒钟,树瘤果然动了起来。
姜宇航忍不住感叹道,果然如此,你的直觉还真是准啊!张霖笑了笑,没说话。这时,孙剑的声音突然从小木屋里传了出来,似乎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张霖三人连忙跑回屋内,发现客厅地面的角落裂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陌生男子的头从缝隙里钻了出来。孙剑手里拿着水果刀,贴在男子的脖颈处,看上去已经将其控制住。那男的看见三人进来,艰难地转过头,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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