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午6点15分从宜城到青城的长城客车准时到了,苏扬远远就看到顾亚梅在候车室等着依次出来的旅客。
顾亚梅看上去30岁左右,一头浓密的长发,烫着时下流行的羊毛卷,皮肤白皙,身材丰腴,穿着一条的红色长裙,张扬而明艳。
苏扬赶紧迎了上去,朝不断张望的顾亚梅亲切地喊了一句:“亚梅姐”。
顾亚梅也兴奋地喊“豆子”!
两人激动地拥抱了一下,亚梅说“我们都多久没见,太想你了,饿了吧!走,先带你去吃饭”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客车站。
亚梅开车到了一家本地有名特色餐厅,这个时间外面排队等了不少人,亚梅听说苏扬要来,早早预定了位置。
苏扬见亚梅点菜停不下来的架式,赶紧劝道:“好了,好了,够多了,才两个人,别浪费”。
亚梅这才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再看着什么鱼新鲜,做个汤,就这些吧”!
电话这时响了,显示:儿子。
亚梅的儿子赵磊,让亚梅帮他市里买某个教辅,亚梅连连答应,叮嘱了几句,好好学习,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之类……。
不熟悉的人大约也猜不到不到38岁的顾亚梅有一个16岁的儿子。
这个一天苏扬跟亚梅聊了好多,亚梅给苏扬租了自己楼下的房子,也是一居室的公寓,没聊畅快的两人,晚上苏扬跟亚梅回了家,躺床上聊天,好像四五点了吧,才沉沉睡去。
跟亚梅聊起苏女士,亚梅说她最羡慕苏扬的事就是她的母亲是苏女士,苏扬自己也觉得遇到苏女士极幸运,才刚离开苏扬有点想念那个中等身材,精瘦、说话快,干练豁达的老太太了。
苏母住老城区,老城区的房子不算大,但有个小院子,种了好些个蔷薇、绣球花、月季……,开花时很是热闹,蔷薇养了好些年,伸到了墙外,后来附近的人家也跟着养,那一片的人家家家户户都养上了,茂盛的蔷薇四季都开,很是漂亮,后来还成了当地一景。
院子里还种了些个香菜、葱、辣椒什么的,苏母退休后收养一只叫吉祥的大狼狗,一只黄色叫如意的流浪猫,还有一只是欧阳瑞叔叔买的叫小翠花的鹦鹉。
吉祥只是体型大,全身黑,看着有点厉害,其实吉祥是只脾气温和的小姐,但如意就不一样了,天天欺负小翠花,吉祥是只富有正义的狗子,常常会为了小翠花出头……
苏母偶尔还是会去医院,医院返聘,一个星期坐两个半天门诊。
苏母眼角已满是皱纹,一生要强,一直没再找,但在退休时遇到了同样退休回乡养老的欧阳端,他比苏母小一岁、脾气温和、是个会二胡、擅丹青的老先生,在他的陪伴下苏母眼神里的凌厉褪去不少,带了几分慈祥。
苏母跟欧阳伯伯生活在老区,苏扬喜欢新城区,新城交通方便、设施齐全,周末苏扬会去老区陪苏母和欧阳伯伯吃饭,教训天天都在惹祸的三只……
认识亚梅的那天是五年前一个周末的晚上。
晚上八点的幸福里小区,天还没黑透,苏扬从苏母处吃饭回来,这里苏母以苏扬名字买了个四居室,离苏扬单位近,原也是准备给自己养老用,只是现在她更喜欢跟欧阳住在老区。
苏扬跟亚梅家在一个小区,苏扬家在c幢,亚梅家是a幢。
新区的绿化规划得很好,有个很大的池塘,池塘里养了肥锦鲤,周围种了竹子和很多绿植,夏天的小区蝉鸣不止,微风拂面,很惬意。
这个时间来小区院里纳凉的人不少,有遛娃的,有遛狗的,有两口子来散步的,夜间跑步的……
苏扬知道小区最东南角,种了桂花,比较偏不常有人来,有一组石头桌子和凳子,见时间还早,苏扬照例过去坐坐,她很喜欢来这里想事、想想工作、想想家里、甚至想想明天吃什么,穿什么,或什么也不想就发呆……这算是苏扬为算不多的小爱好。
今天苏扬“专座”上似乎有人了,苏扬正想准备走,看见坐着的女人好像要走,苏扬停了下,想等她走了,自己再去坐会。
只是怎么看她站起来后好像要晕倒的样子。
苏扬马上上去扶住了她,:“要帮你叫救护车?“
亚梅声音沙哑地说:“谢谢,没事,就是低血糖”
苏扬正巧口兜里装了几块巧克力,赶紧给剥了递给了亚梅,亚梅也没客气,接了过来……缓过神的亚梅再次表示感谢。
苏扬温和地说:“低血糖要常备些糖,你住哪?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知道是不是苏扬声音太过温和,或是这个夜晚太适合倾述,或是见到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觉得安全亲切,又或仅仅只是因为压抑太久的情绪需要发泄……
亚梅看着苏扬,想回苏扬,但一开口:声音出不来,眼泪哗哗下来了……
苏扬慌了神,连连安慰:“这是怎么了,你别难过啊”,慌忙去找纸巾……
以前苏扬见文学里描述形容哭得好看的形容词,什么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苏扬觉得很扯,谁哭不是鼻涕眼泪齐流。
对苏扬来说亚梅是个陌生人,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夜的苏扬为亚梅红了眼圈,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哭得如此悲伤,又没声息。
后来来往多了苏扬知道了,亚梅习惯躲着哭,怕儿子知道,久了她哭都没有声音。
顾亚梅家是附近宜县的村子,宜县周围共有23个村子,都以动物命名。
亚梅家叫:喜鹊村,周围另外几个村子叫:上猪村、下猪村、巨鹿村和象牙村,其它的名字类似,23个村子里,最穷的是:土狗村,土狗村里最穷的一户人家姓赵,是她老公家。
喜鹊村最富,土狗村最穷,顾家三姐妹是村里出了名的三朵漂亮的梅花,老大叫顾元梅,老二顾亚梅,老三顾季梅。
20岁的顾亚梅又是他们姐妹中最好看,媒人三天两头找顾家说亲,父母千挑万选,挑了赵洪升,赵洪升个头不高,不到一米七、圆脸、黑、壮,小眼睛、大鼻头、一脸的憨厚老实。
父母告诉亚梅: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虽然外在条件差点,但以后跟着他会衣食无忧。
他是农村信用社的员工,在银行工作,人老实,无不良嗜好,住在县城里,以后肯定不愁吃也不会欺负亚梅。
20岁的亚梅一直在村里,读到高中。没搞明白婚姻是怎么一回事,稀里糊涂就嫁了。
结婚不到一年亚梅就后悔了,但是父母劝,说都是小事,谁都是这样过的,就这样忍了下,亚梅不知道的是,她这样忍了二十多年。
赵洪升是有工作的,照理说至少吃饭没问题,赵家几代贫农,贫穷像刻在赵洪升的骨头里似的。
比如家里来了六七个亲戚,连他俩八九个人,赵洪升给了200元买菜,还交待买点牛肉,200元现在这年代哪怕在县里也是很难吃上一顿像样的饭,亚梅左右算计,勉强做了下来。
赵洪升的伙食费都按周给,给赵洪升要生活费,赵洪升一脸惊呆的模样,讶异道:“不是才给了200吗?”
亚梅:“???”
赵洪升给的生活费其实远远不够生活,肉,都只敢一周吃一二回,其它的就不用说了,什么便宜用什么。
亚梅跟父母说这事,父母说:勤俭节约是好事…
久了亚梅不再跟父母说这些事,都只说一切都好。
亚梅在一家小卖部找了份工作,日子就这样过了下来。
第二年的亚梅怀孕了,生了小磊的后才知道原来他以前的生活父母说“好”的生活真的“还好”,因为更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亚梅生了小磊,婆婆来帮忙照顾。
亚梅万万没想到啊,原来她果然不够“勤俭持家”。
白菜从来不洗,直接煮,亚梅想让婆婆洗一下,说白菜本身就干净,这样节约水……
鸡蛋打好了,鸡蛋壳直接用手指头去把蛋液抹下来,亚梅看到婆婆指甲缝里的黑泥沉默了……
鸡蛋、白菜都如此,其它更别提了……
正在月子期的亚梅天天吃光饭,又天天哭,营养不良、心情不好不出奶了,让买奶粉,赵洪升跟婆婆在家骂骂咧咧足足一个多月,什么难听的话都说…
亚梅有一天恍恍惚惚间抱着孩子站在了楼上……她想跳下去,结束这一切,孩子大约没见够这个世界哭了起来,亚梅抱着孩子回去了……
后来亚梅患了严重乳腺炎,送医时赵洪升跟她妈又一直责备她,说都是她自己不给小磊吃奶引起的…
她的主治大夫都听不下去,吼了句:闭嘴!
亚梅割过一回动脉,所幸是在医院,父母急忙赶来,这才知道二女儿叨叨的小事,真能逼死她,父母把小磊和她接回了顾家养着。
在父母的精心照料下,亚梅恢复了过来。
亚梅想离婚,父母又来劝:
说:“孩子小,为了孩子”
“当父母的人,要万事想着孩子”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都这样将就着过了一辈子”
亚梅回了县里,那个跟赵洪升所谓的家。
亚梅急切的想有份收入,严重营养不良,再加上月子没做好,一身的病,她再也不是那个全年不会生病,身体壮实的人了,她急需要钱,需要营养,孩子也需要,而她再也不想找赵洪升要一分钱。
小卖部的工作本就是临时的,生孩子,老板又重新找了新人。
其实就算亚梅想,也不能再继续这里的工作,因为她除了工作还要带孩子。
她婆婆想省奶粉钱,给小磊喝米汤代替奶粉,如果只是小便尿布湿会晒干了反复用…
亚梅好累,一句话也不想争辩,给父母那拿了点钱,买了个买冰棍的推车背上小磊,在小学校卖冰棍,就这样一毛一毛的买…
赵洪升觉得,他妈帮不上忙了,再加上县里生活成本比农村高,把她劝回去了。
亚梅在学校旁边拥有了一个小店,卖各种小学生喜欢的小东西,再后来又在县城主要街道拥有了一家日用商店、一家水果店。
亚梅后来付了一半,贷款一半买了幸福里小区的房子,110坪,装修、家具、家电也全是她付的钱……
对了,差点忘记了,这样说也不客观,赵洪升买了厨房里的菜刀和洗碗布……
搬家后的一个月,亚梅的公公婆婆闻风过来了,只有一个目的:要钱盖房子。
其实二年前亚梅给过一次钱,村委会的说赵家那房子实在不能住人了,已经是危房,实在没法再修了,这些年扶贫也是重点关照他们家,但是赵家老两口是越扶越贫……
这回村委会要求他们家必须要重新盖房子,要不然很有可能出人命……
赵家指望亚梅一个人出,因为她是家里最有钱。
亚梅问:“老两口四个儿子,为什么要我一个儿媳妇拿钱”。
村委会出面协调,让他们四兄弟一人拿一些,最后商量的结果是:老大赵洪升是大哥、工作也好些出三万,老二老三老四在外打工各二万,村委会后来又私下做亚梅工作,希望她能帮衬一下。
后来亚梅合计着,怕以后麻烦拿了五万,想着这钱足够了。
这些钱照理虽然盖不了多好多大的房子,但在村里盖个够老两口住的房子没有问题了,旁边那户去年新盖的十万也没到,现在村里也就老两口住,也够了。
但赵家老两口拿着别人家可以盖一幢房子的钱,只盖了个地基,然后钱没了……
苏扬遇到亚梅时,正好赵家的老两口又来要钱了,用麻袋扛着大件大件的行李,直接住进了幸福里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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