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牵着女儿的手,在灯烛燃起时,回到北苑。
立冬在旁伺候,上了茶盏便退下,临走前,递给孟卿卿一个安抚的眼神。
孟卿卿有些不安,毕竟刚才戴玉藻的狂放外露,让她心更惴惴。
见她娘亲就那么定定的手肘撑桌睨她,看的她心里发毛,\"娘,我和那亲王爷真的不太熟,您别这样瞧我。”
“那你跟谁熟?圣上么?”
“哪有,我跟周凛松和程耀宗现在倒还熟一些。”孟卿卿冲口而出,却又后悔了。
她赶紧找补,“主要这两个比较随和,说得来罢了,也不算很熟。”
孟夫人长指抚额,若有所思地,“···周家···,···程家···”
见她念念有词,孟卿卿立刻接话,“那程耀宗可是花街柳巷的常客。”
“哦···那就是周家儿子更合心意咯?”
孟卿卿搅帕子,她压根就没想到那么多,那么远。
娘亲非要按照择婿的目的来的话,孟卿卿掂量一番,觉得周凛冬确实适合她。
“他这几天忙,都没来传话。”咕哝着,孟卿卿托腮往外面,从娘亲院子这边的角度,瞧不见水榭里的莲叶何田田,倒能看到嶙峋险峻的假山和小亭子。
哪里都有景,只要用心看。
“你那些本事都是平常看闲书看的?冬至回来,都快把你吹成神仙。”
孟夫人劳累一天,脸色难掩疲态,即便是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是啊,是你女儿我聪明,看过的都记得,还能举一反三,所以,还有点用。”亲昵摸起她的手,“去歇着吧,混世魔王走了,咱们府里总算清净。”
孟夫人看她白细如葱的手指,轻轻摇了摇,长叹一声,“只怕,清净不了,都是你这丫头惹的。”
孟卿卿咋舌,不明所以望她。
孟夫人懒得再说,摆手道,“回院吧,好好歇。”
灯烛燃起,立秋举灯来接她。
其实本不用,整个院里亮堂堂的,孟卿卿明白:立夏出门的机会太多,立秋只能守院子,她也想被小姐带出去。
后角门小厮自从得了小姐的赏银后,对于从后角门来找小姐的,脚下便像安了弹簧。
“小姐,有人找。”
孟卿卿纳罕不已:谁,这个时辰还不回家?
今日已经见到不少,甚至也认识不少,还会有谁?
难道是这几天唯一没见到的周凛冬?
脚下加快,立秋有点胖,跟在后面,走的气喘吁吁。
金银花藤蔓,从树杈间缠绕而出,长得太快,差点绊住她的脚。
忽地,想起林野和他的匕首,一个手脚利落,不声不响的聪明人。
也是很对她脾性的男人。
一身深灰色常服,而不是孟卿卿习惯的玄色捕头装。
比一般男人白皙的肌肤,长相清隽,和今日见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可却是捕头,反差太大,孟卿卿总有种错觉:他应该在翰林院编书,或者在国子监里为师。
而不是做一名到处行走,用刀用剑的捕头。
灯烛的火光,照不到他完全的声影,在半明半暗中,周凛冬淡淡笑,“是不是很好奇?今日忙了一天,见了那么多的人,居然还能见到我?”
把手里的纸包递过来,见她接的诧异,“是干果,我都剥好了,补脑子的。你用的上。”
孟卿卿和他有种自然的亲近感,有点兴奋,“可不,今日的事,你也知道了,对吧?我只是在现场猜想,哪知,还真有另外一个。”
“是你的聪明和现场敏锐感,并不是你随便猜想的,身为男子,我自愧弗如。我现在借调到大理寺,我想求我父亲一次,去大理寺正式当值。顺天府太乱,我不太想干了。”
两人边说边走,不由便穿过角门,走进孟府院子。
好像是种习惯,自然的,又坐在了上回吃饭的地方,那矮桌,还在那里。
立秋没立夏机灵,站着便站着,即便孟卿卿眼神投过去,她也没想到去沏茶过来。
还要孟卿卿提醒,“立秋,上茶来。”
周凛冬大概今日有些累,坐的也没以往笔直端正,斜靠在廊庑的柱子上,把目光投向远方,“都说有个权倾朝野的父亲很风光,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沾他光。
我就想靠自己,所以入了顺天府,从跑腿端茶开始。直到现在,三年了才混上捕头。这其间,多少应该还是依靠自己周家嫡子的身份罢了。”
“已经很不错了,咱们身在官宦人家,有时是免不了那些关系的。谁能真正独善其身呢?”顿了顿,天马行空道,“我如若也能像男子一样,到大理寺当差就好了。”
“这有何难?你要真愿意,我可以举荐你,到时我给你当副手。”
孟卿卿笑,随及又叹气,“女子为官,哪有那么容易?除非圣上下旨才行。”
觑了眼有点颓丧的人,“你今天是不是在哪里受了气?”
周凛冬诧然,把手里从树丛间拽下的一片叶子拿在手上把玩,挑眉问,“何以见得?”
“说话声调比平时低缓,身体露出无力感,还有表情,比较沮丧。到现在,除了刚开始冲我笑了一会后,到现在都是板起脸。一定是有什么,对么?”
立秋的茶盏来了,轻巧搁下后退去。
“喝点吧,好茶喝了心情好。”孟卿卿抬手示意,故作夸张地,闻了闻,“嗯,不错,雀舌,香。”
“嗯,还行,下次,我让我姐帮我留些宫里的好茶给你。”
“对吧,你看你宫里有姐姐当皇后,父亲又是一品大员,你又是嫡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周凛冬笑,端茶轻啜。
“你看我,父亲只是个三品,一堆的官都能管他,现在还生死不明,问圣上,圣上也不说。”这话虽然有点假,可为了安慰人,她只能继续这么说。
周凛冬不再笑,板板正正地问她,“如若你入大理寺,帮着查案,兴许,圣上那可以酌情考虑你父亲的事。”
孟卿卿有话说不出来,再说,谎话就大了。
她不想再骗他。
圣上已经明确表示父亲无事,还说有事一定会来找她。
周凛冬的建议,是在并不知内幕的情况下,确实不错。
可现在,她哪能去为难圣上,说自己想要去大理寺呢?
那不就是自己得寸进尺,太过贪婪么?
“算了,我一个姑娘家,还是安生些的好,大理寺都是男人,岂有我的一席之地?”
“只要你想,便有。男人多无碍,我可以随身保护你,即便我不在,也会安排妥当的人在。这点无需担心。”
言辞凿凿,目光烈烈,孟卿卿真有那股冲动,想要名正言顺做事的冲动。
自从这副魂魄来了后,她越来越不喜欢呆在园子里,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生命。
花草景致确实美,可不能时时对着瞧,那样她觉得窒息。
至于那些女孩家热衷的东西,自从另一个她来之后,除了书本和吃之外,其他时间,她宁愿睡觉,也不想拿起针线。
周凛冬的话,对她有了触动。
她嗫嚅,“要不你去试试看?你们衙门可收我?不要俸禄都成,横竖我也用不了多少。我就是不想老呆家里。”
“好,你等我信儿,放心,不会很久。”声音笃定,仿似浑身又有了干劲,“回去睡吧,女孩子睡晚可不好。”
有句话,他一直没说,即便求一次父亲,用上一次他的威望,那又如何?
有她一起当值,那样的日子,想起来都很有趣。
即便再大的案子,他也不会畏惧。
深夜,孟卿卿做梦,梦里,那个她伸出手,和她告别,然后慢慢沉入水里,直至墨黑笼罩,水平波无。
孟卿卿猝然睁眼,浑身一片冰凉,指尖立起,还在微微发颤,刚才身临其境,难道不是另一个自己?
她想:另一个的她的身体,估计真的在水里。
现在的她,是替两两个她活着。
还有什么理由,安然于室,消耗生命呢?
她想去做有意义的事,替另一个她,也为这一个自己。
倏然坐起,孟卿卿下床,精神抖搂。
忽然有冲动,她要画画,画她幻想的世界,渴望的生活。
戴玉藻在轿辇里,和自己亲哥纠缠好一会,等到京城烛光四起,才得到一个带孟卿卿去宫里玩的机会。
太后生日,圣上出面邀请她来做客,孟卿卿不敢不去。
戴玉珏苦笑,果真自己要替弟弟挡在前面,做坏人。
其实,他早有想法,只是还在迟疑中,弟弟这般莽,冲在前面,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总要做做样子,不然,下一回,又不知他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才说完,皇宫到了。
戴玉藻没提下一件事,他有成算,保准孟卿卿激动的抱她哭。
他只需安心养伤,赶紧好起来,别让墙角被人给挖走。
哪知,第二天下午,戴玉藻的金狗腿,便带回来一个劲爆消息:周大人在朝上请旨意,想让孟家小姐到大理寺当值。
女子为官,在本朝不多,可前朝,甚至前前朝,都是有过先例的。
这本不算惊世骇俗的事,问题是,居然是周严正那匹夫提出来的,戴玉藻气的急火攻心,差点掉下床来。
好不容易想到的讨好花招,还没来得及去做,便被人抢了先机。
还是周严正。
他皇嫂的亲爹。
思来想去,戴玉藻都觉得透着诡计。
周严正根本就不认识孟卿卿,何故替她来求?
再一琢磨,这不就是爱子如命的周大人,替他儿子求的么?
周凛冬,才消失几天的人,骤然冒出来,使了这么个大招。
他不甘心,他要奋起反击。
“我皇兄应了吗?这人情就卖给他那老匹夫了?不给亲弟弟我了?”
“嗯,皇上笑着应了,还说,周大人是难得的伯乐,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我····我····我哪里还躺的下?赶紧的,轿子来,我要去见我哥。\"
“主子爷,听说,···这文书晌午前就下了,您去也晚了。”
戴玉藻一瞧,确实,现在都下午,程序都已经开始再走。
更何况那起连环案,孟卿卿功劳不少,正是要靠她出力的时候,大理寺岂会将她闲置起来不用?
气的他抬脚,踹在金狗腿腿肚子上,自己也栽倒在地,直哼哼。
“去,跟皇上说,他亲弟弟要改邪归正,好好当差。大理寺少卿好像正缺左卿,我去鞠躬尽瘁正好。”
“右卿是谁?”
“廖琛。”
“行,爷就勉为其难,和他平起平坐。”
“爷,这······?”
“还不快去?爷明儿就要去上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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