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宫宴结束后,姚大人便知道姚若绾被公主召见之事了,回到家中后,便将姚若绾唤至书房与姚夫人一同询问。
这是姚夫人的书房,房里书墨味十分浓郁,房中均为樟木家具,专为防虫,而房中目之所及尽皆为书。
姚大人小心地观察书房外,确认没人后才轻声关闭房门,大步走近前来,立在绘有君子兰的屏风前。
“殿下可与你说了什么要事?”姚大人急急开口,问完立刻猛灌了一口茶水,也不在意是不是过夜茶。要知道,姚大人喝茶极为讲究,平日里有浮沫的茶水是绝不会入口的。
姚若绾确如她的名字一般,始终保持温婉,“回父亲的话,公主近日只是叫我去聊了聊京中的八卦,并未有什么异常。”
姚大人大感疑惑:“怎会?不应该啊?”姚大人低吟片刻,脸上尽是不解,于是他便让姚若绾将晚上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讲出来。
长宁刚成为云珈若的时候,皇后就已经察觉到了,但皇后只将长宁归为聪慧神异一类,也正因此,皇后一直将长宁的特别之处瞒得死死的。而之前皇后隐约察觉到不对以后,便将长宁的事透露给了姚大人一部分,并告诉姚大人若她有不测,姚家须得听从长宁行事。之前姚大人只是半信半疑,但自从皇后逝后,皇帝将长宁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他才相信长宁确有神异。姚家与长宁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姚大人才笃信长宁一定会传消息给姚府。
听了姚若绾的复述之后,姚大人笑道,“不愧是殿下,谋算如神!”姚大人转头又对着夫人问道:“夫人怎么看?”
姚夫人将手中的书放下,微微一笑,“夫君心中已有成算,妾身自然追随夫君。”转头又怜爱地看着姚若绾道:“只是委屈了我们的女儿,恐怕日后只能寻知府家的公子了。”
姚若绾不解道:“父亲母亲这是何意?女儿愚笨竟不解其意。”
姚夫人柔和的声音安抚她道:“绾绾自去收拾行李罢,别的有阿父阿母,你不必操心。”
姚若绾心下一惊,莫非……抬头看到姚夫人肯定的眼神,姚若绾定了定心神,福身告退。
“女儿先退下了,夜深风寒,父亲母亲还请早些休息。”
到了正月初八上朝之日,皇帝就先宣布了姚大人外放之事,由原先的从五品虞部郎中升为正五品怀州知府同知,虽然官阶只升了半阶,但从一个管绿化的小官员变成一州的“副省长”,手中的实权实际上是增多了。
宣布完这个,又开始宣布春节期间京中纨绔子弟惹是生非的处罚名单,首当其冲的便是汝阳伯的嫡女当街纵马之事。这下众臣的眼光齐齐扫向姚大人所站的偏僻角落。
汝阳伯的嫡女是谁?那日设计毁坏姚若绾衣服的人便是她。说起这位李小姐那可不得了,她的父亲是汝阳伯,曾祖是追随武帝的汝阳王,也曾是战功赫赫的勋贵,她的母亲不是什么勋贵之后,但也出身书香门第,算是太原王氏之后。只是这位李小姐的母亲身体弱,生下她后缠绵病榻几年去了,汝阳伯后来又娶了一位小家碧玉,家世不如前头的原配,自然也不好管教继女,继室生了嫡子后就更加没心思去管继女的事了,因此这位李小姐被养得有些娇纵。
这次李小姐恐怕不能善了咯。
有些家中子弟曾被李小姐仗势欺负过的官员看着汝阳伯青黑的脸色,心中爽快地想着。
姚家与李家的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毕竟李小姐在宫宴上做的事并不算隐秘,而皇帝为姚家撑腰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毕竟公主的受宠程度是有目共睹的。
长宁现在也并不关心这件事,因为她开始学习了。单日学数书,双日学棋礼。这不是皇帝给她定的计划,而是玉人定的,用的是皇后的名头。长宁竟不知道皇后还给她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而为了让她只显得聪慧而不是异于常人,长宁苦心费力地努力把学习进度压制在一定的速度。
皇帝上朝的时候,长宁爬起来读书;皇帝批奏折的时候,长宁在旁边读书。长宁觉得皇帝很辛苦,皇帝觉得长宁很辛苦,父女二人相对苦笑,大家都是社畜人。
正月初十,长宁在承天殿见到了云珩。这算是长达五个月的会面吗?不算家宴那天的话,长宁与云珩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皇后丧仪上,但他们其实已经有八个月不曾说过话,上一次还是在云珩送她回栖梧宫的路上。日后,恐怕她永远也回不到栖梧宫了。
皇子公主皆三岁开始启蒙,但除了太子的学业皇帝会过问,实际上大部分皇子的学业都是由太子考核。而从太子薨逝至今,开始读书的皇子有二皇子云珩、三皇子云琤和四皇子云瑱,云琤和云瑱刚开始启蒙不必多管,但云珩已经能读许多书,从前有疑问还可以请教太子,现在只能闭门造车。不知是谁向太后说起这件事,太后又把皇帝请到宫中谈论此事,最后定下每月初十、二十五宫中五岁以上的皇子需到承天殿接受皇帝检查学问。
长宁其实不太明白,如今宫中本就没有几个皇子,开始懂事明礼的只有一位,朝臣们虽然没有明说请立谁为太子,可大家都明白,若是立太子,只能选云珩。
那么云珩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长宁看着因为见到皇帝显得有些拘谨的云珩,看到他用孺慕的眼神看着皇帝。
云珩他也想成为太子吗?
长宁低下头,手中摆弄着棋盘,眼神浮浮沉沉,最后归于黑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心中思考着事情,手中便带了些情绪。所下的棋一子比一子凌厉,逼得陪棋的徐行冷汗连连,不知该如何下子。
“殿下……”玉人端了一杯茶横在长宁眼前,“殿下学累了便休息罢,不必太过着急。”
长宁回过神,安抚对面的徐行道:“你今日也辛苦了,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徐行下去后,长宁捧着茶杯看着玉人收子,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小口小口啜饮茶水。不想看殿内,长宁又转头望着窗外,那棵古柏在冬日里也依然苍翠挺拔。
“姑姑觉得,古柏会害怕寒冷吗?”
玉人沉思了一会,“畏寒是草木天性,但若是因此就放弃生长,殿下如今也见不到这棵古柏了。”
长宁闻言一笑,“姑姑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云珩所求的不论是权利也好,父子情深也罢,其实都与她没什么关系。云珩做不做太子其实也碍不到她什么,云珩的努力她其实也看得到。长宁只是站在云珈若的立场上无法接受罢了,她如今三岁,阿兄九岁,等到她九岁时,阿兄依然九岁。她只是不甘心,仅此而已。
父子交流完之后,云珩转头来找长宁,恰逢长宁准备与玉人手谈一局,云珩便替了玉人的位置陪长宁下起棋来。云珩越下心中越惊诧,不由出声道:“阿若竟在棋之一道如此有天赋,我在你这个年纪远不如你。”
长宁微笑并不搭话,反而说起了上元灯会。
“我听说今年的上元灯会有个好彩头,不知二皇兄可有耳闻?”
“阿若说的可是醉仙楼作为奖品的郑大家的孤品墨竹图?”
长宁摇了摇头,“我说的是乐坊的头牌青衣。”
云珩反应过来长宁说的是什么,立时羞红了小脸。“你从哪里听到这、这个……”
长宁疑惑抬头,反问道:“二皇兄想到哪里去了?我听说青衣姑娘是乐坊琴艺之首,若是上元节能答出青衣姑娘的谜题,便能得到与青衣姑娘相见的机会。我只是想听青衣姑娘弹一曲罢了。”
云珩闻言更加羞愧,“原是如此,是我想岔了。”
“没事,我也只能想想了,父皇恐怕是不会同意我出宫的。”长宁有些惋惜地说道。
“阿若又在说阿父的坏话了?”皇帝准备抱着长宁去用膳,走过来就听到这句话。
“怎么会?父皇可是冤枉儿臣了,儿臣何时说过父皇的坏话?”长宁就着桌榻一把搂住皇帝的脖子,而皇帝也十分熟稔地环住她的腰身防止她掉落。
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的云珩眼里盛满了艳羡。
“那你怎么没有问过我就知道我不同意?嗯?”皇帝故作严肃。
“父皇整日把我拘在眼前,难道还愿意让我跑到外头玩不成?”长宁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
“阿若想见那个琴姬,召见她便是了,她还敢抗旨不成?”
“主动求见和强迫召见可不是一回事。兴之所至弹出来的曲子自然是比刀剑架在脖子上弹出的曲子好听,阿若是要听云京城最好的曲子,可不是想见云京城最好的琴姬!”长宁有理有据地反驳道。
“阿若想见,那阿父便依你就是了,也好好弥补你近日学习的辛劳,如何?”
长宁欢呼一声,“吧唧”一口糊了皇帝一脸口水,得到了皇帝无奈又充满宠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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