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百姓并不知道公主在街上失踪,但他们却能知道西坊后半夜失火。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黑曜,他摇了摇闭目休息的长宁,长宁并没有睡着,很快就睁开眼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别怕。”黑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说道:“跟我走,小心点。”
长宁静神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但她也不是完全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一个刚认识的人,即使她们已经结盟。长宁看黑曜的样子便猜测他是有办法逃出去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自愿被绑架。至于为什么用“绑架”这个词,当然是因为黑曜石产量极少,而他阿父既然能缴获黑曜石,那么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只是长宁的心中略过一个个北境边将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到哪一位能与黑曜扯上关系。
黑曜给长宁松了绑,摘下了眼罩,长久的黑暗让长宁的眼睛在接触到月光时有那么一瞬的晃眼,长宁揉了揉眼,这才发现黑曜比她想象中的要□□许多。
长宁安静地跟在黑曜身后,看着黑曜熟练地在这家的狗洞与那家的狗洞里窜来窜去,眼神中渐渐染上了异样的神情,这种熟练大概就是少年半夜偷跑去网吧,父母开门前迅速关好电视偷藏手机一样。黑曜突然停下,一时不察的长宁“嘭”的撞了上去,这种感觉,长宁只能说黑曜的名字确实取得不错。
长宁想开口吐槽,听到墙外散乱的脚步声,自觉地放缓了呼吸。
只听一个男人操着北方的口音说道:“计划有变,撤。”
长宁当然不知道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这是黑曜告诉她的。她好奇地问道:“你听的懂吗?”
黑曜的脸上闪过不自然,道:“是、是涑州那边的口音。”
长宁了然道:“哦。”
等待后文的黑曜没有等到下一步询问,尴尬的扣了扣手指,道:“跟紧我,我们连夜出城,城中恐怕不太安全。”
长宁眼神闪了闪,乖巧地说道:“好。”
黑曜心中暗叹眼前人的乖巧,却不知道被他称赞乖巧的长宁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在出城密道的草丛中留下了一个精巧的珊瑚手串。这是她留给皇帝的线索,毕竟京城中居然有一条可供敌人悄然出入的密道,这可真是一件令人不敢置信的消息,如果运作得当,或许能斩下一根爪牙也说不定呢。
黑曜带着长宁来到北郊一处荒庙。黑曜扯下了屋顶上的一把稻草当做引子,用火石点燃,又将沿路收集来的枯枝架在上面,非常熟练地点起了一堆篝火,火光映照在他们二人的脸上。
黑曜率先打破了沉默,道:“明日天一亮,我就送你入城,入城后你就自行离开吧。”
长宁可怜道:“我一个人害怕……”
黑曜默然,嘴唇嗫嚅几下,说道:“我听到了。”他顿了顿,顶着长宁疑惑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听到他们叫你公主。”
长宁哑然,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两人同时开口。
“你……”
“你……”
长宁笑着抢先道:“你先说吧。”
黑曜眼神中闪过挣扎,问道:“你先前,说我是个好人,是真的吗?”
长宁惊异道:“你怎么会这么问?”她斟酌着开口道:“我不知道你被别人怎么说,至少你今夜在我无助的时候愿意伸出手拉我一把,在明知我是拖油瓶的情况下愿意带我一起,那么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好人。”
长宁看着黑曜不自信的表情反问道:“难道你自己也不相信你是个好人吗?”
黑曜感到无所适从,茫然道:“我……”
长宁打断他,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是好人呢?”
黑曜顺着她的话思考,回答道:“如圣贤一般人人敬仰的人应该算是好人吧……”
长宁嗤笑道:“迂腐!圣贤万年难出其一,而好人却时时处处皆有。难道守卫边疆的大将军不是边疆百姓心中的大好人吗?但你可知他也是敌军心中的大恶人?好坏从来没有黑白之分,只有立场之分。你我为友,你便是好人,若你逆我之意,你自然被我列为!坏人。!”
黑曜闻言有些震惊,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惊世骇俗之人,他只能默默地消化长宁的话,一边在心里逐渐被她的理论折服。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之前是想说些什么?”
长宁平静地摊了摊手,无奈道:“忘了。”
于是两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清晨,略带寒意的北风吹进了破败的荒庙,长宁在哆嗦中醒来,发现篝火刚刚熄灭不久,想来黑曜也走了没多久,她刚想起身,黑曜便走了进来。黑曜先递给她一份不知从哪弄来的干粮,然后重新升起了篝火。
“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就进城。”
长宁点点头,吃着干粮不再言语。
黑曜果然如他所言只送长宁到北城门外,黑曜停下脚步,长宁也停下来。
“你以后可要当心,不是每一次都能遇到我这样的好人。”
长宁点点头,道:“谢谢你。”
长宁从玉人给她绣的荷包中拿出一方绣着简单的“宁”字的竹纹帕子递给黑曜,说道:“这个给你,这上面有我亲手画的竹纹,希望你此行安宁。”
黑曜郑重地接过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叠好的帕子放到胸口处。
长宁转身准备入城,走了几步回头发现黑曜还立在原地,她几步冲回黑曜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与惊讶的黑曜对视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爱读书,但我希望你能做你喜欢做的事,下次见面的时候若你没有成为人人称颂的大将军,我可瞧不起你!我走了,你珍重。”
在黑曜回过神来之前,长宁已经汇入入城的人流,在青衣的人的接应下顺利入城。
黑曜回味着鼻前的留香,心中暗暗回道:珍重。
长宁不知道皇帝在哪里,但有青衣的人的指引,她还是顺利来到了醉仙楼,醉仙楼前的侍卫见到她时还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便通传给了皇帝,皇帝飞速冲过来紧紧抱住了长宁,犹如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皇帝吩咐暗卫与禁军们继续追查,而他则带着“受惊”的小公主摆驾回宫。
长宁小手挽着皇帝的脖子,,感受到皇帝的微微颤抖,轻声安抚道:“阿父,阿若回来了,都是阿若不懂事让阿父忧心了。”
皇帝摇了摇头,柔声道:“此事不关阿若的事,反倒是你,受苦了,都怪阿父。”
长宁噗嗤一笑,道:“咱们就别互相怪来怪去了,要怪就怪掳走我的人吧。”
“你昨夜真是吓死阿父了!”
“说起昨夜,我还得感谢一位小公子呢!昨夜要不是他救我,恐怕我已经葬身火场了。”
皇帝闻言皱眉,“小公子?”
“是的呀,他说他是涑州人呢,他只说自己说叫黑曜,我还不知道他的姓氏呢!”
皇帝不是无知的人,更何况“黑曜”这个名字实在是有太强的指向性,譬如说,在草原上北胡人用这个名字来形容勇猛的将军之后,而当年也确实有那么一位北胡大将曾经破过涑州城……
皇帝笑了笑揭过这一茬,说道:“那日后见到他阿若可得好好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长宁敏锐地感觉到皇帝对黑曜的不太友好的态度,可为什么呢?难道说“黑曜”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可若是黑曜特殊,那么云珈若的记忆中又为何没有这个人呢?长宁将疑问放在心底,面上依然保持孺慕之情,与皇帝扮演深情父女。
回到宫中,皇帝命令宫人们为长宁接风洗尘,而他则在承天殿中处理昨夜的事务。
第一件事,西坊的火灾究竟是意外还是藏在绑匪之后的还有另一伙人,而这伙人放火的目的是为了引起官方注意,还是说,皇帝的眼神深邃,他们想要杀人灭口呢?
第二件事,京中混入了北胡的人。那么他们是何时混入,又勾结了哪些人?
第三件事,皇帝看着禁卫们搜查出来的属于长宁的那个珊瑚手串,以及查明的那出密道,面上黑云密布。京中是何时有的这条密道?这条密道是怎么绕过城墙巡视的?
皇帝心中越发暴怒,面上却越发沉静,他翻过暗卫们查明的文书,吩咐道:“公主昨夜受惊,你们在承天殿好好照顾公主。”
崇化四年,这注定是一个不太平的一年。
崇化四年正月廿日,大朝,皇帝因京城城墙失职之故,查处犯官三人,牵连者数众。有人为其求情,称帝王律法严苛,是暴君之相,恐遭天谴。其言大逆不道,下狱中。之后无人再敢出头,众人皆知帝王之怒唯流血可止。
长宁倒是对那位说出“天谴”之言的人颇为好奇,因此特意请命皇帝将那人要来,皇帝也不在意,随她开心。
长宁低声喃喃:“李淳风?莫非叫这个名字的都有些神神叨叨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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