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件金缕衣,以贞为线,以洁为丝,牢牢地吸附在每个女人的肌肤上,让她们窒息。
人们添油加醋称颂不止,使它在衡量女人的标尺中行越俎代庖之事,挤得品行不得不排后一位。于是女人们将这缚人魔看得弥足珍贵,一旦无故破损就视作灭顶之灾。
然而,再坚固的枷锁也无法困住所有的人。
许殊何的心狠狠一震。
角落里的女人身陷昏暗的囹圄,脸侧还沾着点牢里的黑灰。她傲慢又恣肆地笑着,浑似凡尘中早就没什么能将她锁住。
门生们与士兵打得你死我活。
许殊何飞快地走向了牢房深处,四下搜寻着什么。
他先试着拆了拆盛馒头的木桶,见不趁手,又去掰铁窗上的钢条,几番下来还是毫无所获。他看向卜秋台的头顶,绝望地发现卜秋台的头发只用发带简单的扎成一束,连跟钗子也没戴。
焦急间,许殊何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只见他停在了原地,慢慢地把手伸进怀里,再掏出时,手心多了一枚温润的乳白色玉佩。
玉佩通透玲珑,还带着他怀中的体温。许母一心期盼两个儿子扬名立万,特意去城郊的城隍庙中为他们各自求来一块,告诉他们好生温养,日后送给自己的发妻。
据那庙僧说此玉有旺夫之效,许殊何直觉是诓人的,但为了让母亲顺心还是一直携带在身上。
卜秋台倚坐在墙角,垂眸凝视着自己护腕下隐隐露出的那段丝弦,不动声色地衡量着什么。她的左臂搭在支起的一条腿上,形容中看不出一丝的慌乱。
听到有脚步走向这边,她抬起头。许殊何半蹲下身来,将托着玉佩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我没有找到其它东西,只有这块玉的碎片或许能勉强防身一二,请姑娘收下。”
卜秋台看向这人手中的玉。她出身于江湖第二鼎盛的宗派,自幼不知见过多少稀世美玉,每一块都能让此人手里的这块黯然失色,但是,这块玉却让她觉得不能妄接。
她此前没看见许殊何佩戴白玉,显然他没有把这玉当作一般的饰物。既然如此,那么一定是珍藏在了身上,想必是对他有重大意义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他竟然让自己摔碎应急。
许殊何见她微怔,隔着她的护腕拉过她的手来,把玉佩放在了她的掌心中,不容分说,就像当初她塞给自己祛疤的药物一样。
“行了!找个女人都这么磨磨蹭蹭,今晚都快过去了!”韩天铄见士兵们迟迟抓不出人来,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变了心意。
“等到我大哥把你们都清理了,这个女人迟早躲不掉!今晚就让这娘们侥幸逃过去,来人呐!把对面那个给我拖出来!”
士兵们送了一口气,开始试着往后退,小心翼翼地持着刀剑防止门生们冲出来。对面锁门的铁链被解了下来,女人羞愤的怒骂和尖利的诅咒声充斥着地牢。
韩天铄摸了摸下巴,兴奋地向关姑娘的牢门走去。
突然,一具尸体擦着韩天铄的鼻尖横飞过来,“咣当”一声,正正拍在韩天铄脸侧的铁栏上。
韩天铄吓得立刻止住了脚步。
只见飞来的尸体身上插着数把刀剑,顺着铁栏滑落时留下骇人的血痕。此人在对面被一脚踢飞,让后方密集的兵刃捅成了刺猬。
士兵们一拥而上,顷刻补满飞尸冲撞出的空间,雪亮的刀锋瞬间架住了牢房门口的卜秋台。
“姑娘!你怎么自己出去了!?”许元昌大惊,却被许殊何暗暗拉住了,不禁茫然。
“我跟你走。”卜秋台冷冷地说。
要说刚才韩天铄是以为卜秋台是当年那个人而畏惧,那么现在,他是真的有点怕这个女人了。
他一挪步,无意间踩中了那士兵的血水,脚底“啪嗒”一声。
韩天铄后背迅速窜起了一层凉意。早知如此,刚才应该说砍了这个女人,现在还哪有让他认怂的余地?
他硬着头皮冲手下一努嘴,几个士兵连忙去把卜秋台的胳膊掰到了身后,然后用麻绳把她的双手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走吧!”韩天铄虚张一声,赶紧先往外去了。
红英的眼圈立刻又红了,卜秋台侧头安抚:“没事。”
幸免的女人心里十分复杂,自己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知道她是秋天来到药坊的,大家就都管她叫“秋”。
卜秋台笔直地往外走去。她的步子十分沉稳,脖颈心脉几寸开外的地方簇着丛丛白刃,中途士兵语气不善地催她快走,却始终没敢推她一把。
许元昌愣愣地看着卜秋台渐渐走远,有种观看日头西升的震撼,半晌之后,呆滞地自语道:
“难道……她真的是个男人?”
走出地牢后,韩天铄带着人七拐八拐,就是不往自己卧房那边去。
一众人马举着兵器,架着卜秋台像游街一样地在熙日宗里兜圈子,卜秋台在敌营里还没什么异色,围着她的士兵手已经酸了。
韩天铄黑着脸在前面步履如飞,心里叫苦不迭。谁能想到这个女人是这么一尊凶神?看她在牢房里气定神闲的样子,好似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万一一不留神让她得以还击,那自己不是立刻死透没商量!?
韩天铄飞速思索着,脑门上冒出了冷汗。
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那名士兵悄悄附在了他的耳边:“公子,您说这个会不会是……那个谁?”
“什么那个谁?别烦我!”韩天铄焦躁地摆摆手。
士兵吃瘪了一下,犹豫半刻,还是凑过去小声地说:“公子,我刚才在地牢里看见一个门生给了这女人一块玉,两个人好像亲近的很,那个门生,好像就是韩忌大人画的许什么何啊!”
韩天铄一停,身后的人赶紧刹住了脚步,密集的白刃混乱了一刻。
“你确定?”
“确定确定!”士兵搓搓手,殷勤道,“当时韩忌大人说这次领路的就是那许什么何和他大哥,他俩的画像我就多看了两眼!”
韩天铄回身向后看去。
如果那门生是许殊何,那又在连云峔、又与他十分亲近的女人是……
韩天铄凝眉打量着卜秋台,从发尖儿打量到鞋子,从左脸打量到右脸,活似卜秋台脸上长出了几朵花来。
“嗯……我知道你是谁了,怪不得有两下子。”
卜秋台眉尖一动,不知道他又抽的什么风。
韩天铄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更确定了几分。这个被刀剑环簇的女人神情淡然,眉眼细腻如画,的确是一副俊丽样子。
“你是秦璧如!”
你是个脑残。卜秋台心中哂笑。
韩天铄的脸色立刻放晴了,心情大好地审视着对面的人:“哎呀,要不是韩忌多提了一句,我还真不知不觉地就消受了一个名美人啊!怎么,不听你爷爷的话,偷偷跟着小情郎下山了?”
他又摸了摸下巴,兴致盎然地说:“韩忌不是说你不要那个许殊何了吗?”
他竟然是秦璧如的旧情人?卜秋台心里诧异难掩。
秦璧如是镇云子的亲孙女,不仅是名动天下的桃花美人,更是难得一见的剑术奇才。卜秋台从小到大听的都是几岁的秦璧如又如何如何,耳朵都快被山谷里的师傅们念出茧了。
曾入得了秦璧如的眼,看来他也是相当不俗。
韩天铄看她没有否认,心中大石落地,高兴地道:“这样的美人我哪能自己享用了啊?当然是要让给大哥了!你们,快!快跟我把她送到大哥那里去!”
他立即吩咐架着卜秋台的士兵们。自己是个半吊子制不住她,但大哥武艺精绝啊!更何况韩天铄虽然人事不干,但对自己的亲大哥的确感情深厚,像这样的好东西平时也是要先让给大哥的!
“我不是秦璧如。”卜秋台道。自己不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的,但不能损坏别人的名声。
“嘿!你说不是就不是啊?”韩天铄嘴角一抽,“我大哥见过秦璧如,是不是他一看就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跟我把她给大哥带过去!”
众士兵立刻拥着卜秋台跟上韩天铄。
既然韩天钾能认出自己不是秦璧如,卜秋台就没再多说话,同时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小比不过秦璧如也有好处,至少自己以前不出名,韩天钾没见过她。
韩天铄打定心意以后,脚步比刚才快了很多。一众人把卜秋台押向一栋小楼,小楼雕梁画柱,看起来不像宗主的卧房,倒像是专门建来歌舞娱乐的。
“轰隆——!”
一声巨响突然从旁边传来,路上来往的侍女被吓了一跳,果盘都脱手掉到了地上。
“妈的,搞什么,想把韩家拆了吗?”韩天铄也被惊了一下,压着声音骂道。他朝那个方向觑了一眼,随后挥挥手,示意士兵们赶快走。
路上的侍女们赶紧收拾好果子,各自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离开了,仿佛那边有什么触犯不得的噬人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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