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的冬天,总是雾霾重重。

    但新年将至,各个角落都涌动着一簇簇红,热烈,喧腾,多少冲淡了些迷雾带来的萧瑟晦暗。

    许鹿将陆见深签好的文件归档,锁进柜子里,工作便差不多收尾了。

    这几个月,有得有失,但总归立住脚了。

    虽然陆见深对她的某些选择,总是十分体谅地避而不谈,但许鹿知道,如果不能尽快调整自己,任由心里那头怪兽作祟,她终究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记者。

    林笑戳着块蛋糕,滑着椅子过来,从上到下瞄了许鹿一眼,意味深长道:“我还挺期待看你年会盛装打扮的样子哎。”

    “怎么样才算是盛装呢?”许鹿一边用花洒给桌上的仙人掌浇水,一边问林笑。

    林笑放下蛋糕,神秘兮兮地翻出几张去年的年会照片。

    许鹿瞥了眼。

    酒店会场里,纸醉金迷的灯光下,女生都穿着亮晶晶的礼服,妆发精致,首饰全套,踩着恨天高。

    许鹿下意识紧了紧外套,手上动作一偏,喷头的水险些洒在林笑身上。

    晚上回家,许鹿翻出电脑里的旧电影,一口气看了好几部,挨到破晓才入睡。

    早上一醒来,当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摸了摸滚烫的额头后,松了口气。

    因为“发烧”的缘故,当别人盛装打扮,穿梭在觥筹交错的酒宴上时,许鹿一个人裹着厚厚实实的大衣,躲在角落,吃着水果,刷着手机。

    以至于在官方发出的年会照片里,黎晏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在衣香鬓影里,找到她想象中惊为天人的许鹿。

    “你们公司是欺负新人吗?”黎晏怒气冲冲发了条信息给陆见深,连带着一条斥责的语音,“为什么没有许鹿的照片?”

    陆见深也没解释,直接甩了张许鹿发给老刘的高烧截图,便堵住了黎晏的嘴。

    这晚,许鹿提早离开了酒宴。

    她沿着灯火璀璨的路,一个人慢慢走回去,来往的人群笑着,闹着。满城沸腾中,她安安静静,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到家后,孙嘉芋来电,说晚点要过来找她,许鹿见时间尚早,闲来无事,便开始整理家务。

    打开压箱底的那几件衣服时,她犹豫了片刻,将那件旧睡衣拿出来,没再放进去。

    一个小时后,敲门声响起。

    许鹿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着那件吊带裙,头发还没吹,想着来人是闺蜜,也没在意形象问题,便匆忙去开门了。

    推开门,站在门口的,却不是她预料中的孙嘉芋。

    陈念沂正拎着一个保温壶,和一大袋杂七杂八的药,灯光下,他那张俊脸让许鹿有些恍惚。

    陈念沂落在许鹿身上的视线,起初是漫不经心的,但很快,他那双沉黑眸子,便骤然聚焦起来。

    她此刻穿着的,正是从他家拿走的那件旧物。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下。

    嘴硬心软,终归还是念旧的。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许鹿头发还是湿的,她将头发放在脖子一侧,正用毛巾擦着滴落的水。

    视线一偏,便看见她白皙的脖颈上,那漂亮的锁骨,而整个人的状态,是很少见的慵懒,和性感。

    这种场景,陈念沂从来不知道“回避”。或者说,面对许鹿,他的视线从不会有丝毫的不自然。

    相反,他总是带着侵略性,或占有欲,将视线明目张胆流连在许鹿身上。

    仿佛骨子里就认定了,这个人早晚会回来的。

    许鹿察觉到什么,将毛巾拿下来,双手不自然地环抱在胸前。

    “有什么事吗?”她问。

    “听说你发烧了?”陈念沂收回视线,大概是已经有了判断,语气并不着急,整个人也没刚来时那么紧绷了。

    许鹿愣了下,才轻声道:“没。”

    陈念沂盯着她那个心虚的样子,打量了几秒,眼底的笑都快装不下了。

    “倒是挺聪明的。”他也不拆穿许鹿,径直将东西递过去,“粥拿去当宵夜,药留着备用。”

    许鹿盯着那些东西,人没动。

    被陈念沂看穿,没什么稀奇的。他熟知她的一切,包括她但凡熬夜,就会发热的习惯。

    见她愣着,陈念沂索性探进门内,将东西放在玄关柜上,微微挑眉道:“礼尚往来。”说罢,还抬手去揉她脑袋。

    许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偏开头。“头发是湿的。”她语气生硬道。

    陈念沂又往前迈了一步,终于够到了,毫不客气摸了下她的脑袋,语气慵懒而温柔。

    “没关系,我不嫌弃。”

    许鹿像是被什么定住,挪不开脚步,一动不动杵在原地,像只乖乖臣服在别人掌心的宠物。

    眼前的人,似乎是从什么活动现场过来的,妆发造型还在,穿着件黑色毛呢大衣,里面是同色系高领毛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一双薄唇带了点微红的色泽。

    因为公众人物的身份,很多时候,他私底下都戴着帽子,疏冷中又带着点少年感,跟几年前的那个人差别不大。

    但今天这副打扮,成熟稳重,禁欲感很强,细细打量起来,许鹿心跳不觉漏了一拍。

    等回过神来,再要挪开时,那人已收了手。

    “明晚有颁奖晚会,有兴趣可以来看看。”陈念沂从口袋里摸出三张票,塞进许鹿手里。

    “没兴——”

    许鹿正要脱口而出,便被陈念沂截断了话头,依旧是欠揍的语气,“没兴趣就扔了。”

    话虽如此,但他唇角却挂着淡淡的笑。

    其实,许鹿一直不明白,陈念沂明明是个骨子里很淡的人,行事不张扬,说话惜字如金,思考问题谨慎周全。

    这样沉稳镇静的人,为何却总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热烈感。

    如同永不坠落的烈日。

    此刻,这枚耀眼炫目的烈日,就那样静静站在门口,如竹节般长身玉立,低头凝试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玄关的灯光过分柔和,许鹿总觉得那深邃无波的眸子里,好似温柔得,下一秒就要跟人道晚安。

    陈念沂却忽然敛了笑,正经了起来,声嗓肃然又柔和,“《微尘》的歌词拿了奖,你不想露面没关系”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哪怕,只是在观众席。”陈念沂望着许鹿,眼神直白,带着某种强烈的期冀。

    见许鹿沉默,他又换回那副散漫的样子,笑着拍了下她的脑袋,“早点休息。”然后没等她回复,便转身离开了。

    年二十九。

    许鹿最后去了趟社里,有人匿名给她寄了包裹,是一封感谢信,和一片冬青树的树叶。

    她记得那个失去丈夫的孕妇,曾经用绝望而迷茫的语气问她,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许鹿走到窗边,微微仰着头,将树叶拿到眼前。阳光下,她看到了叶片上蜿蜒的脉络,也闻到了泥土般清新的味道。

    看来,她已经找到了新生的那条路。

    将东西塞进包里,许鹿又翻到了夹层里那几张颁奖晚会的票。

    其余两张已经给了路遥和凌灵,她拿着这最后一张,正出神,便听到莫凝在旁边叫她。

    “许鹿姐,请你喝咖啡。”莫凝将一杯拿铁放在许鹿桌上,瞥见她手上的东西后,顿时惊呼了起来,“这是?”

    “给你吧。”许鹿顺势将票递过去,道了句,“凝凝,新年快乐。”便拎着东西离开了。

    虽然,最终她没有赴约。

    但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开始犹豫,开始摇摆不定了。

    离开新闻社,许鹿又去了趟秦媛家。

    她搬家后,那套房子便转给了秦媛,一举两得,他们便想在年前请许鹿吃顿饭。

    “妹妹的那笔钱,可能要年后才能还上了。”酒过三巡后,徐志平微醺的脸上浮现一丝歉疚。

    他其实特别难受,许鹿一个女生想必也是不容易,两家又并没熟到可以解囊相助的地步,但许鹿却这样做了。

    这些年,徐志平和秦媛漂泊在外,人情冷暖见多了,不免有些感慨。

    “我们老家那边年后就会拆迁,到时候拿到钱,第一个就先还给许妹妹。”秦媛给许鹿盛了碗汤,又补充道。

    “没事的,我不急。”许鹿接过汤碗,笑了笑。

    “对了,以后我们那儿还会修一个崇远度假区,许妹妹空了可以来玩儿。来我家,包吃包住,我给你当导游。”

    许鹿有些意外,“秦姐家是崇远的?”

    “是啊。”秦媛好奇道,“许妹妹以前去过崇远?”

    许鹿点头,“大学的时候,去那边做过一段时间的志愿者。”

    临走时,秦媛又硬塞了些从老家寄来的腊肉香肠给许鹿,语气诚恳到让人无法拒绝。

    “再好的东西,我们也拿不出来了,妹妹可别嫌弃。”

    许鹿只得道了谢,将东西悉数收下。

    下了楼,她才发现手提袋里还藏着个牛皮纸袋,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叠码得整整齐齐的纸钞。

    刚好是两个月的房租。

    许鹿立刻倒回去,但刚迈了一个台阶便停住了,最终还是将钱收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就像她不想接受陈念沂的施舍一样,秦媛夫妇大概也不愿白白占了她的便宜。

    从榕大出来后,许鹿顺路去买了个新手机,又去了趟银行,她将刚到账的工资和奖金加在一起算了算,留了点生活费,剩下的全打给顾昀了。

    顾家的那笔钱,欠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清了。

    虽然,在这之后,她还有一笔新债。但,总归会慢慢了结的。

    许鹿站在街头,环顾着四周热闹的春节装置,不觉有些百感交集。这是父母离开后,她头一回在家乡过年。

    虽然,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新年了。

    她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超市,几乎是带着感恩的心情,盘算起要添置的年货。

    许鹿慢慢回忆母亲在世时说的,做的那些事儿。琐碎,繁杂,却也充满了期待。

    似乎,她过的是新年,做的却是旧事。

    当许鹿兴致勃勃拎着大包小包回家,却遭遇始料未及的意外。

    厨房的下水道,堵了。

    自从搬过来后,她还没正经做过饭,以至于临近年关了,才发现这个问题。

    这不是新房子吗,怎么会堵?

    她尝试自己疏通了下,水流依然缓慢。

    拨了物业的电话,对方回复说这两天放假了,只有白天有人轮班,但轮班人数有限,若排队登记,恐怕也要明日下午才能处理。

    许鹿等不及,又联系了以前住在榕大时,打过交道的那两位维修师傅。

    但无一列外,都回家过年了。

    实在没撤了,只能在万能的朋友圈发了条紧急求助信息。

    颁奖典礼现场。

    陈念沂往观众席扫了一圈,那边顿时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声。

    他加快目光逡巡的速度,终于,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是许鹿的前同事,但视线在那两人的附近搜索,却并未发现许鹿的影子。

    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

    但还是自嘲地笑了下。

    他在指定位置坐下,拿出手机,点开许鹿的对话框,停留了两秒,又退出来,点进朋友圈随手刷着。

    旁边,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陈念沂微蹙眉头——是他很不喜欢,甚至有点厌恶的味道。

    “好久不见。”赵琦越穿着身白色高定礼服,提着裙摆,笑意盈盈地坐了下来。

    “嗯,”陈念沂收了手机,朝她礼貌地笑了下,“好久不见。”

    赵琦越的裙摆太大,越了界,碰到了陈念沂的腿,他收了脚,往旁边挪了下。

    察觉到他再明显不过的动作,赵琦越微怔了下,便自觉地将裙摆,往回收了收。

    片刻的静默。

    有什么东西忽然从陈念沂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抓住那个线索,再次打开手机,便看到了许鹿刚发的那条求助信息。

    “听说《微尘》——”

    赵琦越话到嘴边,却见陈念沂正埋头对着手机,唇边竟还浮现一抹笑,心中涩然,顿了顿才继续道,“《微尘》拿了词曲双料大奖,恭喜啊。”

    “谢谢。”陈念沂头也没抬,他点开许鹿的对话框,正要敲字,余光察觉到什么,锁了手机屏幕,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等待消息的这段时间里,许鹿百无聊赖地打开了电视机,刚调到一个晚会直播的频道,信息提示音便响起了。

    陈念沂言简意赅问她:[在家?]

    许鹿有些意外,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颁奖典礼现场吗?况且,她没去,他难道不生气吗?

    她想了想,还是敲了个字过去:[在]

    陈念沂:[一个小时后到]

    跟着,又补充了句:[修东西]

    许鹿愣了下,才回复道:[那就麻烦那位师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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