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关进宫殿。

    郁岁对待他的态度与对那些储物架上摆放出的“收藏品”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认识让裴湮很不爽。

    大抵是因为在幻境。

    裴湮倒也没掩藏情绪,  墨色眼眸阴冷而沉郁,嗓音不疾不徐,听不出情绪,  “为师在你心里,  只是个物品?”

    郁岁轻轻蹙眉,  不赞同地说,“师父不要这般自轻自贱。”

    裴湮气笑了。

    自轻自贱?他?

    郁岁带着他进入华丽宫殿:“师父明明是我的心灵支柱。”

    裴湮琢磨着这个词:“心灵支柱?”

    郁岁小鸡啄米般点头。

    “是啊。”

    “和外面的那些都不一样,我从来都不会对师父感到厌倦呢。”

    说白了,  还是将他与那些“收藏品”放在一同比较。

    这座华丽的宫殿。

    宛若金丝雀的牢笼。

    而他就是那只金丝雀。

    讽刺的是。

    这宫殿,还是他亲手造出来的。

    裴湮笑得玩味,“既然是心灵支柱,不若岁岁留下来陪着为师?”

    郁岁毫不犹豫,  “好呀。”

    在没有对这个收藏品丧失兴趣之前,  她对裴湮也是有求必应呢。

    但如果厌倦了——

    之前裴湮变成狐狸时,郁岁被云觅美色迷惑,  松口让其抚摸狐狸,不难想象厌倦之后,  便如同垃圾一样会被丢掉。

    这般行径。

    倒是与天道的风格极像。

    天道拿他当工具人,郁岁拿他当收藏品,都是没了价值以后可以随便丢弃的东西。

    裴湮轻抚衣袖。

    衣衫摩擦到腕间的铃铛,  泛起一阵灼热之感。

    他笑容越发阴冷。

    招惹了他,还想要抽身。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郁岁眨巴着眼睛:“师父每次这样笑,  都好可怕。”

    裴湮微微垂眼,  “岁岁害怕吗?”

    郁岁:“不怕啊。”

    “但就是和师父的形象不匹配。”她蹙紧漂亮眉毛,和裴湮提要求,“师父不要这样笑,好不好?”

    “就,  笑得温柔一点。”

    “嗯对对对,就是这个笑容,好好看。”

    裴湮敛了笑意,冷冷的,“为师不是一个玩偶。”

    不可能连笑容的弧度都按她的要求。

    他脸色变得这般快。

    郁岁乖巧认错:“是我无理取闹了。”

    过了片刻,她又没忍住遗憾,小声嘟囔,“太可惜了。”

    裴湮:“呵。”

    这幻境真无趣。

    想离开了。

    …

    郁岁在考虑要不要离开幻境。

    温文尔雅的谪仙骤然变成神经病,她每分每秒,都很煎熬。

    此时他们已经从琉璃塔离开。

    来到了荒寂平原。

    郁岁无语。

    是真的荒凉。

    男女生一起约会,如果选这种地方,她都怀疑是不是准备杀人分尸。

    系统也有这种感觉。

    【系统:还记得裴湮有一个法外狂徒人设吗?】

    法外狂徒张三。

    郁岁直截了当的反驳,“虚假人设,不要多虑。”

    【系统:啊好好好,虚假人设。】

    我就看你能嚣张到几时,哼唧!

    【系统:他说他本就是魔,你问问他想不想当魔尊。】

    郁岁拒绝:“我讨厌别人命令我。”

    系统又开始叫爸爸,哭天喊地,又撒娇又撒泼的希望郁岁问一问这个问题。

    【系统:最后一个,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郁岁决定晾晾这个小系统。

    虽然吵闹的实在烦人,但如果每次吵闹都让它得偿所愿,难免以后会次次如此。

    裴湮搂住她的腰肢,盈盈细腰,不堪一折。

    她身上每处都好似极为脆弱,握在手心,轻轻一碾便化为碎屑,属实能够激起几分摧毁欲。

    许是在幻境。

    裴湮内心的变态放大了十乘十——也可能是他本身就如此变态。

    “为师喜欢待在这里。”

    郁岁望着着冷冷清清,荒寂凄凉的土地,真的只是土地,它甚至没有结出任何植物,连根野草都没有。

    黑漆漆的。

    宛若望不到边际的泥沼,

    她干巴巴的夸奖:“师父品味惊人。”

    停顿了下。

    郁岁又补充说,“而且意境幽远,令人深思。”

    这是她在某个世界。

    混进去上了几节课学到的万能语句。

    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可以夸意境,反正意境这东西玄之又玄,很难参透。

    裴湮下巴抵在她肩窝,“都不问问为师为什么喜欢呆在这里吗?”

    郁岁从善如流:“为什么?”

    裴湮似是有几分苦恼,“为师也忘了呢。”

    郁岁:“……”

    我拳头硬了,真的。

    这约会。

    她是真的接受不了。

    况且,她的喜好始终如一,只喜欢漂亮东西,但这里,真的与漂亮好看毫无关系。

    “师父……”

    裴湮捂住她的嘴巴,轻轻嘘了声,“闭上眼,感受一下,会很舒服的。”

    郁岁将信将疑的闭上眼睛。

    ——幻境之外,她可是非常听裴湮的话,从来不会有怀疑情绪,一点点也不会有。

    闭着眼,去感受裴湮所说的舒服。

    良久。

    一缕清风吹拂而来。

    别的什么也没有。

    郁岁依旧闭着眼睛,过了会儿,她实在忍不住了,“我可以睁开眼吗?”

    又是好久。

    才听到裴湮的声音,“可以。”

    郁岁睁开眼睛。

    因为是坐在马上,后背贴在裴湮的胸膛,所以完全看不到裴湮的表情,但好像听到了他加速了心跳。

    “师父,你心跳很快哎。”

    裴湮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郁岁难得有几分好奇,“为什么会心跳加速?”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

    郁岁扭头去看裴湮,只看到了他似是有几分茫然的神色,“也许是因为这阵风。”

    郁岁:“……”

    她终于忍不住了,“我要出幻境。”

    最讨厌故作文艺的青年了!

    【系统:不!不不不!】

    【系统:快问他!是不是想要做魔尊!】

    郁岁原本真的不想理会。

    她想不到裴湮做魔尊的理由,可如今又见裴湮内心世界是魔界,起了几分疑惑。

    临走之前。

    “师父为什么喜欢魔界?”

    裴湮回的很快:“为师不喜欢。”

    郁岁狐疑问,“那这里怎么会是魔界呢?”

    既然不喜欢。

    那内心世界又为什么是魔界。

    裴湮笑着,眸色不是往常的清冷含蓄,仿若一团烈烈火焰,灼热的要将人烤化一般。

    他慢慢凑近她面前,最终贴在了她耳边,拖着音调轻轻说,“因为——”

    郁岁竟然多了些忐忑。

    终于她听到了原因。

    “刺激。”

    因为刺激。

    “哪里刺激?”郁岁茫然。

    裴湮意味深长,“岁岁可以留下来。”

    郁岁:“……”

    往日裴湮还有几分克制,在幻境,他已经彻底放飞自我。

    这个刺激。

    郁岁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幻境。

    她出幻境的时候,

    裴湮还没有出来,任吟也没出来。

    梨娘正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吃糖果,见郁岁出来了,招了招手,“妹妹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郁岁坦诚回答:“魔界。”

    梨娘观察她的面容,不像是得知心上人竟是魔尊的劲爆消息的模样,试探性说:“感觉如何?”

    郁岁咬紧牙关,“太狂野了。”

    梨娘:“……”

    魔尊是挺狂野的。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郁岁冷静下来,忽然见裴湮也出来了,一袭红衣,糜丽至极,却又是一副清冷模样,矛盾的气质杂糅在一起,更显得神秘而危险。

    她喃喃说,“凑合过吧。”

    这才是她的师父啊。

    才是她谪仙般的师父。

    不能下凡。

    更不能变成神经病。

    郁岁颠颠地跑到他身边,笑着打招呼,“师父!”

    裴湮一副受了惊的神色,猛地后退一步。

    郁岁:“??”

    “师父怎么了?”

    她还没有受惊后退呢!

    裴湮敛了惊惧神色,揶揄,“为师只是没想到,岁岁竟然想要把为师关进笼子里呢。”

    宫殿约等于笼子。

    逻辑正常。

    郁岁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顶多是个宫殿。”

    话音落下。

    她见裴湮眼中的戏谑越来越重,这才知道裴湮是在开玩笑。

    她抿抿唇,腼腆解释,“人家只是太喜欢师父了。”

    就是这种温软娇柔的声音。

    软的让人心窝塌陷,可吐出的话语也寒冷至极。

    裴湮笑意不达眼底,“岁岁要记得自己说过话呢。”

    郁岁:“师父指哪句?”

    裴湮微微挑眉。

    郁岁连忙保证:“对师父的每句承诺,我都记得的。”

    裴湮意味不明,“是吗?”

    他这态度。

    就好像她已经失言了般。

    郁岁问系统,“我最近有忘记过什么吗?”

    是礼物啊!

    系统在心中声嘶力竭吼道,还忘了两次。

    不过它才不告诉她呢。

    它巴不得两人关系早点决裂。

    等决裂了。

    就能顺理成章修炼无情道了。

    “岁岁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裴湮问。

    郁岁的表情一瞬间很精彩。

    她怀疑裴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内心能够那么狂野。

    在裴湮静静等待答案的目光中,郁岁简单总结,“刺激约会。”

    裴湮:“?”

    …

    两人的回答堪称货不对板,最终都选择闭口不言,绝不提在幻境看到了什么,选择安安静静坐在亭子里吃糖。

    梨娘:“……”

    你们要不回丧葬阁吃?

    面对裴湮她属实有几分压力。

    梨娘站起身,“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你们了。”

    郁岁说好的,“去忙吧。”

    “我在等任吟。”

    梨娘笑着说好。

    心想,任吟出来看到裴湮估计也要吓个半死。

    但转念一想,裴湮最近在一十三洲风评虽然不好,但到底是剑尊,又曾经是问天宗的师祖,可不是在魔界那种疯批模样,哪里会吓到人呢?

    她一离开。

    郁岁就觉得有点不对。

    具体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最终将这种感觉归结为“幻境后遗症”。

    裴湮忽然问:“岁岁有什么要问为师的吗?”

    郁岁专心吃糖:“没有。”

    梨娘给她的糖很多,各种口味都有,把最喜欢吃的奶香味挑出来,然后再细致的分类。

    还给裴湮分了一半。

    她抬抬眼,见裴湮正在剥糖纸,“师父剥糖纸的动作好像年迈的老爷爷啊。”

    裴湮忽地抬眼看她。

    郁岁:“……”

    哦对,裴湮的年龄做她祖爷爷都够了。

    她连忙低头剥了个糖,送到裴湮唇边,“师父吃。”

    师父不是很想吃。

    裴湮垂眼看着这颗奶香味的糖,隐隐有几分嫌弃。

    ……他不喜甜。

    但还是垂头吃了糖。

    郁岁一愣。

    感觉自己指尖都被他含在了口中,一股凉意沿着指尖唰的一下传到四肢百骸,叫人有几分颤栗。

    她收回手指,指尖还有几分奇怪的感觉,奇怪的很,连糖都忘记吃了。

    郁岁认真教育裴湮。

    “师父要爱干净一点,万一我的手摸过脏东西呢?”

    裴湮好奇,“岁岁会摸什么脏东西?”

    郁岁:“……”

    这个问题真叫人难以回答。

    她偷偷摸摸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可指尖残却仿佛仍然留着裴湮的温度与味道,是种淡淡的浅香,历久弥新……

    往日只知道女子香勾人。

    倒没想到男子香也如此叫人抓心挠肺。

    这时。

    任吟出来了,先看到了郁岁,紧接着就看到了裴湮,她一惊,但也没有多少讶异。

    郁岁主动解释,“他想我了,便来找我。”

    任吟:“……啊好。”

    没想到清冷剑尊也会耐不住寂寞啊。

    哦不对。

    裴湮早就不是清冷剑尊了。

    他就是个伪君子,还是变态人渣。

    任吟将郁岁挡在身后,“岁岁,我有事想和剑尊讲。”

    郁岁眨眨眼。

    在他们之间看了一圈,乖乖起身离开,“好哦。”

    梨娘见她一个人出来,颇有几分讶异,“裴剑尊呢?”

    郁岁:“和我家小任吟谈话呢。”

    梨娘:“??”

    这组合,我怎么看不懂了?

    “你不好奇他们谈什么吗?”

    郁岁:“不好奇。”

    梨娘沉默:“我听说吃糖太多会变傻。”

    郁岁护住自己的糖果,反驳说:“都是假的,不要信。”

    …

    今天眼光很充足。

    充足的颇有几分刺眼,洒在人身上,仿佛有几分灼热感。

    很不符合深秋这个季节。

    任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之,她不太舒服,但又强撑着直视裴湮说:“裴剑尊应当知道灵府对修士来讲有多重要。”

    裴湮恍然。

    怪不得说他是人渣呢。

    他淡淡反问,“所以呢?”

    任吟将话说的明白些,“你在岁岁灵府中留下的任何一点点小痕迹,日后都会影响她突破……”

    话语到一半。

    忽然意识到郁岁是没有灵根的,根本也不可能有什么突破。

    但是。

    “任何一个小痕迹,也都能让她生不如死。”

    灵府是与神魂相连的。

    如果灵府受到伤害,神魂也避免不了。

    任吟只觉得郁岁够傻。

    妥妥的恋爱脑。

    怎么能把灵府随便开放给别人?

    然而裴湮只是漠然反问。

    “那又怎样?”

    话语之中,全然不顾郁岁的死活。

    任吟强撑的气,宛若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散了。

    那又怎样?

    他是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裴湮站起身。

    任吟忍不住后退一步,如果打起来,她哪里是剑尊的对手。

    她想到在囚山秘境。

    成千上万的邪魔奔涌而来,何等绝望与无助,可裴湮连剑都没拔,长身玉立,一个眼神便将黄沙化成了细针,刺入邪魔眉心。

    万物皆为剑。

    万物皆有剑意。

    他杀人早就不用真正出剑。

    一个眼神便能叫她死掉。

    裴湮的脚步不疾不徐。

    路过她的时候,任吟忍不住屏住呼吸,一直到他离开,才长松了一口气。

    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拔了剑——

    像是刻入本能的恐惧。

    只有剑在手中才能够安心。

    …

    郁岁与梨娘还没说两句话,就见裴湮出来,惊奇道:“这么快吗?”

    梨娘都震惊了:“你还想要多久?”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就算不是那方面的事,但那也是拥有了共同的小秘密。

    不管男女,拥有共同小秘密,往往是关系更近一步的开始——因为这意味着有话题可聊。

    梨娘实在太过震惊,竟然不假思索问出:“你不介意他与别人有共同小秘密吗?”

    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实在是职业病犯了。

    毕竟她是干红娘与分手大师这两个工作的。

    轻咳一声,正准备找个借口送客的时候——

    郁岁茫然回:“不介意啊。”

    她坦诚的近乎痴傻:“我也有很多小秘密啊。”

    梨娘:“……”

    妹妹,要不你看一样魔尊吧。

    他脸色真的好臭。

    郁岁见任吟出来了,连忙迎上去,“怎么样?在幻境有没有参透什么?”

    任吟回过神,目光始终不敢去看裴湮——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像个剑客。

    剑客,应该生死无畏。

    但她畏惧的太多。

    就像之前在丧葬阁,她畏惧墨青。

    如今在月华宫,她也畏惧裴湮。

    任吟强颜欢笑说,“嗯,参悟到了一点。”

    其实是没有。

    所有的幻境总结起来只有一个建议:

    既然在丹道有天赋,不如专心修丹道。

    类似的话,她不知道的听了多少。

    梦想与现实的冲突。

    周围的声音都好像是在为她好,可言语之间都在劝她认命。

    郁岁见她脸色苍白,默了两秒,“我这儿有一套剑法,修成可以飞升。”

    她冷不丁问,“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任吟:“????”

    任吟:“!!!!”

    谁收徒也不敢说这种丧心病狂的话啊!

    君不见。

    裴湮还没飞升呢!

    郁岁自顾自说着,“但此功法有些邪门。”

    系统生出不好的预感。

    任吟忙劝说:“邪门歪道是要不得的,岁岁。”

    郁岁哎了声:“不是歪门邪道。”

    “只不过需要自宫而已。”

    任吟:“??”

    郁岁深沉说:“欲练神功,引刀自宫。”

    任吟一言难尽。

    郁岁拍拍她肩膀,“我现在与问天宗也没什么关系,不存在乱辈分的关系,再者丧葬阁亦需要后继有人,倘若你愿意,就来丧葬阁找我吧。”

    “我收徒的唯一标准。”

    “就是断情绝爱,引刀自宫。”

    任吟恍惚:“好,好的。”

    许是和郁岁呆久了,重点竟有几分错误。

    她心想。

    就算拜师了,辈分也没乱,毕竟裴湮之前是她的师尊。

    系统骂骂咧咧。

    【系统撒泼:不可以!不可以!】

    【系统:你怎么能收徒呢?你不可以收的!】

    郁岁道德绑架,“你好残忍。”

    “你为什么不能去圆人家小姑娘一个梦?”

    系统愣住。

    【系统期期艾艾:残,残忍吗?】

    郁岁极为肯定的嗯了声。

    系统没再说话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夜。

    夜深人静,月色朦胧。

    郁岁正在池塘边帮仙鹤梳理毛发。

    仙鹤睡眼惺忪的望向郁岁,不晓得她为什么要在大半夜折腾自己。

    了之走了过来,许是月色温柔,银霜洒落,将其眉眼衬托的格外勾人,“阁主还不睡吗?”

    郁岁恹恹抬眼。

    “大师,我心中有惑。”

    了之这业务熟练啊:“贫僧愿为阁主解惑。”

    他是佛子。

    德高望重(?),多少人渴望他能为之解惑呢。

    郁岁默了两秒,迷茫说。

    “我今天劝人自宫。”

    了之下半身一凉,艰涩说,“这,贫僧是未曾想过的。”

    虽然他从不用这个玩意儿,但想想都好痛。

    了之依靠顽强的职业道德,耐心而温柔的询问,“阁主是因为愧疚?”

    郁岁搂住仙鹤,“有一点点。”

    就一点点。

    毕竟任吟尚未同意,也不至于提前预支太多愧疚。

    “但我往常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

    了之的瞳孔颜色很浅,月光仿若跃进其中,倾泄而出,在眼尾拖曳出一束流光,“阁主这是入世了。”

    郁岁眨眨眼,没在意了之说了什么,自顾自说着,“大师真好看。”

    要不怎么说,人认真起来是最好看的呢。

    仙鹤猝然睁眼,仔细打量了之,随意摇摇头,嫌弃之态溢于言表,黑珍珠般的眼珠透出一个明显的意思:“你怎么瞎的?”

    了之耳根泛着淡淡的粉色:“……”

    他喉结滚动,片刻,重新微笑起来,“贫僧渴望成亲,阁主可愿意与裴剑尊和离?”

    他一不正经起来。

    郁岁就恹恹收回视线,态度转变极快。

    了之:“……”

    佛曰,色即是空,但是为什么!

    郁岁问:“入世,是什么意思?”

    了之微笑:“阁主既然已经入世,以后会懂得的。”

    郁岁眨眨眼。

    “我会与这个世界,羁绊越来越深?”

    了之:“阁主聪慧。”

    郁岁搂着仙鹤,无意识地为仙鹤梳着毛。

    了之发自肺腑的感叹:“贫僧好想做阁主怀中的那只鹤。”

    郁岁抬抬眼。

    了之说,“这也是修行的一种。”

    郁岁依旧静静看他。

    了之垂下眼,解释是何种修行,“坐怀不能淫。”

    郁岁默然片刻:“大师博学。”

    这词造的让她无话可说。

    但其实入不入世她并不在意。

    只是羁绊加深而已,无甚大碍。

    她纠结的是,无情道。

    从出幻境开始。

    就有一种奇怪的冲动,特别想要去修炼无情道,好像这套功法就是为她而生的一般。

    郁岁叹了口气。

    了之劝慰:“阁主顺其自然便好。”

    郁岁:“大师,你这样容易失业的。”

    了之双手合十,满面微笑:“所以贫僧如今成了丧葬阁的员工。”

    郁岁无话可说。

    了之:“阁主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然裴剑尊会着急的。”

    郁岁心想,无性婚姻,有什么好着急的。

    再者说,她今天渴望修无情道这件事情,让她对裴湮,终于有了点迟到的愧疚。

    郁岁:虽然我爱的不够深沉,但也不能这么渣吧。

    她思来想去,下定决心。

    这系统不能再留了。

    不然迟早会酿成大祸!

    因为被说残忍,一天都心情低落的系统猛地抬头,茫然看向四周:“???”

    怎么回事?

    怎么猝然后背一凉?

    了之见少女眉心紧蹙,忧愁而惹人怜爱,心生不忍,他向前一步,“既然阁主不愿意去找裴剑尊,那贫僧就舍命陪美人啦!”

    最终,了之是被仙鹤追着戳了三层楼才放弃这个荒唐想法。

    他望着站在不远处警惕的仙鹤,叹息:“鹤施主真是不友好。”

    “怎么只许师兄放火,不许和尚点灯呢?”

    仙鹤惊的转身就跑。

    这和尚好吓人!

    竟然一眼就看透它了!

    待它离开,了之逐渐敛了笑意。

    对于郁岁所说的功法,他其实是了解的。

    准确来讲,是陈邵九了解。

    ——他是陈邵九转世,拥有陈邵九的记忆。

    郁岁身为司命星君。

    职责是掌管凡尘的婚配,子嗣,寿命,吉碌,灾祥等等。

    本命法器乃司命笔。

    用其书写人生沉浮。

    譬如有些人,道心坚固,修为深厚,又心思纯善,却偏偏差几分运气,司命便可用司命笔为其书写几段机缘。

    再譬如有些人作恶多端,而因果循环,余生所经历的苦痛早就由司命笔书写好了。

    在了之看来。

    这更像是在代替天道行奖赏或惩罚之事。

    而陈邵九之郁岁所练功法。

    则是因为郁岁自创过两套功法,其中一套需断情绝爱,视情爱于无物。

    至于另一套是何种功法。

    无人窥探到其中本质。

    不久后,司命笔滋生出神智,一分为二,一半崇尚一套功法,无法相融,且瞧不起彼此,常常打架,经常闹得九重天不宁。

    而郁岁本体是玉,天生无情,便选择专攻一套功法,称其为无情道。

    至于另一套功法。

    在被主人舍弃后,便不知所踪,听说是因得不到主人喜爱,愤而黑化,蛰伏起来,伺机反以证明自己。

    了之想到如今郁岁身上正在争斗的两股气,微微摇头。

    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命数。

    正要回房休息时。

    在四楼感受到裴湮的气息,便慢吞吞地朝四楼走去。

    心想。

    贫僧今天真是朵漂亮的交际花呢。

    …

    丧葬阁四楼是书房,大多书籍都是陈邵九填充进去的,有一面墙全部是话本,非常贴合郁岁的口味。

    裴湮转了两圈,准备挑几本书,学习点经验。

    他向来目的性很强。

    幻境之中,被郁岁看作收藏品。

    天道选定他作为郁岁的垫脚石。

    这些都让他很不爽。

    裴湮心想。

    既然要玩,那就玩大一点好了。

    他要,谋划郁岁的心。

    路过一本书时,裴湮目光微顿。

    《成亲后,我才发现我是替身》

    ——她只爱我的脸,说我笑起来就不像他了,我活成了她爱的模样后,正主回来了,后来我离开了,她慌了。

    裴湮思索再三,拿了这本书。

    虽说他不是替身。

    但可以借鉴一下如何从看脸到情根深种。

    《杀夫证道后》

    ——我后悔了,可再也无法复活他,余生我依旧沉浮在花花世界,心中却为他留下一片净土。

    裴湮定睛许久。

    总觉得这本书字里行间都透着对他的讽刺。

    最终还是拿了这本书。

    他心想,要规避结局。

    《追妻套路千百条》

    ——万年单身狗必备攻略。

    裴湮笑声嘲弄。

    追妻?

    他不需要。

    了之进来的时候,就见裴剑尊正聚精会神的看书,求知若渴的模样令他动容。

    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要不要去打扰裴剑尊。

    最终还是裴湮不着痕迹的掩藏住书名,收了书,抬眼问:“何事?”

    了之笑了起来,“裴剑尊很宠爱三徒弟呢。”

    今天倒是个新奇的日子。

    一个两个,都要教他如何恋爱。

    ——后者还是个和尚。

    裴湮好整以暇地看着了之。

    了之笑:“倘若裴剑尊愿意接受三人行,不若大方一点,四人行也可以。”

    裴湮脑海中蹦出了刚刚看的内容。

    【……

    我虽贵为仙尊,但日子却单调乏味。

    偏偏我爱的人是个浪子。

    为了配得上身为浪子的她。

    我努力学习。

    书是人类最好的伙伴,于是我去书肆淘书。

    我神神秘秘的行踪,引起了老板的注意。

    老板问神神秘秘对我招手,塞给了我几本书,悄声说,“珍藏版。”

    我将信将疑的付了钱。

    打开书。

    荒唐!

    竟然如此荒唐!

    难不成我要以色待人!?

    学习是有用的。

    我与她渐入佳境。

    可她是浪子,很快便对我厌倦了。

    后来。

    她每遇到一个男子,我都会男扮女装,偷偷勾引那男子。

    事情出奇顺利。

    那些男子都是肤浅之辈,很快便被我迷的颠三倒四。

    ……】

    裴湮抬眼。

    了之还在微笑,“裴剑尊要懂得分享嘛。”

    男扮女装,勾引倾慕之人……

    裴湮压下荒谬念头,淡然起身,“时间不早了,大师早些休息。”

    了之:“?”

    今天居然没有把他扔出去吗?

    他竟生出几分不适。

    待裴湮走后,他认真在书架寻找起来。“?”

    咦?

    贫僧昨日还看的《追妻套路千百条》呢?

    丧葬阁,六楼。

    郁岁与裴湮在奉鹤山时,长期分居,偶尔同房,师徒恋情曝光后,就没再分房。

    郁岁越来越习惯旁边有个人在的感觉,很有安全感。

    ……除了裴湮身上有点凉以外。

    她刚洗漱完,头发还有点湿,坐在床上,见裴湮回来,随口问,“师父去做什么了?”

    裴湮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拿过棉巾帮她擦拭头发,嗓音温润:“看书。”

    郁岁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什么书?”

    裴湮扶着快要倒在他怀中的女孩,意味深长,“一些功法。”

    郁岁不明所以,夸赞说,“师父好勤奋。”

    这般厉害,又如此勤奋。

    太卷了。

    而她只想做一条咸鱼。

    郁岁又打了个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直接窝在裴湮怀中,咕哝着,“睡觉啦,师父。”

    软玉温香浸满怀中。

    裴湮垂眼望向她轻阖的双眼,鸦睫浓密,宛若蝴蝶羽翼,即将展翅欲飞,正如郁岁这个人一般,仿佛随时都会飞走,直至消失。

    怀抱收紧了些。

    郁岁难受的哼唧两声,又朝他怀里缩了缩。

    这种不自觉的亲近。

    让裴湮心情愉悦起来。

    吹灭灯。

    房间彻底暗下来。

    只余下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

    躺在床上。

    郁岁喜欢朝里面缩,被裴湮霸道地按在怀中。

    他微微蹙眉。

    心情瞬间布满乌云。

    ——又寻到一处郁岁不爱他的证据。

    思来想去,裴湮拿出书继续看。

    《追妻套路千百条》

    第一条,要有一个女性身份,这样可以和她分享女生之间的小秘密,与她做女生才能一起做的事情,比如一起上厕所。

    “……”

    克制住将书扔掉的冲动,继续看。

    接下来几条全是在讲如何对道侣好的。

    大体可以总结为,嘘寒问暖,有求必应,送礼送钱,无条件陪在对方身边。

    裴湮心想,也不过如此。

    他都做到了。

    翻开下一页。

    【如果您都做到。

    恭喜你,你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舔狗。】

    “……”

    他闭了闭眼,生出一种暴虐冲动。

    再翻一页。

    第二十九条。

    ——要塑造悲惨形象,让她产生些许同情(请把握好尺寸,不要编造太过的谎言,容易适得其反)。

    同情。

    裴湮嗤笑,他不需要同情。

    合上书,睡觉。

    同样失眠的还有系统。

    系统因郁岁的一句残忍难过好久。

    敏感的都不像它了。

    思来想去,还是因为太久没搞事业。

    它心想。

    这样不行。

    得推波助澜一把,加快滤镜破碎。

    翌日清晨。

    郁岁醒来的时候,裴湮已经不在身边了,她洗漱完毕,下楼。

    发现仙鹤也不在了。

    郁岁茫然,“大师可见仙鹤了?”

    了之正在想要不要吃第二个馒头,馒头吃多了容易发胖,闻言回:“未曾。”

    “许是回问天宗了吧。”

    郁岁哦了声,到底还有几分不放心。

    “大师可否帮我去问天宗看一看?”

    丧葬阁没有活的时候。

    汪凌云都在问天宗修炼。

    ——他最近在掌门面前颇为得宠,想来是因为能够与丧葬阁联系,而丧葬阁里又有裴湮在,方便掌门得知裴湮的情况。

    至于她与裴湮。

    身份都不适合回问天宗。

    重任只好落在了了之身上。

    了之微微笑了,“当然可以。”

    “贫僧很愿意为阁主服务。”

    郁岁道了谢。

    问天宗的清晨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弟子们在训练场练着剑,整齐划一,虽然有些弟子们动作还不到位,但招式凌厉——

    这是剑客的气势。

    最初练习时必须要勇于展露锋芒,练到一定程度,有所顿悟,便形成自己的风格,但即便招式柔和,也得要绵里藏针。

    了之看了会儿,对掌门说,“问天宗真是人才济济啊。”

    掌门谦虚,“不值一提。”

    “都还不成器呢。”

    了之:“掌门不必谦虚。”

    客套寒暄以后,了之说出今天的目的,“鹤施主在吗?”

    掌门:“在的。”

    “他在拂明峰,我带大师过去。”

    路上,又忍不住询问,“不知大师找小师弟有何事?”

    了之笑了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前几日,丧葬阁来了只问天宗的鹤。”

    “今天这只鹤又不见了,阁主担心走丢,便请我来这里瞧瞧。”

    掌门点点头,“原来如此。”

    心中疑惑,仙鹤最近不都是小师弟在养着吗?怎么会跑到丧葬阁呢?

    拂明峰因为是一十三洲的法阵所在,除了鹤寻云与顾西辞并没有其他弟子,所以格外的寂静。

    了之感叹,“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鹤寻云从洞府出来,身边跟着仙鹤,“大师早上好。”

    掌门因为还有事情,便离开了。

    留他们两人独处。

    了之温柔说,“鹤施主,这只仙鹤虽然能压制病情,但到底不能根治。”

    鹤寻云知晓了之有一双看透因果的双眼,所以也不觉得诧异,礼貌回,“多谢大师提点。”

    了之笑了笑。

    “贫僧是为阁主来看一看仙鹤有没有安全到家,如今看到了,贫僧便离开了。”

    鹤寻云听到郁岁的名字,难免有几分愣神,他耳根微微泛红,“那我就不送大师了。”

    了之说好。

    临走之前,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鹤寻云,正如昨晚,在楼梯之间,他平静望着那只鹤般语出惊人,“鹤施主。”

    “精神体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反应。”

    鹤寻面色如常,“我知道。”

    了之摇摇头,“贫僧想说,这只仙鹤,生了情丝。”

    “若是不想痛苦半生也走不出桎梏,鹤施主还是尽早想办法斩断青丝。”

    鹤寻云脸色骤然难看。

    了之给他指了条路,“阁主最近正在收徒,有一功法,练成,必要自宫,从此与情爱无缘。”

    “鹤施主若是愿意,不放对自己狠一点。”

    鹤寻云:“……”

    多亏他自己的良好教养,才没有骂出声,只是淡淡说,“不劳大师费心了。”

    了之:“阿弥陀佛。”

    他念这声佛号,好似在说,还有另一条路,比如出家。

    鹤寻云难免有几分恼怒,“听闻大师帮众生渡情关,耽于情情爱爱,又为何要出家?”

    了之笑容不变,只是眼神多了几分怅然,轻轻说,“贫僧,也想渡自己啊。”

    只不过一世又一世。

    始终不得悟。

    离开问天宗之后,他回到丧葬阁,微微蹙眉。

    ——路过的行人都或多或少盯着丧葬阁,其中还有几个蹲点的。

    虽然丧葬阁一向备受瞩目,但最近热度已经逐渐消散,怎么又起来了?

    他隐去身形,藏在人群中。

    偷听他们讨论的内容。

    “裴剑尊真的是魔?”

    “那还能有假?消息是从魔界传过来的,岑疏狂你知道吧,魔尊手下第一猛将,他亲口说的!”

    “听闻魔主出世,岑疏狂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到这个时候讲,该不会是阴谋吧?”

    “管他是不是阴谋,等裴剑尊出来后问清楚就好了!”

    “他与小徒弟苟且一事便罢了,但他若是魔,必然不能再继续做剑尊了!”

    正道魁首,怎么可以是魔!?

    了之疑惑:“……”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传言?

    这种传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此时。

    在茶楼传播了“裴湮是魔”谣言的系统慢悠悠回来,心想,这般推波助澜,一定可以!

    冷不丁见丧葬阁门口聚集不少人小声议论着。

    它静心听了会儿,简直不可置信。

    这才不到两分钟。

    怎么一十三洲都知道了?

    它是开了个直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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