迩安浑身肌肉骤然绷紧,面上却一脸不解:“公子这是做什么?”
从刚才的战斗中可以看出,对方的实力远高于自己,现在不是冲动出手的时候,冷静……
“你方才想杀我。”清冷的声音响起,明明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迩安笑了笑,眼底却没有温度:“你看错了。”
时玖冷冷望着她,半点相信这句话的样子都没有:“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迩安正要再敷衍几句,对方直接开口点破了她的伪装:“寒箫。”
迩安一顿,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语气依旧欢快轻佻:“原来珩王殿下还记得我呢,真是受宠若惊。”
时玖沉默了一会儿,放下剑,依旧执着的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十年前不告而别,期间杳无音信,如今再重逢,出手便要取他性命?
噬空剑上妖血淌落,滴答滴答,在他身下的草地上留下一道血痕,将二人隔开。
迩安偏了偏头,天真的模样显得她十分无辜,说出的话却似含了血珠子一般:“难道我不该杀你吗?”
他不会以为,经历过那样彻底的抛弃,她对他还能残留下什么情感吧?
时玖冷笑出声,眼底一片荒芜。
眼前这个浑身是刺,话里总是含着冰刀子的人,十年前曾对他说永远喜欢他。
他闭了闭眸,压下心中的暴虐,耐着性子问道:“我记得自己不曾对不起你。到底为何?”
他能感受到对方藏在笑容下的怨恨,明明十年前走的时候两人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这么恨他?
“不曾?”迩安反问一句,极其敷衍的笑道,“大概是吧。”
她天生含了三分笑意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时玖,似乎想就这么看穿他的外皮,看清他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是真的忘记了那件事,还是心虚不敢承认。
她轻甩着血鞭,像某种野兽在发动攻击前甩尾巴一样,暗藏着危险,却迟迟未曾行动。她似乎执着于想听到一个答案,又似乎只是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出击。
时玖目光落到她的鞭子上,状若无意的问道:“飞去来兮呢?”
那把他亲手制造出来送给她的法器。
迩安听到那个名字,轻绕的手腕顿住,耳边响起年幼的自己对少年的承诺,那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永远相信你”。她慢条斯理的收着鞭子,用一种谈论天气的口吻回答:“毁了。”
时玖一顿,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飞去来兮被毁,说明她已经不再信任他,那又何必空费口舌。
“这一次你帮了我,我暂时可以不与你作对,可是下一次……我希望你做好承受报复的准备,珩王殿下。”
她收好鞭子,毫不犹豫的转身,笔直孤傲的背影踏进了不知前路的森林深处。
十六岁的迩安,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尤其那个人还背叛过她一次。她偶然与他重逢,不过是想听到一个解释,但若是他给不出,那也没什么所谓。
反正无论他是因为什么而背叛自己,她都不能原谅他了。
时玖静静的望着那一抹素色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始终没再开过口。他设想过无数次两人再见面时会是什么样子,可他独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恨自己,刚一见面便动了杀机。
喉间血气再也压抑不住,争先恐后涌出了口。
暗处闪出来一人,欲伸手扶他:“主子。”
时玖挥手示意对方无碍,抬眸望着迩安消失的地方,眼底晦暗不明。
十年前她不辞而别,他心中也有怨,以至连续找了几年都没找到对方之后,他便收手不再关注她了。
现在看来,当年的事大概另有原因。
只是如今的寒箫已不再信任他,她不愿意告诉他当年发生了什么,她将他彻底隔出了自己的世界。
或许,他应该重新回一趟寒祁山了。
迩安沉着脸,一路沿着河流向外走去,路上遇到有不长眼企图攻击她的妖兽便毫不留情的击杀。
她的修为面对九幽天狐或许吃力,但对付这些凡界妖兽却是绰绰有余。更何况此刻她心绪不佳,身上阴郁强大的气势实在太过震慑兽心,越往外缘那些低等级的妖兽便越不敢来招惹她,于是渐渐地她周围连路过的动物都没有了,一路上安静得有些诡异。
迩安面无表情的走在草地上,耳边不断响起方才时玖的话。
“你方才想杀我。”
他云淡风轻的质问她:“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隔着十年的怨恨,他只是不痛不痒的问了一句:“飞去来兮呢?”
也是,毕竟是花了不少心思做来讨好她的,自然更关注一些。只可惜那把软剑早就毁了,被她埋在不知何地的尘土里,只怕早就腐朽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她闭了闭眼,幼时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不断在脑海里闪现,吵得她头疼不已。
十年前时玖离开她去往战场,一月之后她家破人亡,父亲惨死,自己则被杀手楼楼主步闫带回了暗楼。
那时她每日都想着逃跑,可楼中机关重重,高手如云,一个六岁的幼童想逃出去无亚于异想天开。
她不认命,只要逮着机会就往外跑,但结局往往都是逃跑失败被打个半死,再扔进地牢里受罚。
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年幼的寒箫倔强的睁着双眸,不肯低头服软认错。
她其实很怕黑,更害怕流血和疼痛,可是只要一想到时玖哥哥会来救她,她心里就能涌出无限的勇气来抗争。
哥哥答应了她的,只要一打完仗就会回来看她,到时候他就会发现寒家出事了,就会沿着她留下的线索来救她的。
黑暗里时间的流逝变得很慢,她等了很久,久到她已经从地牢里出来了,久到她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地方,仍然没有等到他。
她的心底逐渐浮现起了莫名的不安。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哥哥会不来救她,只是担心哥哥是出了什么意外,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那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也不在了。
她每晚彻夜难眠的祈愿,也从希望早日脱离苦海变成了愿时玖平安无事。
后来有一次她跑到了前院接待客人的地方,眼看着就要逃出暗楼,却被追上来的杀手抓住,打折了腿。
就在寒箫绝望之际,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要买寒祁阁的消息。”
她猛地抬头望去,一瞬间便红了眼眶。那是个戴着斗篷的少年,即使对方声音沙哑至极,斗篷将他的身形完全掩去,她也第一眼认出了对方。
哥哥……他还活着……
格窗里的老先生打量了少年几眼,眼睛一眯,试探道:“不知公子与寒家是何关系?所求消息是什么?这寒祁阁乃修仙世家,我们敢说的消息可不多啊。”
“我与寒家有些恩怨未了。听闻寒祁阁的人一夜之间消失了,我想知道他们此刻身在何处?”
寒箫嘶声唤道:“哥哥……”
那些杀手抓着她的手臂要将她拖回去,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开来,拖着断腿朝时玖挣扎爬去:“哥哥!我在这里,救我!”
他们之间不算远的距离,时玖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专注的与阁里的老先生交谈。
“哥哥!”她撕心裂肺的唤着,声响引得周围的人都望了过来,时玖也似乎终有所感,侧头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二人视线相对,寒箫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绷着的情绪缓了下来,压抑的委屈瞬间浮上心头。
她撇了撇嘴,嗓音哽咽:“哥哥……”
心中感受五味杂陈,可她还未来得及诉之一二,就见对方神色平淡的转开了头,从始至终眼中都是一片淡然,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她呆呆愣在原地,因为从来没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连惊讶都来不及做。
少年瘦削的背影疏远冰冷,寒箫失了魂一般不再挣扎,任由那些杀手将自己拖走,而时玖从始至终再也没有回过头。
她眼睁睁看着那一线生机离她越来越远,所有的生气都随着对方的回头被带走了,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那是她最后一次逃跑,自那次之后,步闫便给她下了蛊毒,每月必须服一次特制的解药才能抑制毒性,否则蛊虫就会一点点吞噬她的心脏,直到鲜活的心停止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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