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楚仁生得浓眉大眼,身形魁梧壮硕,看向纪明琢的眼神也灼热异常。
“瑗瑗,我想你想得紧。”
纪明琢原本十分紧张,生怕被宫人看到她与外男在角落里对话,但是一听到他唤她的小字,便怔住了,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项楚仁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月明星稀,水榭边偶尔传来鱼儿吹泡泡的声音,再远些便是宫室中的舞乐之声。
纪明琢觉得很不真实。
此人是与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她父亲纪方平赴任汴州的时候,他不顾家里反对也跟了去,情愿在纪府担任护卫。
就这么抱着好一会儿,纪明琢缩着肩,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刚才和崔姝没说完的话,其实就是她想到项楚仁了。
小时候她跟着哥哥学刀枪,还没学利索就满府跑,追着下人要比试,最终只有项楚仁愿意和她过招。
他左侧臂膀上的小伤疤就是当年她捅的。
呼了一口气,纪明琢将他推开,“你怎么混进宫来的?叫人看到了那是杀头的罪过!”
还贪恋着怀中温暖的项楚仁开口时十分艰涩,“都怪我,瑗瑗,要是我早日向纪大人提亲,你就不用入宫来了。”
“说什么胡话。”
项楚仁见一向多话的纪明琢竟变得惜字如金,双手捧上了她的脸,“你在宫里受欺负了吗?”
“还有人能欺负得了我?你别管我了,老实回答,怎么入宫的?”
“前阵子禁军扩招,我报了名通过了考核,只是目前只能在外廷值守。瑗瑗,你等我,待一年期满,我就可以再考一回,说不定能到御花园担任守卫,那样……”
纪明琢连忙打断他,“你想做什么?你疯了!”
不得不承认,他们二人之间是有些情愫的。两小无猜的情谊也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然而纪方平要把女儿送入宫博前程,这是他们二人无法阻止的。
只是纪明琢没想到,他竟然敢入宫来接近她。
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我只想守着你,瑗瑗,能见你一眼我便能够满足很久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听着可怜极了。
纪明琢的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她入宫来牵扯的是整个纪家,如若有什么闪失,天子肯定会迁怒一连串的人。她对项楚仁虽有情愫,却不值得她用纪家来抵。
想明白了之后,纪明琢便推开他的手,冷声道:“如今我已经是后妃了,根本不适合和你私下交谈,我要回去了。”
“瑗瑗……”
项楚仁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
二月初,天子接了异母姐姐临昌长公主进宫小住,并将其食邑加封到了两千户。
临昌长公主今年二十有三,此前被张氏蓄意安排嫁给了年长她近四十岁的小吏。
小吏死后长公主一直寡居,直到前两年乞巧节时与一位入仕不久的小官相识,由此成了亲,日子虽平淡,却可以湮灭长公主这么多年来的委屈。
萧景润登基后,将还在世的皇室宗亲一一寻出,进行了妥善的安置。临昌长公主也算是苦尽甘来,那位小官也连升三级,又得以加授驸马都尉。
眼下姐弟俩坐在紫宸殿对弈。
“年幼时下棋,阿姐总是会让我两手,如今阿姐竟杀得我片甲不留。”萧景润单手执棋,面上浮着笑意。
长公主举着印花纹小棋子,沉吟片刻后落下一子,笑意吟吟,“陛下可要仔细了。”
天子在让她,她只装不知。
萧景润啜了口茶,“报慈寺街那块有座空置的府宅,我看扩建后可以改作公主府。”
长公主一愣,她与闵驸马结婚后一直住在闵家,倒是还没想过开府的事。
长公主的母妃早逝,她自己在光寿朝也不得宠。
后来萧景润被迫禅位,她就更加无依无靠,张氏不把她当回事,都能将她随意发嫁了,自然是考虑不到公主府的。
只是开府的话,会不会让闵家难做呢?
如今闵驸马在礼部领了闲差,品秩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昔日同僚以及同年们恭喜之余难免有人说闲话。
到时候无论是与公主一道住去公主府,还是如前几朝各位驸马一样只呆在自己家,公主有令了再传他,都挺尴尬的。
萧景润见姐姐犹豫,和煦地笑了笑,“不急,府邸先修着,到时候住或者不住阿姐自己拿主意就行。”
他又看了看长公主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知道是外甥还是外甥女,阿姐住在宫中如有不便,一定要和我说,我多找些人手陪着你。”
“我婆母说许是个女孩儿。”
提到这个,长公主眉眼愈发柔和,这将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是与心意相通之人所生,让她更加期待了。
“女孩好,要是像阿姐,定是个温柔性子。”
萧景润还挺喜欢这样唠家常的感觉,是他这么多年久违了的。
“我看闵家人长得似乎隔代像,婆母还说,要是个女孩子长得像我公爹就不好了,黢黑一张脸小娃娃看了都要哭。”
萧景润失笑,驸马的爹闵大人确实长得让人过目不忘。
很快,棋局结束了,长公主略胜一筹,两人又说了些玩笑话。
怀着身子就容易饿,长公主进宫时萧景润便为她请了太医,又问过了饮食习惯,这会儿该吃加餐了。
萧景润也跟着吃了几块点心。
长公主笑着说:“陛下,咱们光说我了,不知道宫里几位娘娘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呀?”
“咳。”
萧景润一噎,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了宁真的脸。
漂漂亮亮的眼睛倔倔的,就是她了。
看他的反应,长公主笑意更深。
只是她刚进宫,还未与后妃们见过面,不知道她们的脾性。萧景润这些年不容易,无论是作为姐姐还是臣民,她都希望他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萧景润一本正经地说:“不急。”
接着他又说回闵家,一副生怕长公主又催生的样子,“听说阿姐的小姑子想来宫里瞧瞧,不如我明天派人去接她吧?”
这是接长公主进宫的那日,内侍回来和他说的。
闵家有个小丫头抱着长公主的腿,说她也想去宫里,听说宫里的珊瑚有半人高,宫里的夜明珠比脑袋还大,她想去见见世面。
随后驸马给了小丫头两个爆栗,小丫头便不吵着跟嫂子进宫,而是满院子追着哥哥打。
小内侍转述得活灵活现,萧景润觉得挺有意思,也可以感觉到闵家的氛围还挺温馨的,就像是寻常人家一样,亲人们之间相亲相爱,打打闹闹。
“不用不用,她开蒙都没几年呢,说话又口无遮拦的,进宫来怕是会惹笑话。”长公主笑着笑着,忽然不好意思起来,“陛下,我还有一件事想托你帮忙。”
“阿姐吩咐就是。”
“我公爹上个月去了河东道公干,写了信回来说一切都好,只是婆母近来夜里睡着容易梦魇,生怕公爹在河东道不好。”
萧景润听明白了,略微思索了片刻,起身去书案上翻了翻公文。
长公主有些犹豫,“陛下,若是涉及要事,我就不打听了。”
萧景润翻到一本奏折,见落款人正是驸马的爹,便快速阅览了一番,忽地神色凝重起来。
这一堆都是地方递上来的,他今日还没来得及看,没想到长公主无心一问,竟让他翻到了这么件事。
见他表情微变,长公主忍不住问:“怎么了?”
合上奏折,萧景润拧了拧眉心。
“闵大人原是去巡河的,前阵子休沐时他去了当地负有盛名的寺庙礼佛,用斋饭时见一年轻僧人眼神躲闪,似有不妥。闵大人派人留意了几天,发现那僧人时常主动接触当地的豪门大族或是官家女眷。”
长公主不解,“这类女眷出手大方,寺庙的香火钱泰半出自她们。”
言下之意是该僧人也许为了这一点才如此行为。
虽然佛家讲究看破钱财,但没有香火钱,哪里能够给菩萨塑金身呢?
萧景润摇头,“闵大人细心,和那僧人攀谈过几句便发现他口音有异,与河东道内各州口音都不像。然而闵大人追问时,那僧人竟转身就跑。”
长公主诧异,“出家人云游四海挺正常的,口音有异那就可以解释自己是何处人,从何处来吧,或者干脆拿出度牒来。
公爹生得威厉,又有积年的官威,但是那僧人也不至于吓得说不出话来吧。”
凡僧尼都需要有度牒才算拥有正式身份。
善化寺是十方禅寺,不仅在河东道扬名,就连京中都有不少人听说过,出家僧人并四海居士来往频繁,香火鼎盛。
因此寺方只会更加严于律己,不太可能在下发及查验度牒这方面敷衍行事。
萧景润:“这僧人的度牒多半是买来的。”
“那之后呢?公爹可抓到僧人了?”
“嗯,闵大人机敏,提前雇了七八个壮实的护卫守在山脚下,最终将其抓获了。是西戎的探子。”
长公主咋舌,久久不能言语。
西戎原本被萧景润率军打得连连败退,消停了好几年。难道萧景润一离开西境,他们就开始有小动作了吗?
室内沉静了片刻,萧景润将折子放下,叫宫女过来搀扶长公主。
“阿姐,你先回去休息吧。不用担心,闵大人体健,抓捕探子时未曾伤到分毫。闵家那边我派人去递个口信,好叫闵夫人安心。”
长公主倒是没有受惊,只是觉得突然,边患这种事真是瞬息万变。
目送着长公主远去,萧景润又召了枢密院及中书门下众臣议事。
一直议到日落时分,几位重臣上了年纪,萧景润便特许他们坐轿出宫。
他自己则是转悠去了御花园。
西戎能在大雍境内安插眼线,大雍自然也可以派谍者过去。
然而萧景润心里清楚,不趁有能力的时候彻底平定那就是小刀放血,得年年屯重军。只是要动兵的话,率军人选与时机,还需要琢磨琢磨。
这样的事比起什么抓平春侯府的小辫子,来得有挑战得多。
因此他一点也不觉得烦心,反倒有些兴奋。
蓦地从御花园传来一道奇怪的女声,萧景润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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