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模样,江澜儿暗自猜出是漕帮遇事了,连忙问道:“帮里到底怎么了?!”
“今日……”
在李恒的叙述下,她渐渐明白了事情原委,并且这件事还与自己有关。
半月多前的码头大火,烧毁了沿岸数十家的商铺和民居,波及到了几百号人的正常生活。原本江老爷子对众人承诺会帮助其修缮重建,可连日来漕帮中大事不断,无暇其他,此事就被搁置下来了。
不料今日码头上有人纠集了上百人到漕帮码头门前闹事,不光推倒了门口的石狮子,还砸了江州漕帮的老招牌。
等李恒赶到的时候,发现招牌都被他们点火烧了,他想把带头闹事的揪出来,于是两方争论不休就发生了暴力冲突。
“我也是没想到,那獠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是个腿脚功夫了得的,打得帮中好几个弟子受了重伤。”李恒忿忿不平道,又将目光落在了老爷子的屋子,不禁哀叹连连。
江澜儿明白其心思,抚慰道:“此事我明白了,无非就是有人借机闹事罢了,不然平头百姓哪会有如此厉害的功夫。但他们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她又一拳重重地捶在了门框上,“这该死的江旭和江玉郎,万事皆由他们起,就是杀上一百遍也不解气!”
小桃知趣地趁机递上了杯酽茶,江澜儿喝下方觉头脑清醒了些,又问道:“此贼现在在哪?”
李恒摇头答道:“他们已经回去了,但撂下了狠话说明日再来闹,不给五千两银子概不罢手。”
江澜儿气得脸色发白,冷冷笑道:“五千两?五千两。还真是这个王八蛋!”
李恒眼睛一转,立马问道:“大小姐的意思是背后指使之人是江州商会?”
“能不是吗!”江澜儿仰头看向清月,月光幽幽地照在身上,叹道,“该来的总要来的,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看来这群人并不想让我们喘口气啊。”
今早江南巡抚闵泉离开了江州,他令人送来口信说给老爷子看病的欧阳淳一两日后就会到江州。这些人趁闵泉一走,便迫不及待地闹下事,极可能是有备而来。
江澜儿没有忘记宴席上吴方对她说过的话,不屑一顾道:“你出完手,也该是我出手的时候了。”随即与李恒商量起了反击计划。
待二人商量好了后,李恒便趁着夜深人少之际按照江澜儿的吩咐忙碌起来。
翌日清晨,江澜儿顶着两个黑眼圈用早点。她昨夜没睡好,老爷子的身体和漕帮的安危像两根鼓棒一样,直在她胸口上敲击个不停。朦胧到了天亮才胡乱睡下,等醒来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了。
用完对她来说算早饭的午饭,江澜儿换了身短衣劲服,带着赵小旺和小桃等人就出了府门,临走前还去看了一眼老爷子,见他仍然昏迷不醒,咬牙离开了。
虽然之前下过几天大雨,可江州陡然又热了起来,热浪翻腾,火一般的太阳烤得行人的视线似扭曲一样。就这样的高温天气,干苦力活的百姓依旧不能停歇,顶着火气拼命忙碌,只为全家人的糊口。
江澜儿也是吃过不少苦的人,自然能体会到劳动人民的艰辛不易,但眼前困难重重,她只好将所图所想暂且搁置在心里,缓缓为之。希望有一天,这个时代能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变得有一点点不同。人人按劳分配,耕者有其田,户者有其所。
看了眼窗外,一股热浪迎面袭来,她又缩进了车里,旋即吩咐道:“小旺,距离码头一里地的时候停车,剩下的咱们步行过去。”
“是。”赵小旺在马车外朗声应道,过了会儿说道,“大小姐,到了。”
江澜儿下了车领着众人朝码头走去,远远地瞥见漕帮码头门口,果然站着乌压压的一大片人群。
“大热的天,这些闹事的人也不怕中了暑气,倒在大街上……”小桃蹙眉望着人群,气愤地说道。
江澜儿冷哼一声,看着远处的人,摇了摇头:“那不正好随了他们的意?有灾民热死在了漕帮码头门口,传出去多长脸?”
说着想着,原本还是愤怒的心情陡然间冷静了下来。这上百人的队伍里,受人指使闹事的还是少数,大多数只是借着机会讨公道的人,也无过错。
忽然之间,江澜儿看见了一个熟人,那人独自站在屋檐下,对这些人指着漕帮招牌辱骂的行为形若看客,无动于衷。
“肖主事。”她走了过去,冲着之前虽是江旭的手下但被迫降了他们的账房肖仁打着招呼,此人如今被李恒升为了一处主事,但却是明升暗降。她与李恒认定此人行为不端,心术不正,不可重用,但为了人心流言暂未处置此人,毕竟是功过相抵了。
“谁?!”肖仁吃惊地扭过头,发现是江澜儿一行人,急忙躬身赔笑道,“大小姐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江澜儿淡淡地说道,觑着肖仁,又道,“大热天的肖主事不进屋歇着,在这做什么呢?”
肖仁窘迫地挤出个笑容,吞吞吐吐地说道:“在下没、没这个意思,只是酷日当头,在下担心大小姐招惹了暑气。”
江澜儿眼睛骨碌一转,说道:“那还多谢肖主事的关心了。不过,肖主事在这盯了半晌,可看出了什么来?”
众人离大门还有些距离,那群人也没发现他们,继续在那叫骂着不堪入耳的词句,惹得小桃等人皱眉不止。
此时,肖仁已经暗定心神,沉着答道:“在下看这群乌合之众污本帮清誉,扰本帮经营,可苦于手中无兵,又没找到二当家的人,故在此处独守,以防这群人再做出如昨日般的下作手段来。”说完又表忠心道,“在下从前受了江旭的逼迫,不得不屈从于他。如今我一片忠心待江家,望大小姐明鉴。”
肖仁面黄偏白,又眼底生黑,是个常流连于江州各大青楼的常客,身子骨瘦弱不堪,似乎风一吹就能折断。
江澜儿点头笑道:“本小姐知道,肖主事是个好样的,不然怎么会升你位子又不罚你呢,对不对?如今漕帮正值多事之秋,尔等虽应当尽忠职守,可肖主事在此时能有这等想法,属实难得,待眼前之事过去了,我和二当家商量着给你再提提位子。”
一席话说得肖仁感激涕零,连忙掏出不知道是哪个姑娘送的手绢抹起眼泪来。说者有心,听者无意,肖仁的种种举止落在众人的眼里只觉得有趣,小桃捂着嘴偷笑。
擦干眼泪的肖仁也觉出旁人的异样,尴尬地咳嗽两声,小心翼翼地问道:“若大小姐没有其他吩咐,在下先去忙了。”
“嗯。”江澜儿淡淡地应了声,目送着肖仁躬身离开的背影。对着身旁的小桃说道,“你在二十个小厮里寻个机灵眼生的,拿着银子借了那个卖凉食老翁的扁担,戴着斗笠,每日守在码头附近盯着肖仁,叮嘱他莫被肖仁发现了。”
“婢子定会安排好此事。”小桃笑着答应,见自家小姐如此看重自己,顿时满心欣喜。
江澜儿慢慢移步朝那群人走去,到了门口又双手一拍,赵小旺等人立刻将随身携带的物件搬了下来,然后摆放整齐。
闹事的群人见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不自觉地伸长脖子往这边探。没多久,赵小旺等人吆喝起来:“大小姐赏,冰镇酸梅汤哦!”
一听见“冰”,众人不自觉地直咽唾沫,霎时觉得天更热了,忍不住地就想往江澜儿处走。
全拜江州商会所赐,来了一手垄断涨价,不光想逼死江家还想逼死江州百姓。虽说当今天子张贴告示公布了硝石制冰的秘方,但大多数百姓仍然不知此方,短时间内依旧过着用不起冰的生活。科普的路,任重而道远。
忽然有人站出来拦住了他们,断喝道:“不能去!你们还要不要银子!?”众人方才止住了动作,又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原地。
因为江澜儿的摊子就摆在漕帮码头大门口,也吸引了不少漕帮弟子,大家听说是大小姐赏众人喝冰镇酸梅汤,自然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捧着冰冰凉凉的甜汤大喝起来,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舐着碗底。
漕帮弟子们的畅快表情都落在了闹事的人们眼里,憋屈得不行,人心登时就涣散了。令得带头的几个人咬着牙骂道:“直娘贼!”
见那群人依旧没有过来喝汤,江澜儿便让小桃等人和自己一同端着碗过去,来个上门服务。
“大热天的渴了吧……”
小桃等人缠住了带头的几个人,江澜儿趁机走向几位坐在中间的年轻小哥,莞尔道:“这有冰镇酸梅汤,小哥可要来一碗吗,不用钱哦。”
那小哥见江澜儿面若芙蓉,清亮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本就热得有些发晕的脑袋这下更晕了。又见带头的人都没看向这边,说了一声“多谢”,立刻接过碗一饮而尽,喝完还不甘心地举起碗舔干净渣子。
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
一刻钟的功夫,漕帮门口生成了一幅有意思的画卷,闹事的人和漕帮弟子们打成了一片,一同喝汤解暑,还互相攀谈起来。本就是沿岸的居民,自然有相熟的,就算两个人不认识,可认识里的人总有认识的,双方一打听自然就熟络起来了。
带头的几个人也忍不住地要了碗汤,其中有人担忧地问道:“大勇哥呢?他怎么还不回来?”
另一人答道:“大勇哥该是在吴会长那儿。”确认后,几人才放心地抱着碗大喝起来。
趁此机会,江澜儿搬来个板凳,站着上面大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本县主愿意出钱按原价买下你们损毁的房屋,甚至还会为你们提供一份包食包宿的差事,有愿意的过来签字画押,今日就能拿到银子!”
如此豪爽大方,并不是江澜儿有银子没地花,而是她要用此地来做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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