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万金坊的三层高楼,是江州商会的会馆所在。其外型轩昂大气,红砖绿瓦,翘角飞檐,点缀其间。内部呈回字形结构,有一个贯穿三层楼的大天井,造型颇为奇特。
其因是,江南富商讲究风水宝地,而天井有着“聚财聚气”的作用,故常被经商之人采用在家宅里。正如古书《阳宅撮要》中云:“水不宜直流,水不宜出门下,皆主耗散。”
天井,不光守得住“地气”,更接得住“天气”。
江州商会自然不甘人后,其会馆建立之初,会长吴方则重金礼聘了一位堪舆大家为会馆选址设计。知道内情的人常说:“吴方和江州商会能有今日之成就,此会馆便占了一半功劳。”
可成也风水,败也风水。
前段日子,吴方总觉得心惊肉跳气不顺,外面烈阳高挂,可坐在会馆里也会觉得阴冷无比,像是少了阳气。于是他再次花费重金,又托了关系才请到了江湖中堪舆大派山河派的道人为其测算。
那道人冷冷地丢下一句“贫道不为死人看相”,就转身离开了。宁愿舍掉千两白银,也不肯多留一步。
自此,吴方大失方寸,终日惴惴不安。不过前两日,信州来了位面白唇红的无须道人,自荐愿为他改命,说道:“吴会长命格火相如鼠,奈何日日见水,怎能安宁?”
吴方心中大惊:我未告诉此人自己的生辰八字,他怎知我属鼠,定是个绝世高人。他立马将这道人奉为上宾,重礼待之,恭敬地行礼道:“请仙人救我!”
那无须道人伸出左手搭在吴方头顶,右手掐算天干地支,良久后才开口道:“凶即是吉,吉也是凶,跨过这道坎你日后必会愈加富贵。想要自救也不难……”说罢,闭上了眼。
见状,吴方吩咐人呈上白银黄金,讨好道:“在下微薄心意,望仙人笑纳,请您沟通天人,救在下于水火。”
“嗯……”无须道人眯着眼睛瞄到了黄金,徐徐说道,“贫道无意铜臭,只不过苍天有好生之德,见吴会长处困境而不忍。如此这样,贫道便替天人笑纳了。”
见吴方一脸诚意不改,无须道人又说:“改命的关窍在此楼的风水,此楼风水煞气极重。”
“可是,此楼是经山河派的人测算过的,仙人必定也听过山河派的大名吧?”吴方摇头道,一脸的难以相信。
“错。风水难道是一成不变的?今时不同往日!”无须道人的一声呵斥吓得吴方一个激灵,那道人又问:“如今有一道极烈的煞气从东南而来,此楼东南方是何地?”
吴方抿了抿嘴唇,说道:“约莫是江州漕帮的码头。”
“果然不出贫道所料,吴会长家宅不宁的源头便是这江州漕帮。贫道已开过天眼,得知此漕帮大当家江振涛,乃是属虎水命,正克你这火命鼠。其孙女江澜儿更是了不得,不仅被封江州县主,更是人中龙凤,爷孙两人都把你克得死死的!”
无须道人的话,像是鼓楼的钟声在吴方的脑中不停回响。片刻后才恢复神智,他腾地从座上站了起来,悻悻骂道:“当真是此爷孙俩误我!”
他还欲问些什么,回头发现无须道人带着银子早已不见了踪影。高人做事,形影莫测,这下更把这道人的话奉为圭臬深信不疑。不光为了妹妹和外甥报仇,更为了自己的富贵,当即决定发动对江州漕帮的复仇计划。
转眼就到了今日,吴方惬意地坐在黄花梨的安乐椅上,手中还盘着双颗狮子头核桃,似乎是对自己的安排成竹在胸。
虽是夏日,可他这里有两台冰鉴降温,竟感受不到一丝热气。本该是个祥和无事的午后小歇,却被突如其来的喧哗声惊扰了。
“老爷,老爷!”
吴方眉头皱起,厉声问道:“何事敢来扰爷的清梦?”
下人身体躬成了虾样,又惊又怕道:“是、是码头出了事,若不是大事,小人不敢来打扰老爷。”
吴方从安乐椅上坐了起来,见下人神色紧张,严肃问道:“码头出了什么事?!”
下人偷瞄着老爷的脸色,答道:“江家小姐去了码头,又是供冰汤又是要买他们烧毁的屋子,弄得人心涣散……”
吴方怒了,手中的核桃发出格格响声,喝道:“居然有此等事?齐大勇不是在那看着嘛,他是干什么吃的?!”
“小人在漕帮码头上没看到齐大勇。小人问了他的弟兄,说是在您这儿……”下人本就湿透的葛衣这下更湿了,薄薄的衣服紧紧贴着背,流了不少冷汗。
正想着计谋,吴方又听到了一阵更为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抬头一眼,竟是齐大勇来了。
“吴爷,您找小人?”齐大勇恭敬地问道,顺便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爷找你?”吴方冷哼道,先是摇头后又点头,“爷确实要找你!齐大勇,你不在码头待着,你到这里来做甚?你知不知道码头出了大事!?”
齐大勇一愣,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旁边的下人一通叙述方才知晓原委,连忙回道:“小人确实不知发生了此事。午后您不是派人传话给小人,让小人来会馆一趟,可路上遇到了贼,这才耽误了些工夫……”
“不用再说了!”吴方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旋即寒声说道,“齐大勇,你别忘了爷交代给你的事儿,要是办砸了……小心你等几个兄弟的狗命!”
齐大勇捏了捏拳头,还想为自己解释几句,不料又遭到吴方的训斥:“还不快滚回码头!”见状,他只好先回去,等日后再给吴方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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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江澜儿的话,闹事的人群立时一阵骚动,叽叽喳喳地讨论个没停,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人上前询问,更没有人与江澜儿签下契约。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那个第一个接过酸梅汤的年轻小哥走了过来,大声问道:“你的话可当真!?”
“我乃圣上亲封江州县主,言出必行!”江澜儿吩咐小桃拿出圣旨,展示给众人看。
那明黄圣旨映着阳光格外耀眼,见圣旨都出了自然不会假。那年轻小哥一怔,随即跪倒在地,拜道:“小人叩见县主。”
江澜儿让人扶起了小哥,笑道:“这下你该信本县主了吧。各位父老乡亲,有圣旨在此,本县主的话定不是一口空言。若还不信,可上前来仔细瞧瞧这契约,是否如我所言。”
下面有一光头汉子捣乱地嚷道:“俺们不识字,谁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鸟玩意!”
“放肆,你敢这么和县主说话!?”那年轻小哥高声喝道,连江澜儿都没来得及开口,随即他又道:“小人虽不识县主,可县主的大名如雷贯耳。”
年轻小哥转身看向自己的同伙,大声说道:“你们可晓得为何我们这些人用不起冰?!”
立马有人回道:“冰贵呗!”
见年轻小哥摇头,有人反问道:“这都不是,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有人把冰给包圆了,他们想什么价便定什么价,要多贵便多贵,自然冰价就翻了几番!往年我们家里还凑合的,哪个不是可以去店铺刮点碎冰解解馋,可今年呢?冰的价格涨了四五倍,哪家还用得起?!”
那年轻小哥说得情绪激动,都破了音,江澜儿让小桃又舀了碗冰镇酸梅汤递上。
小哥接过汤碗,感激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们说此人可不可恶?”
“干他娘的!柱子,你说是哪个撮鸟?”之前捣乱的光头汉子忿忿不平道。
被称为柱子的年轻小哥,脸扭向汉子的方向,双目如矩地盯着,答道:“江州商会,吴方!但好在有咱们县主,竟神仙般的聪慧,弄出了个地霜制冰,让我们可以自己造冰,生生地破了江州商会一本万利的好算盘。”
此话一出,登时就有几个人上前想把柱子带回去。江澜儿使了个眼色,赵小旺带着一众漕帮弟子冲了过去,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连自己的人都要打?!”
顿时闹事的人群乱哄哄了起来,有看戏的,有拉架的,有说风凉话的,有怒骂江州商会的,十分热闹……
令人意外的是,那光头汉子竟站出来为柱子说话:“哥几个,俺们可不能自个打自个。柱子说江州商会,干你们几个鸟事?莫不是你们就是江州商会的人?”
穷是穷,可人都不傻。光头汉子的一席话,掷地有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还想让柱子闭嘴的几个人也止了动作,愣在了原地,没有齐大勇这主心骨在场,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趁机,柱子挣脱掉了带头几人的束缚,跑了出来,在江澜儿的授意下站在了凳子上,朗声说道:“大伙,这几个人就是江州商会的人!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大热天的让我等站在这烈日下暴晒,不许我们喝冰汤,也不许我们收银子签约走人。你说他们是想干什么!?”
光头汉子瞥了那几人,轻蔑道:“谁知道这鸟商会安的什么贼心,反正江家若能说到做到,俺就同意与你们签这约,把房子卖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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