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西院,自从江旭一家接连出事后,再也没人踏足于此。不知何时,竟流出了西院闹鬼的传闻。从此,下人们宁愿绕路也不愿靠近这个不祥的宅院半步。浓重的夜色,给此地更添上了不少的恐怖色彩。
外表荒凉的院子,却内有乾坤。
江澜儿从二十小厮里挑选出几名识得俩字的人,亲自培训一些基础的科学知识和操作流程。现如今,这院子被她改造成了一个简单的科研中心。
另外,码头上的废墟拆除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之前签下雇佣契约的那些人,正是做此用处,他们也将成为未来工程承包公司的第一批员工。
此刻,她正坐在庑廊下,抛下一堆要务,静静等待着忙碌了一个下午的成果。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赵小旺从屋内走了出来。小桃停下了手中的摇扇抬头望着他,笑道:“小旺哥,这东西做好啦?”
赵小旺点了点头,把一个小瓷罐递给了小桃,随后看向江澜儿:“禀大小姐,这霜糖做成了!”
“成功了?”江澜儿连忙从小桃的怀里取来瓷罐,用手挖了一把罐中的东西,眼睛一亮,洁白无瑕的糖粒呈现在众人眼前。
接着她分给几个人,每个人都尝了一口,小桃直呼:“好甜啊,我从来没有尝过这般甜的糖,似蜜一般。没想到这个黄泥巴有如此奇效!”
江澜儿运用黄泥吸附性强的特性,将市面上的赤糖提炼成了霜糖,价格也提升了数倍。如今大周朝的霜糖生意完全依赖于从国外进口,还没人发现这个制作霜糖的方法。
赵小旺也跟着点头说道:“是挺甜的,我也没吃过。”
江澜儿尝完确认了口感,“好!好极了!这下咱们的工程启动资金有望了,小桃你去……”
她把剩下的话吞了肚子里,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宣布这个消息比较妥帖。江澜儿回身进了屋子,拍手令道:“你们都辛苦了!先停下来,我宣布个事。”
几个小厮见她走了进来,便立马停住了手中的活,齐刷刷地盯着她看。
“此次制糖成功,全靠诸位的辛苦付出。小桃,安排下去,每个人赏二两银子!包括你和赵小旺,一共二十二人,皆有赏!”
江澜儿感受到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顿时变得火热起来,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要的就是这个赏罚分明征服人心的效果。
她摆了摆手,止住了要跪下去谢赏的人,又说道:“但本小姐有言在先,短时间内你们不能离开这个院子一步,永远不能将今日之事透露给外人知晓。否则,本小姐将按漕帮家规家法处置不听话的人……”
江澜儿有意把这群人培养成基础科研人员,俗称“打下手”,剩下的再走一步看一步。
众人都沉浸在二两银子的喜悦之中,丝毫不在意能不能出院的事情,毕竟二两银子可是一年的例钱了!
江澜儿领着赵小旺又走出了屋子,站在芜廊下说着事情。
“小旺,以前我还未正式提过此话。今日起,你就是这二十个小厮的头儿,你的月例也涨一倍。倘若他们出了什么事,我就拿你是问。”江澜儿顿了顿,盯着他说道,“你有信心管好这些人吗?”
赵小旺一怔,虽说他现在身为管事之职,但实际上是跟在大小姐身边的长随,还未真正管过事。
他吞了吞唾沫,坚定地回答道:“有!”
江澜儿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在她准备接着交代几句的时候,院门外传来赵三娘的声音。
“大小姐,老爷醒了。”
江澜儿等人立刻动身,赶往了江老爷子所在的正院。
欧阳淳已经回到了钱塘的总督府,江老爷子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再难站立行走了。
“哈哈哈……”
刚到门口,就听见江老爷子的笑声,守在门口的江祥立马解释道:“晏大人刚来没多久。”
推开门,江澜儿就看到了那张又臭又讨厌的脸,那人早晨给她上课的时候还穿着一身云峰白的长袍,此刻袍子的颜色又淡了些但绣有白色的竹纹。当官的就是爱讲究,一天换几套衣服,还生怕别人看出来,变着法地在细节上下功夫。
起初,江澜儿还挺感激晏行之前送来的贺礼,可无论她如何示好,晏行也就那副冷冰冰的嘴脸。再加上每次上课的时候两人总会争论几句,有时候是不同时代思想的碰撞,有时候则是江澜儿单纯的不服。
故而两人一碰面,都板着脸不说话。
“世伯好生休息,小侄告退了。”晏行说完,看也不看江澜儿一眼便离开了。
哼,这个腐儒。
“猫崽子来了。”
江老爷子看到孙女来了开心得就像孩子一样,他的脸色恢复了血色,但整个人都瘦脱了样,与往日的威武矫健简直判若两人。
“爷爷,您醒了,孙女下午就过来过,不碰巧您正在休息。”江澜儿附在爷爷的耳边轻声说道,又细心地掖了掖他的蚕丝被角。
她皱了皱眉,指着被子说道:“赵婶,明儿趁爷爷晒太阳的时候,把这个被子换了。这快到小暑了,换薄些的蚕丝被来。还要叮嘱祥叔他们,勤给老爷子翻身,免得被压着的地方长褥疮。”
江澜儿原本就计划着等老爷子好了做一些复健动作,试试能不能恢复行动能力。可现在老爷子的情况依旧不乐观,每日十二个时辰,醒一半,睡一半。
江老爷子每日唯一的活动便是由下人们将他抱到江澜儿请人打造的轮椅上,然后推出去晒半个时辰不到的太阳。
江老爷子看着孙女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咧着嘴笑呵呵地说道:“猫崽子,你和爷爷说说今日漕帮大会的事吧,那几个老东西有没有给你找麻烦?”
今日上午,江洲漕帮各大主事齐聚忠义堂,参加新任大当家的首次会议。
听到爷爷问自己,江澜儿在心里犹豫着到底说让老爷子安心的假话,还是说会让他担心的实话。
江澜儿犹豫片刻,决定还是讲实情更好。
“爷爷,是这样的……”
江澜儿接任大当家的首次会议召开得并不尽如人意,十二个堂口主事,加上李恒、肖仁等人,一共三十来个人,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表达出了对江澜儿这个新大当家的服从,而且这些人都是李恒的亲信。其余诸人,她说什么那些人或用辈分资历压她,或倒苦水说难处。
总之一句话,除了李恒,没人服她。
“……实情就是这样,爷爷。”江澜儿一股脑把今日忠义堂发生的事都倒了出来,说完又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江老爷子。
江老爷子的表情丝毫不担心,笑道:“猫崽子这就要没信心了?爷爷我当年从你太爷爷手上接过位子的时候,那才叫难呢。”
“爷爷,不是孙女没信心,而是……”江澜儿一顿,扭头看了眼赵三娘。赵三娘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立马带着示意小桃等人退去。
“而是老叔他都不认可我的想法。”江澜儿在她爷爷的示意下,将他老人家扶着坐了起来。
“哦?猫崽子的想法是甚,你且道出来让爷爷听一听。”
“孙女我想改革!给漕帮改革!”
“改革?”
“就是改变和革新。”江澜儿意识到这个词太前卫,于是换了个词,“也可以说是变法。”
这词江老爷子就理解了,问道:“谈谈你想变法的由头。”
“漕帮旧有的章程僵化缺乏灵活性,导致人员冗杂,职责不分,权责不明。以前帮中所有的人要么对自己的师傅负责,要么对大当家二当家负责,这种人情管理方式极依赖于某一个人。整条管理链条中,倘若有一环失效,那整条链就崩了,断了。”
江老爷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这样就啥都干不成了。按孙女的想法是,照着朝廷中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规制改。二当家等高等管事如内阁一样坐镇中央,同时还要有大理寺、锦衣卫,一个管刑法,一个负责监察……”
江老爷子听得直皱眉:“哼,怪不得没人听你的,照你这么改,漕帮还是漕帮吗?那些人都依着旧法活了几十年了,你让他们这样改,他们还活不活了?”
“他们活不活我不管,但不这样改,江洲漕帮便活不成了!只要能让咱们爷俩好,大多数人有饭吃,让江洲漕帮不倒!”江澜儿把话顶了回去,一时之间爷孙俩都不作声,气氛登时冷了下来。
“哈哈哈!你这脾气比你爹还冲。”江老爷子大笑道,脸颊鼓了起来,气色显得更好了些。
江澜儿见爷爷不怒反笑,目光霍地一亮,急忙追问道:“爷爷,您不反对我改革了?”
“嗯,变法若是能变好我自然不反对,不过……”江老爷子突然话锋一转,摇头道,“你要在一个月内做出点成绩,否则,这个话你以后都不要再提了,老老实实地把漕帮管下去。”
他又望着孙女稚嫩的模样,喟然长叹道:“可惜猫崽子是女儿家,不然也是个大丈夫。哎。晏行世侄是不会娶你了。明年,你十六了,爷爷给你张罗个赘婿。”
“啊?”这话题转得太快,江澜儿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回来她立马反驳道,“爷爷,漕帮的事都还没处理好,外面的信州漕帮和江洲商会都对咱们虎视眈眈,还谈什么婚嫁之事,孙女不急!”
“哎,也是……行吧。漕帮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得到江老爷子的首肯,江澜儿一把握住了自己爷爷的手,感激地点了点头,许诺道:“爷爷,您放心,孙女定会做出个人样来给您老看!给江洲人看!”
夜深露重,到了江老爷子睡觉的时辰了,江澜儿便也回去休息了。
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待江澜儿走近才发觉是丫鬟小满。小满见状立刻迎了上来:“小姐,我回来了。”
二人边说着边进了屋,江澜儿笑道:“奶奶和同乡们都安顿好了吧,看你小脸的喜色都变多了。”
说罢,她摆了摆手示意小满坐下说话,“房子的事,我听小旺说了。”
“谢小姐的大恩大德。但我奶说了,不能白拿您的银子,小姐就让我用自己的例钱来抵这买房子花得十两银子吧!”小满说罢,又从怀里掏出了剩下的银票,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自家小姐,眼神中充满了恳切。
虽说小满的卖身契在江府,但每个月江府还是会发放一些钱给她私人使,这钱少得可怜,要还上十两银子起码得十年后了。
江澜儿听了她的话,心中对婆孙俩生出了不少的敬意,这年头还有人白得银子不要的,直呼难得二字,决心要好好培养下这个小丫头。
她叹道:“哎,既然你坚持如此,便依你。明日起,你就跟着小桃一起读书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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