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尤恬准时赴约。
见面地点是对方选的,一家下午茶餐厅,餐厅分成多个区域,外边天有些阴沉沉的,更衬得厅内宽敞明亮。
这个时间点人流量相对较小,尤恬一进门就看到靠窗位置上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那人侧对着进门的方向,看不清五官,略显油腻的大背头却显露无遗。
比起海龟,就……更像理发店搞推销的tony老师。
尤恬深吸口气,做好心理建设走过去。
男人听到脚步声,从手机上抬起头,看见来人愣了愣,只片刻,一咧嘴笑成了喇叭花,还不忘浮夸地撩一把头发:“请问,是尤恬尤小姐吗?”
尤恬挤出一个笑,在他对面坐下,搜索了下记忆中的名字:“是的,你好,吴……功先生?”
蜈蚣点了点头。
第一次相亲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个流程,说完这句尤恬就尬住了,恰巧此时服务员走过来,礼貌询问:“先生,小姐,请问喝点什么?”
尤恬没有要久留的意思,合上菜单递过去,随便点了个西柚气泡水
不知是装逼还是习惯成自然,蜈蚣先生中英夹杂着点了份咖啡。
紧接着又陷入了沉默。
可能挺喜欢这个大背头造型的,蜈蚣再度伸手从前往后扒拉了下头发,尤恬见他几度欲言又止地张嘴又合上,像是努力想要打破沉默。
然而,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她想拿块抹布把那张嘴给堵上。
“听说尤小姐目前就写点儿东西,没有正经工作,是吗?”虽然是问句,但蜈蚣藏在镜片后的那双小眼睛显得自信又笃信。
没有,正、经、工、作。
合着瞧不起自由职业,内涵她是无业游民呢。
“……”尤恬皮笑肉不笑,话里带刺,“按你们金融精英的标准来看,算是吧。”
可惜蜈蚣是个挺没眼力见儿的,完全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不说,还越发显摆起来,假意安慰道:“唉没事儿,我就顺口一问,尤小姐千万别多想,不要有心理压力。”
压力你个皮皮虾。
尤恬没说话。
虚伪地说完客套话,却没等来想象中的恭维。
蜈蚣那股子优越感藏不住了,开始不要脸地主动给自己贴金:“尤小姐反正也还小,不像我们,这行门槛高,没有个七八年也很难读出个名堂,读到这把年纪,前程和收入是够看,却很难找到合适的枕边人了。”
“……”尤恬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看尤小姐就挺不错的,年轻漂亮,工作嘛不是什么大问题,女人婚后也是要相夫教子的,用不着拼事业,这些交给男人去做就好了。”
听起来还觉得自己挺能耐。
尤恬算是看懂了,这种人你理不理他都来劲儿。
她听得更加心不在焉,垂下眼懒散地把散下来的挑染发丝在指尖绕了个圈,明显没什么交谈的欲望。
见状,蜈蚣依旧嬉皮笑脸的:“当然,我这个人说话就这么直,说话不中听的地方还请尤小姐多担待。”
尤恬忍不住了,翻了个白眼,心说,我打人也就那么疼,要不待会你也忍着点儿。
等了一会儿,服务生端来了她的气泡水,尤恬道谢接过,冰块儿凝出细小的水珠,顺着杯壁滑到她指尖,那股沁凉却没能降下人心头的火气。
蜈蚣又自顾自叨叨了好久,尤恬一概没接茬,目光望向窗外,远处天边乌压压的一片,是山雨欲来之势。
终于,她懒懒开口:“听说,吴先生的择偶标准是刘亦菲那样儿的?”
好不容易有了回应,蜈蚣摆摆手:“喜欢是喜欢,美女哪个男人不喜欢,不过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毕竟一大明星,”后面的话他没细说,转而道,“人还是要务实,我就觉得,还是尤小姐这样的好。”
自知之明?说得就跟我瞎了能看上你似的。
尤恬听着觉得十分荒唐,“吴先生是说我长得能看,勉强够得着您的标准?”
似是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蜈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笑呵呵的。
“尤小姐说笑了,您岂止是能看,漂亮得谁带出去脸上都有光,只不过嘛,”对方神情认真得有点儿可笑,“看得出来尤小姐底子好,妆再淡点儿,头发染个正常的颜色就更好了,还有这身衣服……”
尤恬压不住火儿了。
她今天这身和对方口味全然相反的叛逆装扮,是希望能平和地劝退对方,成年人了,不合眼缘就散,而不是为了听这番自以为是的说教。
尤恬打断他:“那冒昧问一下,像吴先生这样的精英阶层,年收入多少?”
蜈蚣一怔,而后相当自信地报了个数,说:“赚得也不算太多,但尤小姐如果愿意,在家当个全职太太我还是养得起的,你就负责打理家务煮煮饭,带好孩子,至于……”
话没说完,再度被打断,尤恬不再掩饰情绪,嗤笑一声:“赚得的确不多。”
摊牌了,尤恬反倒不气了,有样学样地把话还回去,“我也就随口一问,吴先生千万别多想,其实钱难赚我知道,你也挺不容易的,所以,你看这样行不行——”
她拖腔带调的,挑起眼看着对面的人,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玩味,“我呢,每年赚得也不多,大约就是吴先生的两三倍,如果吴先生愿意,可以辞职在家带孩子,当个全职奶爸我还是养得起的。”
对话进行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可蜈蚣除了没眼色,显然还不识趣。
“尤恬,尤小姐,”正常人听到这儿不生气也得甩脸色走人了吧,但他不以为意:“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就别装了,坦白说,像你自身的条件,但凡是这个收入,用得着出来相亲?有什么条件你可以开,每个月的零花钱我会很大方。”
大方你妈。
“……”尤恬深吸口气,努力告诫自己,杀人犯法。
落地窗外,天边远远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街上路人行色匆匆,车流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好像忽然之间,一切都喧闹起来。
尤恬眉头一皱,烦了。
她正欲说什么,视线不经意一扫,定在了几米开外那道熟悉的、有些时日未见的身影上。
不远处的卡座里,陆景同长腿随意交叠,胳膊搭着软椅扶手,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在桌面上,目光越过几张餐桌,平静地望向她。
整个人看似漫不经心,又有些更甚往常的冷然。
尤恬心跳倏地漏了几拍,仿佛那几下不轻不重地敲在了她心上。
如同触电一般,她本能地收回视线,身上那股戾气随之敛去不少。
对面那张嘴还在喋喋不休,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普通又自信”,似乎尤恬不说看上他这话,今天就没个消停了。
尤恬又往刚才的方向瞥了一眼,脑瓜灵光一现,恶向胆边生。
丢下还在那儿嘚吧嘚的蜈蚣,尤恬径直起身,向对角线的方向走去。
这人怎么这样儿,他在说话呢??蜈蚣男张了张嘴,准备好了满腹说教的词,却不料,尤恬眨眼拉过来一个人。
一个男人。
“看见没?”尤恬指着身旁男人颀长的身形,下巴一抬:“他,上赶着给我做家庭煮夫,赚得比你多,能力比你强,至于长相——”
她上下扫了蜈蚣一圈,神情不言而喻。
蜈蚣这么一不要脸的,居然也立马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所以你不配。
因为学习成绩不错,蜈蚣其实从小到大对自己都有种认知不清的迷之自信,长得好看的他觉得没他聪明,比他聪明的他觉得比自己还难看。
但同性之间的气场一压下来,他就知道自己输得很彻底。
可这个男人一言未发,三人之间形成了某种奇怪的对峙,连同空气都变得沉闷。
陆景同衣角被人小幅度地拽了拽,他抬眼看去。
尤恬无声做口型,唇瓣翕动,只在他的视角才看得见:帮个忙,求你。
半晌。
陆景同眉梢一抬,居高临下地看向相亲男:“还不走,是打算插足?”
尤恬略显诧异地瞄了陆景同一眼。
老实说,从一开始搬他当挡箭牌的刹那,她就有些忐忑。
他能点点头吱个声她就谢天谢地了,哪儿敢奢求他帮忙撵人。
尤恬松了口气。
反观蜈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脸色变得跟个调色盘似的,牙齿紧咬得两腮的肉都在抖。
“有男人了还出来相亲,你们一家拿人当猴耍呢?”蜈蚣恼羞成怒地回过神,斯文也不装了,开始口不择言:“收入还我的三四倍?谁知道你这钱是写东西挣的,还是从男人那里挣的,穿这么骚,尤……”
说时迟那时快,尤恬反手抄起那杯冰都没化开的气泡水,兜头泼了恶臭蜈蚣一脸。
她不想听见自己的名字从那张狗嘴蹦出来。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陆景同听见。
她现在还顶着赵心悦的名字,要坦白也得她自己亲自开这个口。
蜈蚣被泼傻了。
“操!”反应过来,他抹一把脸,腾地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拽尤恬。
堪堪抓住她手腕的那一秒,蜈蚣蓦地被人一把反扭住胳膊,甚至隐约能听到骨骼错位的声音。
蜈蚣被迫松开了手。
尤恬抬起头,陆景同挡在她面前。
她只能越过他的肩膀,看见蜈蚣因为吃痛而越发扭曲的脸,听他咬牙切齿道:“你他——啊!”
大抵是陆景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蜈蚣脏字没来得及出口,又是一声惨叫,估计是不想太跌份,脸色苍白却仍旧强撑着嘴犟,“你不就一备胎,凭什么多管闲事儿?!”
“凭她,”陆景同慢条斯理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好心又真诚地在回答对方的问题,“选了我。”
——如果不是他还拧着人家一条胳膊的话。
尤恬心跳重重漏了一拍,即使明知道,他那句“选了我”就是字面意思。
她选了他,向他求助,仅此而已。
但控制不住,胸腔那处的频率,根本控制不住。
直到蜈蚣男面带屈辱屁滚尿流地离开,她才将将恢复如常,陆景同垂下眼,视线淡淡扫过她一只手。
落在刚刚那人碰到的地方。
小姑娘今天这身装扮,一截纤细的胳膊明晃晃暴露在空气里。
她天生冷白皮,薄薄的白皙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那人一抓又发了狠,手腕一圈泛起的红痕还没完全消散。
陆景同收回目光:“伤口好了?”
尤恬缓慢地眨眨眼,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上次手上的锉伤。
她没事儿人似的,笑眯眯地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掌心:“早好了,结的痂都快掉啦!”
陆景同点点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方才发生的事一字未。
他不提,尤恬更不会主动给自己挖坑,半转移话题半好奇地问:“不过陆教授,您怎么在这儿?”
陆景同侧过身,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喝茶看戏的徐杨,泰然自若道:“朋友非要来,倒是你——”
他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学得废寝忘食?”
“……”
“睡眠不足八小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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