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教授,您别看我现在这样儿,我其实在家有学习的。”陆景同扔下那么两句话就走了,尤恬颠颠跟在他身后解释,想着出于礼貌,跟他朋友打声招呼就走。
“哟,怎么眨眼的功夫就拐回来这么漂亮个妹妹?”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徐杨语气轻佻,有调笑的意味。
刚才他正天南海北地跟陆景同吹自己牛逼哄哄的商业版图呢,结果一抬眼,只看到从眼前一晃而过的衣角。
美女一拉就走??
也不像陆景同会干的事儿啊。
徐杨正纳闷,目光追着陆景同的身影,将近处的那出戏码尽收眼底。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姑娘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掷,发出清脆一声响,与此同时,水顺着她对面那西装男的头发成串地往下掉,她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神情冷傲。
当下有个流行词怎么说来着,徐杨点着太阳穴想了半天,哦,又美又飒?
反正,和眼下屁颠屁颠跟在陆景同身后还不时偷偷打量他脸色的不像同一个人。
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陆景同让人黏着,场面不多见,徐杨就抓紧机会调侃了一嘴。
只是不知道哪个字儿触到了小姑娘的逆鳞,她微微皱了下眉,看起来不太乐意理人。
徐杨摸了摸下巴,联想到刚才看的那场戏,也不知道陆景同上哪儿招惹了这么一姑娘。
他一脸幸灾乐祸来不及收,陆景同领着人走到跟前,停住脚。
“小妹妹?拐?”陆景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是不是没长眼。”
徐杨噎了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没长眼了,这时,旁边那小姑娘接道:“我是陆老师的学生。”
“啊?”徐杨一愣,没料到俩人是这层师生关系。
不正经归不正经,好歹是成年人,又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徐杨分寸还是有的,什么玩笑不能开,心里门儿清。
他半张着嘴一连“啊”了好几声,一拍脑袋,嬉皮笑脸地打圆场:“瞅瞅,天天待办公室看电脑,我这可不就是瞎吗,改天抽空去热带雨林看看绿植治治眼睛,刚才的玩笑话小妹妹别往心里去,啊。”
尤恬点了点头。
说话间,陆景同低头回了条消息,而后收起手机,散漫地勾了勾唇角:“一时半会儿你可能不会有空了。”
“什么意思?”徐杨这回真有些懵逼。
“你爸参加一个剪彩仪式,也来a市了。”
“a市哪儿?”
“你在哪儿,他就去哪儿。”
“……”
徐杨干笑两声:“哥们儿,这点事儿至于拿老头子吓唬我吗……”看陆景同不像在说笑,徐杨一脸惊惧,“靠,真来了?!”
他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现实,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老头怎么来这儿逮我,在我身上装监控了还是放卧底了?”
“有卧底,”陆景同神色淡然,一本正经道,“他刚跟我问的。”
……
这算是为刚才的嘴炮付出的代价吧。
“借过,我出去接驾,”徐杨木然地站起身,路过陆景同身侧时拍了拍他肩膀,一脸凝重:“好兄弟,有福同享,我得让我爸也抓紧给你物色一个。”
“下回见啊小……”徐杨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口,“小同学。”
尤恬礼貌地回了句再见,心里想的却是,这人看起来都没个正形,也不知道是怎么跟陆景同做成朋友的。
尤恬也准备和陆景同打声招呼走了,还没开口,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扫了眼,是黎清打来的。
她看了眼陆景同,起身走到一旁,划下了接听键。
手机一贴到耳边,就听到那边连名带姓地叫她,顺带一顿怒气冲天的质问:“尤恬,你给我解释解释,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妈妈是这么教你礼貌待人的吗?!”
呵,看来蜈蚣男告状第一名不说,反咬一口也挺在行的。
尤恬张了张嘴:“不……”
“不要因为你自己那些不成熟的想法,就带着情绪去对待你的相亲对象,看不对眼没关系,但你也不能一言不合泼人一身水吧?”
“事……”
“事到如今,我和你爸爸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就希望看到你安安稳稳有个自己的小家,老了老了不至于没人照顾,这很难办到吗?你平时社交面又窄,好不容易给你介绍个人,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妈妈这份苦心吗?”
“……”
“还有,说过多少次,你现在动不动就熬夜赶什么稿子,对身体也不好,你看你那些有编制的同学,哪儿用得着——”
嘟。
尤恬火气上涌,没听完,挂了电话。
她想不明白,明明那就是个烂人,明明是他出言不逊,明明……
她的工作也是付出数不清的日与夜,熬过籍籍无名最孤独的日子,一步步咬牙坚持到今天的。
怎么都成了她的错,怎么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走的这条路。
她握着手机的骨节用力得有些泛白,黎清却像是没训够人,接连发了两三条语音,问她是不是翅膀硬了连话都不愿意跟家里讲了。
“妈,您要这么喜欢打抱不平,不如去问问你高看一眼的成功人士是怎么对你女儿评头论足又是怎么说下流话的。
“哦,不过我确实没按您老人家安排的那样打扮,也没有一份让您觉得拿得出手的正经工作。
“我知道从大三那年起,您就对我失望透顶了,可直到今天,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要是真觉得我给您丢人了,您也可以当没我这个女儿。”
一场秋雨一场寒,长达几十秒的语音一发过去,窗外电闪雷鸣,一早就聚集的厚重云朵像是受不住重压,转瞬大雨倾盆而至,噼里啪啦地砸向路面,在水泥地上溅开大朵大朵的水花。
一如尤恬那些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
心头火气熄了大半,变成了其他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太久了,有些嫌隙他们都压得太久了,以至于随便一件小事,就能借题发挥两句,好比这场相亲。
以前,尤恬习惯装聋作哑地糊弄过去,觉得这样的太平能维持多久是多久,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其实不是这样的。
大三那年放弃保研名额转而选择全职写作这件事儿,就像一根刺,不说开的话,就会永远横亘在她和家里人之间,让人如鲠在喉。
可尤恬真的不后悔。
她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好像哪方面都挑不出错,时间一长却觉得,好像没什么意思。
直到十几岁时在课堂上看小说,忽地萌生了写稿的念头,上了大学,她真正开始动笔,生活就此向她打开了新一扇大门。
她热衷于用文字创造一个个世界,当笔下的故事引起很多人的共鸣时,她忽然发觉,可能这就是意义所在。
现实乏善可陈,是文字投射在她身上的光,让她拥有了很多发光的瞬间,那点微光有幸照到素未谋面的人,在某时某刻,把他们一并带进了她的世界。
她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不会后悔,哪怕身边全是反对的声音。
但也不是不委屈的。
大概写东西的人骨子里都有些敏感,这个时候,总还是希望有人能够站在自己身后。
尤恬长吐一口气,刚把眼里泛起的泪花憋回去,身后就响起低淡的男声:“怎么了。”
眼泪是憋回去了,眼眶却还红着,尤恬一无所觉地转过身,嘴硬地回:“没什么,好着呢。”
陆景同没说话,就那样直直地凝视着她,像在端详博物馆里的展览品。
尤恬抬手揩了下脸,指尖干干净净,她疑惑:“难不成……妆花了?”
陆景同摇摇头,抬手在虚空中指了指自己眼睛的位置。
尤恬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了。
那些剖白和内心戏,这样□□裸地暴露在人前,让她在某个瞬间觉得,好、丢、脸。
小姑娘眼圈红得像兔子,陆景同以为她可能有些难为情。
顿了顿,他难得好心打算替人解围,但下一秒,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尤恬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掩饰,而是顺势一抽鼻子,伸手去抹并不存在的眼泪:“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吗,还是你根本不想知道?
“……”
下雨前还带打雷的,但她这完全毫无征兆,弄得人措手不及。
她入戏又快,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口吻,路过的服务生肉眼可见地放慢脚步,支起了耳朵。
陆景同眉心一跳,静静地看着她。
“都说男人的话当不得真,你亲口答应的都不算话,可你偏偏让我信了,你怎么这样儿?”
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楚。
服务员端着盘子健步如飞,飞快挪到吧台前和人窃窃私语,间隙还不忘抬头往这边打量两眼,撞上陆景同的视线,又火速埋下了头。
陆景同:“……”
戏瘾过完了,尤恬收声,开始心虚了。
黎清这通电话,让她本来就不好的心情跌到谷底。
再加上因为这种口角被气哭说起来也怪丢人的,好不容易收住情绪想装没事儿人吧,还被人当场拆穿。
她好歹一个成年人,叫她面子往哪!儿!搁!
反正脸也丢完了,她临时起意,决定拖陆景同下水,眼珠子一转,就蹦出了那句疑似控诉渣男委曲求全实际屁事儿没有的肥皂剧台词。
看陆景同吃瘪,有那么几秒,她是开心的,开心过后有些提心吊胆就是了。
“怎么不说了,”陆景同垂下眉眼,声线平缓,教人辨不出喜怒,“说完了?”
“说完了……”尤恬下意识回,抬头看见男人似笑非笑的脸,她当即开口:“噢还有的……”
看陆景同的脸色,没个合理的解释她今天估计别想交差。
摸了摸鼻尖,尤恬一脸无辜地提醒:“陆老师,您确实说过要请我吃饭的,我刚才的意思是,您还欠我一顿饭,您没忘吧?”
陆景同哂笑一声,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搭戏台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语气。
但他最终一个字也没说,抬脚就走,尤恬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几步之后,许是身后没有动静,陆景同转过身,他的眉眼隐在逆光的剪影里看不清晰,轮廓却被光线勾勒得更加分明。
见尤恬一动不动,他嗓音低淡:“不是要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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