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镇定地走到沈亦杭的床前,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出沈亦杭脸被柔和了的轮廓,她的眉目平和,不像是做噩梦的样子,也不像是要醒的样子。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顾野将地铺上的被子摞成了一个人形,然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走到院子里,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被围墙暂时阻隔掉了,顾野伸了个懒腰,径直走到了许念的屋前。
他大摇大摆地敞开了门,迎接他的是空无一人的卧室。
但他并不意外,轻车熟路地走到柜门前,他凭借前天搜查时的记忆力判断了一下里面东西的厚度,然后慢悠悠地掀开了一叠衣服的一角。
他摸到了纸。
不多不少,正好三张。
没猜错的话,还正好是神庙屋顶上缺少的属于他们三个玩家的符纸。
再往下,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沓供奉用的黄纸。
这个家里倒是不缺黄纸,顾野将这些东西拿到院子里,又找出早就准备好的材料开始复制那三个写着他们姓名的符纸。
晾干后,顾野将复制下来的赝品放了回去,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直到这些事情做完,顾野在地铺上趟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许念回来的声音。
他翻了个身,目光落在沈亦杭的身上。
上次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沈亦杭的睡颜还是在离开现实世界之前,沈亦杭一天就没多久是醒着的,他就只能这么看着她。
那时候,感觉日子或许就只能这么过去了。再过几个月,又或许一个月不到,睡着的人就再也醒不来了。
沈亦杭的每一次入眠都让他紧绷着神经,在细数时间中等待一天的结束。
每一天都在倒计时,每个明天都不知道迎来的会是什么,每一个今天都庆幸她能多留一会儿。
这种注定会到来的结果就像是悬在心脏上的一把刀,每次都割一块,到痛觉被麻痹后已经感觉不到刀的存在了。
千疮百孔之际,多一分少一分已经没差。
可他就是再强悍也是人类,就算再强硬地想争取时间也不可能做到整天整夜地等待沈亦杭醒来,两人能真正面对面相处的时间很少。
我唤不醒你。
你不忍叫醒我。
这种日子倒真能品味出几分悲苦来。
就顾野自身来说,他是庆幸这样的日子的,这种让沈亦杭变得鲜活的日子,哪怕下一秒即将死去的可能仍然存在。
他会拼尽全力,让沈亦杭留得再久一些。
睡梦中的沈亦杭并不能感受到顾野的所思所想,她正被困在梦魇中无法自拔。
奔跑,无尽的奔跑。
她好像被困在了什么地方,没有森林窸窸窣窣的声音,这里静谧到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有东西在追她,但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身后明明一片黑暗。
但她潜意识告诉她,有人在追。
快跑!快跑!
过度的用力让她脚上酸痛不已,终于,在力竭之前,她先被自己的脚拌倒了。
惯性让她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地扑向前方,忽然的刺痛让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沈亦杭握住了自己受伤的手臂,以此来刺激自己的神经,让自己保持高度的警惕。
与此同时她试探地摸向了身侧撞伤她的罪魁祸首。
是一道墙壁。
她已经没办法再往前跑了,沈亦杭破罐子破摔,无所事事地挪到了另一边。
也是墙壁。
它是粗糙带着明显纹路的一面墙,这种被夹击的感觉让沈亦杭想起了筛选副本的迷宫。
她细细地顺着纹路一点一点摸过去,心里缓缓勾勒出了一个人形。
同时,纹路上新鲜的,粘腻的东西也在触摸中粘在了她的手上。
沈亦杭搓了搓手指,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杭杭?”
什么妖魔鬼怪不露脸就算了,还叫她小名?
怎么敢的?
沈亦杭腹诽了一番,总算是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了脸几乎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顾野。
沈亦杭猛地一缩,抱着被子坐起来蹭到了角落里。她粗鲁地搓了两下脸,这才有些气恼道:“你怎么,贴这么近!”
“啊,”顾野促狭道,“你不会被我吓到了吧?”
“当然没有,”沈亦杭想也不想就否认了,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空被浓墨渲染过,只有天地交际处有一缕淡淡的白芒,她疑惑道,“你睡不着想叫我陪你?”
手上还在一阵一阵地刺痛,沈亦杭下意识摸过去,摸到了没有沾到沙石的伤口。
“我梦游了?”那梦的感觉太真实了,沈亦杭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睡相。
但是这种磨蹭的伤口怎么会没有细小的沙石颗粒?
蹭到的时候她怎么没痛醒?
“我看看,”顾野上手就这那么一点点光芒勉强看清了沈亦杭的手臂,他眉头紧紧皱起,“明天不能再滴血了,我感觉到你呼吸不对才来叫你的,梦见了什么?”
我没梦游?
我睡相真好。
沈亦杭:“在跑,总觉得有东西在追我,然后摔了一跤。”
她抬了抬手示意道:“就蹭破皮流血了。”
“哦对了,我左右两边是墙,那墙上像是有壁画,摸的时候我沾了一手血,”沈亦杭握了握自己的手,“这醒来倒是没有了。”
“壁画?”顾野沉思了一下。
他们白天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以绘制壁画的地方,村外还是一片荒原……
顾野剪了布条给沈亦杭包扎伤口,边扎边说:“我给你的血瓶还在吗?”
沈亦杭抬头看天花板,天花板……啥也看不清:“怎么不点灯?”
顾野起身道:“你去窗户那看看。”
沈亦杭下了床,满心好奇地站到了窗前,直直地跟不远处一群虎视眈眈的老人对视了。
她心头一跳,却见那些老人竟对着她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沈亦杭第一反应是:嚯,要折寿。
但很快她就改变了想法。
沈亦杭离开了窗户,做贼似的探出了一点脑袋看那些人。
他们已经站了起来,利索地不像老人,像是他们原本年龄该有的力量。
沈亦杭再次站在窗户面前。
沈亦杭躲起来。
沈亦杭再次站到窗户面前。
这寿她爱折。
顾野哭笑不得地拿衣服将人盖了起来,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小陶瓶,说:“我保管了,我们出去看看。”
“你怎么找到的。”沈亦杭猛地拍了拍自己身上,对顾野的动作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他的偷技怎么更上一层楼了?
顾野将人往外推:“你翻身的时候掉出来的。”
“那你还问我!”沈亦杭觉得自己被耍了。
“在想要不要对你坦白从宽,”顾野顿了顿,说,“很明显,你不想。”
沈亦杭:“……”
两人简单准备了一下,顾野将沈亦杭的床铺也摞成了一个人字,就在沈亦杭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眼瞧着顾野径直将自己往大门口拉,她下意识拉住顾野的胳膊问:“不叫许念吗?”
“她不在。”顾野说。
沈亦杭马上就察觉到了里面的意思,她看了看许念的房门,奇怪道:“她白天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啊。”
“……可她刚到副本的时候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沈亦杭后知后觉地自己解答道。
“够我从荒原里走回家,够你换好衣服逛村民的家,这时间也够她干些什么或是……知道些什么。”
“她从副本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这是……竞争副本吗?”
“不知道,”顾野说,“但最好有准备。”
“你还记得我在筛选副本中说过什么吗?”
筛选副本才过了三四天,沈亦杭没道理忘记,她撇过脸冷硬道:“不知道不记得,下一个。”
“我不会杀你,但不排除我被控制的可能性,所以万一我对你动手了,不要客气,直接反杀。”顾野帮她回忆道。
沈亦杭的脸色简直黑得要跟夜色融为一体,她自顾自打开了大门,面对着一群冲她跪下一动不动的老人们,只留给顾野一个冷漠的背影。
“别浪费时间了,要干嘛赶紧的,天都快亮了。”
她的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两人在大街上旁若无老人地走着,沈亦杭这时候越发觉得原身家离神庙太远了,一来一回耽搁一下天估计就要真亮了。
她看着神庙的方向,浓雾和夜色的遮掩在距离的拉近中被缓缓揭开了。
她的脚步蓦然定住,跃跃欲试道:“刺激啊。”
只见那座神庙完全变了样子,气势磅礴地立在村子中心,荒漠中罕见的植物盘绕而上,无数写着血字的黄色符纸被绑在庙前的枯树上,像是从根茎中生长出来似的。
神庙的大门完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以至于庙外都散发着莹莹微光,仿佛能涤荡这里所有的阴邪,站在它面前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这神庙的规模让沈亦杭越发笃定——这是个灵异副本。
她和顾野对视了一眼,相继走了进去。
脚进去的那一刻,原本敞开的门像是有感应似的,缓缓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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