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家整整第十天,她依然没有出门,有人来我家,说是看望妈妈实则想了解更多真相,我凭借过硬的厚脸皮将他们拒之门外,除了那天的对话我们没有任何交流,我大部分时间呆在我的小房间,她在她的卧室和我基本不碰面。

    我开始学习做饭,不是试验品而是尽量让另一个挑剔的胃能够吃下去,她每次都是品尝一口后将筷子摔得响亮,这时候我就心里暗暗骂我爸。

    每当我出门的时候他们离婚的版本像历史一样,有正史也野史之分,其中分裂出来的版本至少有10个,像金庸的武侠不断被翻拍,其中天马行空的故事让我都自愧不如,故事和宋朝的话本一样生动曲折富有悬念。

    他的离开为男性的解放做出重大贡献,这段时间超市的各种肉类供不应求,小区的妇女比平时要勤快很多。

    男人们围在一起下象棋的时候仿佛总统宣战一般说道:想不到这软蛋还挺有脾气的。

    外婆和舅舅一家的国家大事就是撮合他们复婚,当他们知道他是净身出户,并且给她留了巨款更是和闹革命一样充满无限热情,外婆喜上眉梢嘴里念叨长风对妮儿是有感情的,他们对我妈进行苦口婆心的教导,在我妈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之后,他们再也不能踏进我的家门,通过我城墙一般的脸皮将他们拒之门外。

    我做饭犹如一场惨烈的战争,厨房里兵荒马乱战火朝天,但还好没有影响美人帐下犹歌舞。

    和平共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当我们偶尔狭路相逢能闻见她头上散发出独有的味道,我就知道她在十天里没有洗漱、洗头等任何清洁。我做了掩耳盗铃的事情,她出来吃饭的时候去她卫生间把牙膏挤好、毛巾放好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为了引导她的情绪,花巨款在网上买了心理课程每天锥刺股进行学习,比高考的时候上心的多。

    在她又出来吃饭的时候我去她卧室换洗床单被罩,我突然感到一阵女鬼般的阴风,我胆怯抬头,她披头散发站在门口,眼睛从头发发出光芒,我想起贞子从枯井里爬出来的场景。

    “你是不是累了,妈妈。”

    “滚出去。”

    我站在原地不敢移动纯属害怕她歪曲抽搐的嘴唇,张裂的眼睛猩红看着我,我在她这里感受到巨大的愤怒。

    我前脚刚走出去房门,后脚她把床上的东西朝我背上砸来,我庆幸自己在换床上用品而不是厨房用品。她是被火燃烧的动物带着张牙舞爪的绝望,花巨款学习的心灵鸡汤在我脑中全部消失,我忘记老师怎么教授安慰人的话,一句话不说关上我的房门,途中没有看她一眼。

    我正水深火热之中另一个人神清气爽发来视频,他在国外晒着太阳,小小的屏幕后面一望无垠的大海发出浪花流淌的声音,梁夜靠在他身上轻轻哼唱,梁夜的睫毛影子撒在身上像丛林一般神秘。他们终于完成辗转反侧的梦想,终于精神妄想得以实现。

    与此同时外面的声响没有一点韵律。

    “你今天怎么样吃的什么。”

    “今天学会做红烧肉了,给家里买了很多新鲜玩意。”

    “你妈情绪还好吗?”

    “挺好的。”

    “小夜,你总喜欢盯着一个地方寻求安全感。”

    我想让他们三个人都幸福,起码不用另外一个或者两个饱受病虐般折磨,往往适得其反。

    “把你杨阿姨请上来。”

    “杨阿姨和妈妈关系很好吗?”

    “你请上来就知道了。”

    月光照在我的熟睡的脸上,我感到一股不平常急促的呼吸声,不敢睁开眼睛怕歹徒杀人灭口,慢慢的我发现这是她的呼吸声,在我的床边进行压抑的呼吸,很久很久我们这样度过。

    胳膊麻木也没有换一个姿势,我胡思乱想着,我甚至希望这一刻她杀了我,我们互相都解脱。

    想起小时候,他安静看着我,看我写作业看我玩耍,不打扰,眼神从没有离开我,那时候他的心情是恨我作为一个累赘还是似曾相识的眷恋。她也看着我,在晚上不一定能看清我的情况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伴随着仇恨还是疼爱,她看着我和父亲一样嘴巴、鼻子在深夜里起伏着呼吸。

    听见关门的一瞬间,我大口呼吸像是从熔炉中被解救出来,当我觉得脸颊很痒去挠发现满脸泪水。

    我把窗户打开,听着北风的呼呼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睡着,半睡半醒间好几次觉得喘不过气。

    冬日十一点的太阳刺在我全身我才重新清醒,打开卧室门外面一片狼藉,沙发背景墙挂着室友的画,现在被扔在地上伴着水渍,染料五颜六色混在地板上。肮脏的染料旁边摆着残疾的八音盒,它曾经被放在转角处,玻璃罩着雪白的富士山,在阳光下里面的雪不断散落发出天空之城。

    这里满目狼藉,这里荒凉,这里狼狈,这里焦躁和野蛮,突然间这种创伤的景象变得清晰,而那些耀眼的记忆渐渐抛弃我,变得湮远。

    我是一头骡子整日忙碌却不知自己为何转圈,我开始慢慢收拾一片狼藉,垃圾一袋一袋扔出去,家里全部干净的时候我几乎头晕脑胀,这里的一切都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或许是那副画或许是我的天空之城。

    四肢瘫痪不能动,我实在没有力气做饭,天已经完全黑下去我才意识到我一天没有进食,她也没有,我强撑身体去厨房煮了两碗面,在她房间门前犹豫很久才敲门,她在第一声敲门后就猝不及防打开门像是蓄谋已久,她忽视我走到饭厅,端起桌子上的碗挑衅一般看着我,我下意识知道她下一步计划,我明明知道却没有任何阻止。

    碗破碎到地上。

    厨房像是要爆炸一样,所有的餐具最终死在地上,曾经晶莹剔透的它们像尸骨一样积累在地上,发出豺狼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她脸上还挂着笑容,像是要激怒我一般,装模作样离开。

    我把冰箱的面包拿出来,一口面包一口热水。

    今天晚上的夜我依然开窗把头捂进被子里,我以前从不这么做,而现在不能呼吸又怎么样呢?我害怕睁眼,睁开眼睛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在这里走啊走,跑啊跑,和网兜里的鱼一样挣扎着。

    又是被吓醒的,地震一样轰隆一声,耳边是排山倒海的声音,我反应过来她反复做同样的事情,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六点三十二分,外面是我梦中的漆黑模样,屋内是垂死挣扎,是失魂落魄的灵魂在暗流涌动。

    北京时间七点整,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她把卫生间的镜子、所有洗漱用品,能看见的一切变成废墟。

    在两天时间里她断断续续没有放过家里任何角落除了我的房间,我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没日没夜的哭。

    把我们从地狱模式解救出来的是杨阿姨,她中午敲开我家门,我记得他的叮嘱让她进门,她不像在楼下批评我妈时指点江山胸有成竹的样子,她的微笑黏在脸上,笨重的身子像圆筒一样轻易越过我,推开我妈的房间像侵略者回到自己国家一样喜笑颜开。

    她连续不断持续输出自己的观点,在房间里骂我我爸整整一早上,我妈找到知音一样一直附和,她不愧是语文老师变着花样,把他比喻成陈世美、西门庆、郭沫若、徐志摩等这种古今中外的人,我爸应该会开心他可以和这么多著名人物放在一起比较,当她举例说明后我妈就会附和:“和那个不要脸死了妈的变态做出的事情一样。”

    妈随着杨阿姨的声音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儿愤愤不平,在短短的时间像成都魔幻的天气变化多端,从泣不成声到富有逻辑的侃侃而谈,具体内容关着房门我听不清楚,但她说了好多好多话。

    杨阿姨和主人没什么两样吩咐不用做中饭,她们要出去释放心情,我妈走出房门脸色明显富有情绪,和我狭路相逢保持冰冷像挪威的雪。

    妈妈重新洗漱,杨阿姨坐在沙发等她,虽然我不喜欢这个聒噪的女人,但绝对不的得罪金主。我像太监一样把水果、茶水、点心弯着腰端在她面前,全程卑躬屈膝不敢抬头,她尝了口点心笑着说:“要是我倒是愿意嫁给长风,改变下一代基因而且物质实在是富足。”

    她自顾站起来打开我妈的柜子贪婪看着里面的一切。

    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不是她们,胳膊挂满袋子还做出拥抱的姿势捧着大量的盒子,商品和鱼鳞一般要扒光才能看见里面的肉,她们后面跟着和专业列兵一样的柜姐,六个人硬是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场,昂首提胸站在我家门口。

    据我们小区广场舞主力军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她们一行人浩荡走过小区一走成名,所有人头差点被扭断,八个人,两个人和老佛爷一样走在前面,后面六个人亦步亦趋。

    人们广开言路我妈的格局还是太小,手里不应该抱小山一样的东西,应该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再有二十个年轻貌美的柜姐排列整齐走在她们后面,走出天兵天将的气势,说这话的人突然想起我妈手中的商品,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并给他一脚,丈夫正和别人谈论二十个人,被踢一脚以为是妻子发现自己偷偷看柜姐。

    据我们小区在百达商场上班的人说,经理因为销售额不达标穿着正装趾高气扬,看谁都不顺眼,我妈买下第三十件商品时,经理像甩不开的牛皮糖跟在我妈身后,嫌弃高跟鞋麻烦直接脱下来扔掉,脚都烂了还能像鸭子一样健步如飞,小区的人感叹不愧是经理就是可以吃得苦中苦。那一天所有的柜台只留一个柜姐剩下的跟在我妈身后,每当她看上一件,所有人力可拔山的鼓掌夸她眼光好,鼓掌的声音比打雷还响亮,她们众志成城走过每一家店。

    小区的风向立马扭转没有人再可怜她。

    小鸟一样的杨阿姨临走前右胳膊挂满绳子,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离开。剩下我们两个人,她坐在床上,像是一阵阴风吹过家里忽然间安静,周围都是她的胜利品,是大获全胜的王军,坐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低头血流成河。

    崭新的商品充斥整个卧室,拥堵的转身都要小心翼翼,她把放不下的东西放在书房,觉得不过瘾把卧室所有东西转移到书房,现在书房恐怕只有蚂蚁能爬进去。

    把所有东西放好后转头耀武扬威看我一眼,我渐渐怀疑她把对他的恨无缝衔接在我身上。

    晚上她又在外面噼里啪啦好久,像夜猫一样,似乎在心里说:想睡觉门都没有。

    天刚亮杨阿姨又一脸热情的出现,带着比昨天更加殷勤更加献媚,在我的紫黑色的眼圈下大摇大摆想要进入卧室。

    “等一等吧阿姨,她昨天睡得晚,让多睡会儿。”

    “妮儿有你也是享清福了,以后结婚把你妈接过去好好孝顺。”

    我并不确定自己会结婚:“好。”

    “对了,你的鞋是几码?”

    “36,阿姨你要给我买鞋吗?”

    “是妮儿,她昨天想给你买鞋问我你是几码?我哪里知道你是几码?”她讲一件有趣的事无关痛痒的笑着。

    “买了吗?”

    “不知道你的码数,今天我提醒她给你买。”

    “不用了,不需要,鞋很多,穿不完,您随意,我去睡觉了。”

    许是杨阿姨破坏我的美梦,我入睡失败,破天荒主动给他视频,很一会儿他都没有接通。

    很久以后他给我打过来,脸上挂着汗珠,轻轻喘着,另一个人显然还没有缓过来发出低沉的声音,他不敢直视我。

    梁夜的身体如同海浪般不自觉抬起,伸长脖子。

    短短两秒他们的生活比片子更加多姿多彩,我挤出笑容说道:“打错了我先挂了。”

    我已经能感受到他们迫不及待像补偿过往岁月,你来我往,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她比太阳更加勤奋,没有日出离开家门,月亮归来她都没有回来,我坐在大树底下看一群人下象棋。

    本来北风毫不留情刮着,我打算回家独守空房听见他们说到我爸的名字,嘈杂的声音停下来变成一个人的高声阔谈,他还故意看看了四周像间谍一样,可惜这个情报人员一点都不专业,没有看见被大树掩藏的我。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三十年前,我就是他们两口子邻居,那时候都在单位分的房子小小的一间,我们闹完洞房回去,那口子叫了整整一晚上,床一直响。”

    “你一晚上不睡。”周围人发出笑声,他们嘴上嘲笑着身体更加贴近那个人。

    “不睡,睡不着,整整一晚上,真是整整一晚上,床也响了一晚上。”

    他们围在一起像火炉一样互相取暖,欢声笑语已经让他们忘记冬夜的寒冷,而我一个人在一棵枯树下瑟瑟发抖,我作为事件的一部分现在跳出来就和跳进茅厕一样,我在北风呼呼的夜里,一边期望他们回家、一边又竖起耳朵参与其中,为了避免自己暴露第一时间把手机已经关机。

    一片树枝落在我头上,同时我怀疑他当时没有住在我家楼下,而是我家床下,立体环绕听我家所有声响,我很佩服他的毅力一晚上不睡只为听声音,他这种毅力真是可惜了,应该去国外做抗议者,一晚上一晚上坐在政府门口,还能落一个政治家的名声,说不定一不小心名垂千古。

    我家床下那位生动讲述我父亲怎么从新婚开始的雄姿英发、彻夜不眠但仅仅一个月时间变得无风无浪,最后得出结论人不应该透支自己,有的病真的难以启齿,长风这么多年也难受,这时候他们对我妈的讽刺少了,怜惜这个只得到短暂滋润的女人。

    他们又高谈阔论我爸受到怎么惊吓而再也雄伟不起来,有几个人甚至展示自己的老当益壮。

    我爸离开以后关于他的传说每天比新闻联播都要准时,他们像做题一样在我爸身上探讨多种可能性,遥远的他并不知道全小区都在激情阔论他的不行。

    轮流展示完自己的丰功伟绩后他们才兴高采烈回家,势必在家里展示自己的雄姿英发,我在最后一个人离去才颠簸离开,这时候已经被北风冻得麻木,腿不是冷而是有点痒。

    家里不仅没有给我留门反而将门反锁了,我摸了摸衣服口袋有没有身份证时她打开门,又露出班主任一样的表情离开,不论是从时间还是空间她一定在客厅,可是我在家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呆在客厅,我又一瞬间觉得她在等我,可又想起她在客厅的时候我爸从来不会在客厅,他们都只是嫌弃厌烦而已。

    书房已经完全不能进去被商品摆满,楼下那些话半真半假中我知道哪些是真的,我父亲每天在书房看向东方吹着冷风,一夜又一夜。我知道从有了我,他便开始从身体上都对梁夜忠诚,当他的身体和灵魂保持一致的时候我感到恐怖,我爸和我妈在充满强烈的欲望下,我爸以他毛骨悚然的忠诚断送他们的欲求。

    他几乎压抑自己的一生,她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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