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你是谁的人?”
晏西沉的声音很低沉,或者说不能说低沉,是渗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他的气息浸在耳边的皮肤上,让沈如练无端想到了深山里的山涧。
是彻骨的一种冰凉。
沈如练默了一会,她在无声挣扎。
她微微侧过脸,微一抬眸,恰好对上晏西沉的眼睛。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眼瞳与眼白的比例得当,眼尾向外延伸,略微上翘。
是一双典型的丹凤眼。
他眸光微动,倏地锐利如刃,仿佛能杀人于无形。
沈如练心内一凛。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
而是抬起手,在他眼尾的位置停住。
晏西沉眼眸一转,瞥了一眼她近在咫尺的手,再转回来,看着她。
眼里那股锐利消失殆尽,竟浮上了一股淡淡的笑意。
他伸出手,握住她停在眼尾位置的手,细细捏着,淡声问道:“这是你的选择,对吗?”
沈如练嗯了一声。
晏西沉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男人,他笑了下,放开环在沈如练腰间的手,站在张胜面前。
身影清隽挺拔,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他声音寥寥的:“听闻你放过话,有你没她?”
张胜闻言面如土色,看了一眼沈如练,然后低下脑袋。
晏西沉微微一笑:“我这人不喜欢为难人,不过既然你都说有你没她,现在她在我这,你说你要怎么办?”
张胜身体抖了下,随着这一颤,他脸上的肥肉更是震了震。过了会,他撇开身上的纸张,改成跪在地上的姿势,说:“晏总,是我不识泰山,您有人有大量,就放了我这回吧。”
刚才的神气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晏西沉眼里的笑意缓缓加深,他欣赏地看了一会,随后朝沈如练招了招手:“过来。”
包间里的人都在看着,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沈如练闭了会眼,默念了几声淡定,这才走到晏西沉身旁。
晏西沉揽着她的腰,慢条斯理地道:“你说他要怎么办?”
沈如练心平气和,如置身事外者:“我不知道。”
“是吗?”晏西沉尾音一转,脸色蓦地冷了几分,“刚才他都碰到你哪里了?”
话落,周边的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张胜那边已经抖得跟筛糠没什么两样。
沈如练长长地叹了声气,轻声说:“晏西沉,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晏西沉握着她腰间的力度微微收紧,见沈如练一副淡漠的样子,他心间微痒,来了几分兴致:“理由是什么?”
沈如练头疼。
他可以胡作非为,毕竟在场的人都不敢招惹他。
她不同。
今晚他当众搞了这么一出,日后她的处境只会难上加难。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然而眼下,一切都由不得她了。
她安静了许久,说:“我跟你走。”
晏西沉眉梢微扬,显然惊讶她此时的话。
他点点头:“是个不错的理由。”
沈如练松了口气。
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
只有跪在地上的张胜,像是料到了大势已去,面如死灰。
-
离开包间,搭乘电梯时,晏西沉环在沈如练腰间的手,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包间时,还是要装上一装,现在她连装都懒得装了,她挣脱开晏西沉的手,人贴着电梯站着。
脸色漠漠。
晏西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片刻,他说:“用完就扔?”
沈如练手捏了一下裙子边缘,说:“不敢。”
他跟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着摇摇头,笑了几秒,神色恻恻:“离那么远做什么?”
沈如练看了下两人的距离,她想了想,又往边上挪了挪。
随着她这一挪,两人的距离又远了远。
晏西沉静静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言一语,正合了沈如练的意。
过了会,电梯停在了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走出电梯。
沈如练认了认图标,正要朝e区走去找江航的车,晏西沉唤住她。
沈如练转过身。
他声音缓缓,倒是衬这安静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沈如练皱了皱眉,不太明白他的话。
他淡淡提醒:“你刚说跟我走。”
沈如练点点头:“我跟你走了。”
他眯了眯眼,笑意微冷:“走哪里了?”
沈如练状若无辜:“电梯是16层,我跟你走了16层。”
晏西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琢磨她这话。
沈如练见他无话可说,转身就走。
走没出两步,手从身后被人抓住。
不用想,抓住她手腕的主人是谁,沈如练正想好好和他说道说道,话还没说出口,忽然一辆车停在一旁。
沈如练还没回过神来,晏西沉已经抓着她的手,连拉带拽,将她塞进车里。
他这一连续行为,可谓是行云流水。
沈如练气结:“你这是强盗行为。”
晏西沉合上门,乍然听到这么一句:“我想请你走,可你好像不是很情愿,我只好耍些手段。”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行驶在车流如织的道路上。
夜晚下的北城,流光璀璨,无不迷离。
沈如练瞪了晏西沉一眼,别过脸不说话了。
那边晏西沉丢过来一件衣服,砸在她身上,沈如练看了看,是一件西装外套。
再看他,已经褪去了原来穿在身上的黑色西装,内里是一件白色衬衫。
不用想,扔过来的就是他身上脱下来的那件。
沈如练问:“什么意思?”
晏西沉瞥了一眼:“你说呢?”
沈如练低头看了下,将衣服还给他:“不必,我不冷。”
他投来一眼,含着点难以名状的意味:“你认为我送这件衣服是这个原因?”
沈如练见他视线掠过她的胸前,她一恼,低头一看,抿了抿唇,到底是老老实实地穿上了他的西装外套。
她没系纽扣,而是拢了拢。
晏西沉看见了,忽地,他靠到跟前。
后车座的空间本就不大,沈如练坐的位置又是靠窗的,他这么一靠近,她的空间忽地变窄变小。她想退,却也退无可退。
沈如练实在想不明白:“晏西沉你……”
话还没说出去,晏西沉已经伸出手,替她整了整西装外套,然后手停在纽扣的地方。
沈如练呼吸一提:“你做什么?”
晏西沉不作声,但手上系纽扣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最后一个纽扣系好,他抬眸,正好对上沈如练的视线。
窄小的空间,沈如练呼吸都变轻了许多。
晏西沉这一眼,停得有些漫长,长到沈如练暗暗遥想,他到底在看什么。
很快,晏西沉解决了她的疑惑。
只听晏西沉不紧不慢地说:“16层的电梯,路程太短。”
沈如练一头雾水。
他笑了笑,笑意漫漫:“18层地狱比较适合你和我。”
沈如练愣住,待她仔细一想他这话,送了两个字给他:“疯子。”
“疯子?”晏西沉念了下这两个字,手里拿着一枚什么,目光灼灼,“那你这是什么?”
沈如练一看,她别在裙子的水晶胸针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晏西沉手上。
这个疑惑刚起,她随即想到刚才他过来帮她系扣子的情形。
越想越不对,怎么都是一股图谋不轨的氛围,她故作淡定:“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既然您喜欢,拿去便是。”
晏西沉将胸针拿在手上看来看去,冷不防听到‘您’一字,他目光一顿,手指轻轻一拨,那枚微型摄像孔落在手心。
沈如练唇线倏地抿紧。
他朝她看过来,说:“我不想听到‘您’一字。”
沈如练岂能如他所愿:“我这是尊重您。”
晏西沉眼眸一敛,暖黄灯光中,衬得他更加不可捉摸。
沈如练再一次觉得,她可太讨厌这种高深莫测的幽远感。
此时,车正好停下。
沈如练往窗外一看,这一看她的怒气就上来了。
车停靠的地方正是梁修泽任职的公司,她中午刚到这里来找过梁修泽一起用过午餐。
她问晏西沉:“你什么意思?”
晏西沉把玩着手里的胸针,不紧不慢地说:“这些天我又想了想,梁修泽那个项目我可以重新投资。”
沈如练自然不相信他的话,“晏先生,说话直接点,拐弯抹角没什么意思。”
他抬眸,眼里含笑,手里的胸针被他一点一点收紧。
半晌,他说:“我重新投资,你和他分手。”
沈如练看他像看个神经病:“两者没必然联系,再者你无权命令我。”
“是吗?”晏西沉又松开左手,一枚胸针和一枚微型摄像头静静地躺在他掌中。
沈如练看得刺眼,径直别开眼。
晏西沉问:“那就说说你今晚弄这么一出又是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沈如练实在不明白。
“先前我觉得你聪明,现在看来,”晏西沉将胸针连着那枚微型摄像头扔出窗外,收回目光,看向沈如练,“你简直是不自量力。”
她那点算计确实犹如蚍蜉撼树,说不定最终根本不能伤到张胜丝毫,反而是将自己搭了进去。
可是她如今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所以就算此时被拆穿了,她也不恼,甚至有点想笑。
她说:“也许在你看来,我确实不自量力,可你不在我的位置,就不要随意评价我。”
晏西沉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沉沉。
想都不用想,他不开心了。
但是,这又关她什么事?
沈如练又说:“我和你素不相识,毫无交集,你不配评价我。”
说完,她解开西装,扔给他,转身就要下车。
门却打不开。
她转过头看向晏西沉:“请把车门打开。”
晏西沉一动不动,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沈如练只能冷静地再次重复一遍:“我要下车。”
几乎是说完的一刹那,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不顾她的惊呼和挣扎,将她往前一带。
慌乱之中,为了不让自己摔倒,沈如练一只手撑在座椅上,一只手由于惯性,直接压在了晏西沉的腿上。
晏西沉高她许多,因此,这么一顿折腾后,沈如练是以上身微仰的一个姿势面对晏西沉的。
两人的距离,仅用厘米可计。
沈如练很不喜欢这样的距离。
实在太过太压迫。
而且,晏西沉随时可以对她做点什么。
她仿佛是他已然擒获的猎物一般,要如何处置,全凭他乐意。
沈如练收回压在他腿上的右手,刚收到一半,晏西沉不声不响地揽过她的腰,往他身前一捞。
这下可糟糕了。
厘米间的差距不复存在,她几乎靠在了他的身上。
沈如练仰起头,正要出声怒斥。
晏西沉低下头。
片刻之后,沈如练的唇瓣覆上了一层冰凉的触感,再之后,她睁大了眼睛。
晏西沉不由分说地吻住她。
沈如练挣扎,用手推搡,晏西沉用右手不费吹灰之力将她尚在挣扎的双手固定在身后,然后用左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他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他的吻更是毫无章法可言,似乎只是想让她闭嘴,让她安静下来。
沈如练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简直想拿个锤子敲开晏西沉的脑袋,看看他的大脑构造是什么样的。
吻技不行就别搞强吻那一套。
挣扎是徒劳的。
沈如练晚上为了赴这个酒局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这会经晏西沉这么一折腾,她几乎没了力气。
她渐渐安静下来,整个人不复刚才的嚣张气焰。
许是注意到她这点,晏西沉也慢慢放松。
他的动作没有刚才那么急切,或者说是粗暴;他变得温柔,小心翼翼了许多。
就是这一刻。
沈如练趁他一个不注意,狠狠地、用力地咬了他一口。
他嘶的一声。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蔓延在两人的口腔。
晏西沉放开了她,不过手还是维持原来的动作,只是他的唇离开了她的唇。
他的脸离她还是很近,只要谁稍微往前挪下,两人的鼻尖一定会触碰到。
晏西沉看着她,然后用左手摸了摸被咬破的唇瓣,指尖沾了点血,他抹开。
沈如练挑衅地看着她。
晏西沉定定地凝视她,声音低低的:“你宁愿去找那只猪,宁愿与他来个鱼死网破,也不愿接受我的提议。”
沈如练笑了:“是。”
“很好。”他眼底浮上一丝笑意,可接下来的话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我后悔了,我不想做你的情人。”
沈如练神色不变。
晏西沉揽住她,降下她这侧的车窗,他忽地说:“看外面。”
沈如练不知他这么说是要做什么,但是她就这么顺着他的话往外看去。
窗外不远处,一群人从办公大楼出来。
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不知人群中谁说了句什么,一群人哈哈大笑。
七八个人中。
沈如练的眼睛只看得到一个人。
梁修泽也在笑,不过他笑得较为克制,或者说是有礼貌的一种笑。
他像融合在人群里,又像游离在人群之外。
但无论是哪种,他此时恰到好处的笑容是让人舒服的。
最初,沈如练之所以一眼就喜欢上他,便是因为这笑容。
很有分寸感。
忽然,晏西沉贴在她的耳畔,用着近乎低语一般的声音:“和他分手。”
沈如练瞬间睁大眼,她看着梁修泽步下楼梯,朝她的方向走来。
他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的面目越来越清晰。
沈如练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它很强烈。
她将它宣之于口:“你做梦,不可能。”
晏西沉听到这话也不急,相反的他很镇定,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这么回答。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像在安抚沈如练颤栗的灵魂。
“我是不是做梦,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的语调是平缓的,甚至是柔和的,丝毫听不出威胁的意思。
此时此刻,沈如练想到了张胜,那个由原先的盛气凌人到跪地求饶,不过也就是眨眼间的事。
她不知道晏西沉递给张胜的牛皮袋里是什么东西,但一定是能给张胜致命一击的东西。
不然他不可能看完后,整个人跟松了气的气球一般,完全没了生气。
沈如练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偏偏,晏西沉还是不放过她。
他善意提醒她:“他过来了。”
沈如练如惊弓之鸟,朝窗外望去。
晏西沉说的不假,梁修泽一群人过来了,再有十来米,他们便会经过他们的车。
更有甚至,如果有人朝他们这个扫一眼,就会看到车窗内的沈如练和晏西沉。
这让沈如练的心突突地狂跳。
那晚晏西沉送她回家,结果遇上了前来碰运气接她的梁修泽。
那个场景,始终令她害怕。
现在,仿佛旧景重现。
她朝窗外看去,那边的人离得更近了,甚至,原本和人正在说话的梁修泽无意朝这边看了一眼。
沈如练心下一慌,想都没想,别过头。
她无处可躲,晏西沉已将她桎梏在窄小的天地里,她能躲避的地方唯有他。
不消犹豫,她整张脸埋在晏西沉的肩膀上。
她的心跳得厉害。
梁修泽看到了吗?
虽然路灯明亮,但夜色那么浓,他又有轻微的近视,应该是没看到。
她反复安慰自己。
梁修泽没看到。
这时,晏西沉轻声笑了笑:“他们走远了。”
沈如练不为所动。
晏西沉又道:“如果你是心甘情愿地对我投怀送抱,我乐意接受。”
沈如练恍如梦醒,身体随即往后侧,贴着座椅。
她似乎被吓到了。
整个人的光芒全然暗了下去。
一点也看不到刚才和他争辩的明亮模样。
晏西沉某根神经被触动到了,他顺着那点猜疑,漫不经心地说。
“沈如练,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踩死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沈如练睁大眼睛看着他。
晏西沉的猜疑得到了验证,眸光敛了敛,身体某个地方却一直在下沉,一直下沉。
他抓住沈如练的手腕,像是要抓住她,陪他一块坠落。
刚刚的那股漫不经意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冷森森的寂然。
他说:“沈如练,不信的话,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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