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定在晚上。

    早上送梁修泽到地铁站,她绕道去了菜市场。清晨时分,菜市场刚开市不久,果蔬鱼肉相当的新鲜。她按照梁修泽的喜好买了一些。

    十点半左右,她把做好的餐食一一放进保温盒。为了搭配合理,她甚至榨了一玻璃瓶的橙子汁。

    梁修泽是忙起来就会忘记吃饭的那种。

    她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但又怕他刚到公司不久,临时有个什么随便的安排。出发的时候,她给他打了个电话,意外的是,那端无人接听。兴许是在忙,沈如练改成了发微信消息。

    梁修泽的公司离家里远,沈如练换了两条地铁线,晃悠了一个小时才到。

    几乎是她下地铁的那一瞬间,梁修泽的电话过来了。沈如练看到手机屏幕上他跳跃的名字,笑了笑,接起。

    她问:“下班了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道甜甜软软的声音:“姐姐,是我林从染,梁修泽有事被叫走了,他的手机落在了会议室。”

    沈如练坐在星巴克里,看着对面的林从染,她端起咖啡品了两口,才说:“之前修泽提起过,他就职的公司是你家旗下的。”

    林从染脸色红了红,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说:“姐姐说笑了,梁修泽来这边上班我也是最近开会偶然知道的。”

    沈如练眨了眨眼,拿着汤匙慢慢拨弄着咖啡,她说:“没事,你不要紧张。”

    闻言,林从染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沈如练笑了笑。

    大二那年一次校里的活动,沈如练认识了大他一届的梁修泽,当时的梁修泽是他们物理学院光学工程的风云人物。

    她对梁修泽几乎是一见钟情的。

    梁修泽不仅干净阳光,为人也想当的有礼貌。

    那次活动是大四毕业季学校晚会,原定的女主持人临时有事,沈如练临时被抓过去当壮丁。因为那时已经进入娱乐圈拍戏,小有名气,加上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让她来做替补,再合适不过。

    那次晚会的男主持人之一便是梁修泽。

    他和沈如练是搭档,时间紧急,两人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坐在后台对词,然后一次次排练。有一次,沈如练一个不注意险些被电线绊倒,梁修泽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沈如练进圈前,经纪人江航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谈恋爱,如果一定要谈,不能找圈内人,不能找品行不行的人。

    沈如练一直牢记在心。

    但那晚,四周都是漆黑的,只有他们占据的位置有打光。

    光聚拢的地方,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之后没过多久,两人便在一起了。

    也是在一起之后,沈如练才知道,梁修泽所在专业有个低一年级的女生,很喜欢梁修泽。听说两人是同一个院子长大的,算得上是正宗的青梅竹马。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梁修泽对她一直是邻家妹妹的态度。

    听闻梁修泽有女朋友了,女朋友还长得特别好看,和妖精有得一拼,女孩哭了很久。

    沈如练听后没太在意,真正认识林从染是大四毕业那年。

    已是研一的梁修泽为她准备了一个小型的毕业晚会。

    来的都是熟悉的朋友,林从染也来了,她不止来了,还在那场晚会上向梁修泽告白了。

    事后再回想起来,沈如练心里确实是毫无波澜。因为梁修泽实在优秀,相貌好,学习好,为人处世也可以,他的广泛人缘便能印证一二。

    所以林从染能喜欢他那么多年,甚至在知道他在为女朋友办毕业晚会的情况下,当众表白,沈如练是能理解的。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何况是几乎占据了林从染整个童年以及青春岁月的优秀男孩。

    打那次之后,梁修泽便有意和林从染撇开距离。

    沈如练看他这样自觉,一桩小插曲也就这么过去了。

    时过境迁,沈如练的心境不如当时的平静。

    她甚至是有些复杂的。

    梁修泽和林从染的家世相当。

    可因为梁修泽一意孤行,坚持要自主创业,在这三年埋头研究的时光里,家里几乎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

    后来在得知梁修泽竟看上了一位混娱乐圈的小演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家里本来就人多,继承家业轮不到他,家里便彻底不管他了。

    这是梁修泽告诉她的,当时他摇头叹气的:“我没有继承公司的志向,他们想争就让他们争个头破血流,我乐得清闲。”

    两人默坐了一会,二十分钟后,梁修泽匆匆赶来。

    随着小跑,他的头发微乱。

    沈如练替他理了理,说:“注意形象。”

    梁修泽握住她的手,在桌下捏紧:“今天不用上班吗?你应该早上出门前和我说你要过来,我好有准备。”

    沈如练忽略他前半段的话,重点落在了他后半段话上,“你准备什么?不兴我临时查岗?”

    梁修泽摇头:“我恨不得把你随时带在身边。”

    闻言,沈如练笑了笑,一旁自梁修泽出现后再没说过话的林从染听到这话,眼眸瞬间暗了。

    沈如练看到了,她无声放开梁修泽的手,说:“午餐我多准备了。”

    她转而问林从染:“从染,一起吃吗?”

    林从染恍如梦醒,她看看沈如练,再看看梁修泽,后知后觉地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吃吧,我和同事约好了。”

    林从染说完,朝梁修泽说:“你手机落在办公室了,现在还你。”

    梁修泽说:“谢谢你。”

    再无他话。

    林从染离开后,两人换了一家餐厅,点了一点其他蔬菜,慢慢吃着。

    忽地,沈如练说:“从染其实还不错。”

    梁修泽没多想,夹了一块鱼肉到她碗里,说:“那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现在更重要的事,是吃饭。”

    沈如练点点头,没再多说。

    吃完饭,沈如练提着包离开。

    离开前她告诉梁修泽:“我晚上要和江航去剧组谈事,可能明天才回来,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梁修泽问:“这么突然?”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不固定。”

    “地点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到时太晚了我住公司。”

    “行吧,你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沈如练笑:“你好好上班就行了。”

    -

    酒局定在了老地方,包间还是那天晚上的那间。

    沈如练和江航到的时候,张胜本人已经在了。

    包间里坐了不少人,一些是沈如练能叫得出名字的,一些则是初次相见。她一一点头打过招呼,最后停在张胜这边,她顿了一下。

    这一停顿便有些久。

    在场不少人是经历过上次酒宴的。

    乍看当初给了张胜脑门赏了一锤的沈如练,这会安安静静地站在张胜面前,跟只顺了毛的小白兔一样。

    不由得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态。

    其中,不乏有些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吹了个口哨:“沈小姐,不倒杯酒问候一下张总,说不过去吧?”

    沈如练今晚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妆容感颇浓。光线颇暗的包厢内,她宛如一朵开得正盛的黑玫瑰。

    嘴唇上的那一抹红色,更显得她妖冶。

    当真称得上妖精二字。

    她拿过桌上的红酒杯,倒了两杯,一手拿着一杯,走到张胜面前,将左手的那杯递给他。

    张胜翘着腿,靠在沙发里,嘴里咬着一支烟,神情漠漠地看着她。

    他的身材在一日一日的烟酒灌溉下,日益臃肿。

    沈如练的脑海中不禁闪过晏西沉那句‘张胜那只猪’。

    三次见面,晏西沉讲过的几句话中,只有这句是最真实最到位,也是沈如练要点头赞同的。

    想到这,沈如练笑了下,微微伏身,将左手里的酒杯往前递了递。

    黑色裙子是抹胸裙,这一伏身,她额前两侧的头发,随着落下,正好落在了某处光景里。

    沈如练的皮肤白皙,灯下这么一晕染,加上她此时略带微笑的样子。原本不为所动的张胜这会也有几分意动。

    沈如练弯了弯唇,声音是绸缎一样,丝丝滑滑的:“张总,请。”

    张胜伸出手,接住她手里杯子的一刹那,他手一顿,径直拉过沈如练的手,将她往怀里带。

    突如其来的一个举动,众人一阵涌动,再看沈如练已经被迫靠在张胜身上,接连一阵起伏的‘哦’声。

    沈如练心里简直想骂人。

    然而眼下只能面带微笑。

    张胜这一行为带来的后果便是沈如练身上的裙子被红酒泼了个遍。

    这条裙子还是她有年斥了巨资买来送给自己的礼物,还没穿过几次,被红酒这么一泼,她不禁肉疼。

    张胜说:“酒都被你的裙子喝了,这可怎么办?”

    沈如练忍着不适,尽量忽略周遭不带好意的目光,她声音柔柔媚媚的:“我给您再倒一杯。”

    说着就要起身。

    张胜抓住她的手腕,明显不肯放人。

    沈如练心里一顿白眼,脸上却还是笑着,凑到张胜眼前,离他近得只有厘米之距,她轻着声音:“张总您要是想做什么,那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不是?”

    她垂了眸,一脸的羞涩。

    张胜闻言,脸上才显了一些笑意,抓住她手腕的手这会松了一些,以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看来你是上道了。”

    沈如练虚情假意地附和:“以后还要张总多多帮衬才是。”

    张胜哈哈大笑,到底是放开了沈如练。

    沈如练倒着酒,心里泛起一片恶心,转而想起今晚前来的目的还没完成,她又换上一脸笑容。

    同张胜抿了几口红酒,被红酒沾湿了的裙子穿在身上委实难受。

    沈如练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包间。

    此次以防万一,她带了两条裙子,都是黑色的,款式很是相近。

    不过一件便宜,一件昂贵。

    她没想到这么出师不利,才刚开始那件昂贵的裙子就遭了殃。

    换好裙子,她又检查了一下别在左胸旁侧的胸针,表面看是胸针,其实是微型摄像孔。

    她一再检查,确认无误后,补了补口红,返回包间。

    包间内的热闹比之刚才更胜。

    原来是一行人已经开始打牌了。

    沈如练不懂牌,只能在一旁看着,其间,张胜想让她帮忙打,她摇摇头,说:“我看您打就好。”

    牌桌上最忌说话,尤其女人。沈如练深知无能的男人总是把不如意归结到女人身上,她的父亲便是如此。

    自她站在张胜身边,她一向都是安安静静的。

    张胜晚上的牌运不错,身旁的好事者打趣道:“看来沈小姐旺你啊,今晚的牌跟上了马达一样,一回比一回好。”

    张胜咬着烟瞥了沈如练一眼。

    沈如练得到眼神,说:“是我衬了张总的光才对。”

    一桌人愣了下,皆是大笑。

    牌打得有点久,久得沈如练都有些犯困,但又不怕旁人看出来,她干脆一边看着,一边默念以前背过的剧本。

    这一背,便有些入迷。

    直到身边站了人,她还没回过神。

    晏西沉站到沈如练的身旁,看她两眼,目光淡淡。随后他目光转了下,转到了张胜手里的牌,他看了两秒,随后微伏了身,伸出手,拿起一张牌,丢到桌上。

    晏西沉不请自来,一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丢了这张牌出来后,牌桌上的人都笑得有些勉强,于是一圈下来,每个人打得心不在焉,速战速决地结束了这轮牌局。

    沈如练之所以注意到晏西沉,还是因为他微伏的身体,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臂,以及那充斥在周围的冷冽的雪地里松树味道。

    沈如练定睛一看,见是他,头皮都发毛,先前被他西装摩擦到她的手臂,都泛着冷意。

    她想,晏西沉怎么来了?

    今晚这个酒局她提前让江航打听过,来的人里根本没有晏西沉。

    不等她反应,原先围在牌桌前的人这会都回到了酒桌前。

    张胜和晏西沉打过招呼后,见他对自己态度淡淡的,便要拉着沈如练的手走开。

    下一秒,令众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赶在张胜碰到沈如练的前一秒,晏西沉揽住沈如练的肩膀,将人往怀里一带。

    待沈如练回过神来,她已经靠在了晏西沉的怀里。

    因着这一靠近,鼻尖那股雪松的味道更甚了。

    沈如练脸上笑着,暗地里却在挣扎。

    晏西沉察觉到了,揽住她的腰,虽说没使多少力,却是将沈如练牢牢固定在了他身边。

    沈如练挣扎一番,徒然无果,她放弃了。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好了。

    偏偏,这晏西沉是个脑回路非一般的人。

    他揽着沈如练的腰,目光掠过包间内的众人,神情不变,然后就要带沈如练离开。

    众人虽是惊讶,但因对方是晏西沉,肚子里的那点疑问便也就搁浅了。

    唯独张胜说道:“晏先生,不说点什么就要带走我的人?”

    晏西沉闻言,看了看沈如练,淡淡道:“你的人?”

    这话他是回张胜的,目光却是瞧着沈如练。

    沈如练心里暗叹一声,干脆不出声。

    张胜知道一个多月前,自家的几处子公司先后出了大大小小的问题,一问又问不出所以然。可是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不用猜都知道是有人在故意搞他。

    后来他又托人问了,这才知道,搞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城晏家小公子。

    晏西沉此人素来是独来独往惯了,从不踏进他们的圈,或者说不屑。

    别人要因为攀附拉拢关系人脉,不得不逢场作戏,到了他那边,不用说做戏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

    子公司接连出事后,他又听老婆说,那天去找沈如练麻烦时,遇到了晏西沉。

    他本来还迷糊着,他哪里犯了晏西沉的冲,经老婆这么一说,这才想起上回沈如练砸他脑门那次,后来出现的便是晏西沉。

    那回,晏西沉同沈如练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一想到晏西沉以前是没绯闻的,别人同他这般年纪,身旁的女人多如衣服,他是一个都没有。

    眼下惹出了一个沈如练。

    他暗叹一声,没再把沈如练放在心上,女人那么多,没必要为了那一时的欢愉得罪了晏西沉。

    后来有天助理提醒他投资的一部剧,女二还没着落,他又想起了沈如练。

    差人一打听,沈如练和晏西沉没半点关系,顿时,他那消散得差不多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于是,便有了今晚这酒局。

    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

    晏西沉出现了。

    可看沈如练一脸懒得理他的陌生神情。

    张胜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

    毕竟快到嘴了的肉不能平白飞了不是?

    晏西沉家在北城是能叫得上名的,得罪了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眼下看着冷艳的沈如练,再想想自己依靠老丈人旧时留下的一些交情,几年活络下来,虽不及晏家,但也不至于那么差。

    上了头的张胜,听到晏西沉这话,说:“沈小姐所在的经济公司背后最大的股东是我,今晚沈小姐又是冲着我来的,你说,她是不是我的人?”

    晏西沉听到某几个字眼,眼眸微微动了动,他说:“原来沈小姐今晚是冲你来的。”

    张胜更上头了,得意地点点头。

    沈如练闭上眼,什么叫猪队友,这就是。

    晏西沉挥了挥手,不消片刻,他的助理便递上一个牛皮袋。

    晏西沉看也没看,径直甩在张胜身上。

    他语意微凉:“不如看看这份东西再说。”

    其实种种场合中,最忌看到牛皮袋,一旦这个东西出现了,八成意味着不好的事情找上门了。

    张胜心下犯了怵,可箭在弦上,事态发展已由不得他。

    他打开一看,放在最上面的那张纸,是沈如练所在公司的股东变动通知。

    最大控股股东那栏已换成了晏西沉。

    他瞬间瞪大眼。

    再往下翻,越看越是触目心惊,冷汗一层一层地涌上来。

    翻到最后一张时,他整个人滩成一团烂泥,坐在了地上。

    晏西沉唇角微微扬了下,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他收回目光,微低下头,附在沈如练耳畔,一字一句地说。

    “告诉他,你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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