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晏西沉人在庭院。

    他就站在阳光下,周身没有丝毫的遮挡,阳光将他照了个满身。

    此时,北城时值九月岁末,秋意渐浓。

    人站在阳光之下,感受到的是熨帖的暖意,该是舒服而闲适的。

    沈如练站在门口进来一点的位置,不声不响地盯着不远处落地窗外的人影。

    犹记得第一晚来的时候,那会她只想早点应付玩晏西沉,快点离开这个让她感到一股无形压迫、满是晏西沉味道的房子。

    加上那会天黑,落地窗外只有几盏暖黄的灯,灯光昏沉沉的,只能看清楚就近的一些事物。

    第二次来,她是看清楚了落地窗外的事物,然而那次她是怀着愤怒的心情来告知晏西沉离梁修泽远一点的。

    她来不及好好欣赏窗外的景致。

    现在,她是第三次来。

    尽管在那么一个心里很是排斥的状态下,尽管那边正站着她极为厌恶的人。

    她还是为眼前落地窗外所能看到的事物而感到震撼。

    窗外,先是一处落脚避雨的小庭院,地上铺着鹅卵石,今天中间位置摆了一张深色的木桌;隔着小庭院的便是游泳池,即晏西沉此刻站立的地方;游泳池外侧便是草坪了。

    草坪很广,人站在落地窗所能见到的视野内,草坪上是空无一物的。

    草坪尽头便是山。

    山间的植物已有凋零的意思。

    北城的冬天就快来了。

    沈如练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看着那张木桌,看着游泳池边上的人,再看远处的草坪以及更远处的山。

    不得不说,晏西沉是会生活的人。

    或者说,他很懂得享受生活。

    可就是这么一个懂得生活的人,说来应该是很有人性的。

    但他的所作所为,他整个人露出来的那副淡漠与强势,恰恰与人性这二字背道而驰。

    沈如练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一个居住在如此悠闲惬意住处的人,做出的事情为何是咄咄逼人,让人毫无呼吸可言。

    她站在屋内望着落地窗外。

    窗外的人也正在看她。

    许是见沈如练长时间地站着,丝毫没有前进,更是没有走到庭院来的意思。

    晏西沉拿起手机,按下她的名字,附在耳边。

    他微微抬眸,朝她看来。

    手机震了震,静了几秒,沈如练接起来。

    两人相距不过二十来米,隔着层玻璃,以及阳光视线,说实在的,沈如练并不能看得见晏西沉真切的神情。

    很不用说他此刻的目光了。

    可是,沈如练却能笃定的是——

    晏西沉眼里该是含着笑的。

    那是种理所当然,或者是早该如此的胜券在握。

    下一秒,沈如练听到晏西沉淡漠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他说:“人都进来了,就过来吧。”

    沈如练不动,也不出声。

    他似有很好的脾性,一点也不急:“没事,喜欢站在那边就在那站着,不过……”

    他换了一只手接手机,另外一只手则是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随即,他漫不经意地说:“刚刚你还没进来前,梁承宇打来一通电话,他提出了一个让我很心动的条件,我在想要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沈如练看着他,打断:“晏西沉,你别得寸进尺。”

    晏西沉笑了,他的笑意很轻,如远处被阳光照了一坡面的山,是惬意的。

    他的声音却很冷:“沈如练,过来。”

    沈如练过去了。

    她摸不清晏西沉的脾性。

    她原本侥幸,晏西沉自那晚放话以后没再出现,可能是中途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再纠缠她,觉得她没什么意思。她侥幸了两个月,到头来,原来一切真就如他所言。

    不要心存侥幸。

    是以,眼下,沈如练没有了和晏西沉置气的力气。

    她不敢。

    这个人没什么做不出来的,她永远猜测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会不会就像这次这样,突然地出现,突然地告诉你一个噩耗。

    而你除了听从他的意思,别无选择。

    沈如练乖乖地走到他面前。

    赤着双脚。

    晏西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一会,他目光往下移,落在了她的脚上。

    沈如练的脚很白皙,皮肤细腻,站在草坪上,草坪的绿意更显得她的皮肤细腻白净了几分。

    晏西沉目光微移,再次回到她的脸上。

    他问:“门前明明有拖鞋,为什么不穿?”

    沈如练静静地答:“我喜欢光脚踩在地上的感觉。”

    其实不然,门前那双拖鞋只是让她想到了第一次来这边时的情况。

    前后不过几个月,她还是避不开这栋房子,这个人。

    晏西沉笑了下:“是吗,可我不喜欢你没穿鞋子,地上那么凉,对你身体不好。”

    沈如练见他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他看着沈如练,对着手机说:“周阿姨,麻烦你把门前的拖鞋送到院子泳池这边来。”

    他挂了电话,手机扔到一旁。

    沈如练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很快,一位头发微白,身材稍瘦的女人送来一双拖鞋,她把拖鞋放在沈如练旁边,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按来时的路返回。

    中途不曾抬头,更不曾说点什么。

    晏西沉说:“穿上鞋子,我们慢慢谈。”

    沈如练问:“我可以不穿吗?”

    晏西沉摇摇头,他面无表情道:“你可以不穿,那我们也不必谈。”

    沈如练深深呼了一口气:“一定要这样吗?”

    他微微皱了皱眉,仿佛不理解她为何还在这等小事上犯轴:“沈如练,一双鞋子而已,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她唇线抿得紧紧的,听到这话,她说:“在一切都没谈清楚前,我不会用你的任何东西。”

    他笑了,是很讽刺的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骨气。”

    沈如练何尝听不出这是一种挖苦,她却受下:“所以,望你理解。”

    她的目光很倔强,像只小豹子。

    看了一会,晏西沉突然地就笑了,这次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他说:“知道为什么那晚送你到酒店休息之后,第二天甚至这两个多月里我都没去找你吗?”

    沈如练不作声。

    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他上衣穿的是一件垂质感极好的白色长袖衬衫,裤子是黑色,上衣的衣摆有一半是扎在裤子里,一半露在外面。

    偏他此时走路姿势有些懒散,衬衫斜斜垂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几步的距离,愣是被他走出了‘一步百媚生’的蛊惑劲。

    这和他一身正经严肃西装时的严谨疏离,判若两人。

    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雪里松树的浸润感,扑鼻而来。

    沈如练下意识地往后退。

    还没退上一步,她的手腕紧紧被人抓住。

    她望向手的主人——晏西沉。

    他的手很冰,没有一丝温度。

    沈如练想挣扎,刚挣没两下,很快,她意识到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的手被晏西沉牢牢地扣住,动一下,都是难的。

    她安静下来,不声不响地望着一旁的泳池。

    晏西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屈下身,抓住她的脚,拿过一旁的拖鞋,就要往上套。

    沈如练没有挣扎,她只是用着很轻的语调,说道:“晏西沉,当我们还没开始谈的时候,能不能让我留有最后的一丝尊严?”

    晏西沉微微仰头,他说:“暂时不想用我的东西。”

    她答:“是。”

    晏西沉微微弯了唇角,他慢条斯理地说:“沈如练,我给过你机会,我让你侥幸了两个多月,甚至,在你来之前,我告诉过你,你可以不来,你还可以回头,可你没有。”

    话落,沈如练的一双脚已经落在拖鞋里。

    稳稳当当的。

    沈如练说:“是吗?这样的机会是机会吗?”

    晏西沉站起身,他理了理乱了边的衬衫,说:“那晚回来后,我想了很久,要不就放过你好了,毕竟你当晚并没有在酒店住,后面也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果然,我不去找你,你开开心心地拍戏,生活节奏一点都不受影响。我就在想,何必呢?”

    沈如练一双眼冷漠得很,如果眼神是一把锋利的刃,恐怕早已把晏西沉剜上千百刀。

    晏西沉身体微微向前探,他直直凝视着沈如练的双眼:“你看,我想过放过你的。强人所难这种事,我向来不屑于做。”

    沈如练听了,尤其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心如止水。

    他见她毫无波澜的模样,微微叹息道:“可是,梁修泽又给了我机会,这白白送到眼前的事,当作没看见,着实有点可惜。”

    说着,他摇了摇头。

    好像如今这局面,是让他很为难的样子。

    沈如练白了他一眼,说:“晏西沉你不用装模做样,难道不是因为你提前知道梁家会有这么一天的局面,你还会什么都不做吗?你算到了我到时会来求你,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这么响,你不用装无辜。”

    闻言,晏西沉眸光微微动了动。

    半晌后,他身体又往前探了些,随着他这一举动,沈如练与他近在咫尺。

    只稍稍他再往前挪一小步,两人的鼻尖定要碰到一起。

    瞬间,沈如练大气都不敢出。

    她既怕他再继续靠近;又怕自己的呼吸浸在他的皮肤上。

    她没了先前的淡定。

    耳边拂过的风,也没了凉意,反而多添了几分燥意。

    晏西沉缓缓一笑,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沈如练不语。

    他笑了下,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最喜欢你这份不计后果的孤勇。”

    闻言,沈如练皱了皱眉。

    那厢,晏西沉说完唇角微微弯了弯,随后往后退了两步,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沈如练数秒,转过身,拿过刚才扔在一旁的手机,往院门口走。

    他走到了台阶处,似乎是没听到身后有声响,停了下来,侧过身。

    沈如练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眉头紧锁,唇线抿得紧紧的。

    看来,她很愁恼。

    晏西沉看了一会,说:“来书房,我们好好谈谈。”

    沈如练闻声看过来,眉头依旧皱着。

    他淡淡道:“你要喝点什么?”

    他是如此的平静,到了这种时候,还能拨出心思去注意这些细节。

    沈如练眉间皱得更紧了。

    晏西沉笑了笑,说:“讲了这么久的话,你不口渴吗?”

    沈如练深吸了口气,朝他走来,问:“书房在哪?”

    他眉毛微扬了下,说:“杨枝甘露怎么样?”

    沈如练压抑着心中的那股愤怒,说:“我们还是谈正事。”

    他无可厚非道:“不耽误谈正事。”

    话落,他步上台阶,推开嵌在墙里的木门,侧过身,朝沈如练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

    书房在二楼,位于走廊的最里处。

    晏西沉将沈如练送到书房,他说:“你先坐一会,我待会就过来。”

    沈如练见他说完转身要走,说:“直接谈吧。”

    他掠过她,目光放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那张书桌上,说:“桌上有份合同,你可以先看看,有什么问题你待会都可以提出来。”

    沈如练微愣了下。

    虽然早已猜到会有这么一步,可当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她切身地感到了一股荒唐与无措。

    待晏西沉的脚步声远去,沈如练回过神,走到书桌前。

    书桌上果然有一份文件夹,是淡紫色的。

    表面未着一字,空空白白。

    再看书桌上,除了这份文件夹,其他便是书籍、笔记本电脑以及一件永动式摆件。

    无端的,沈如练知道这便是晏西沉口中提到的合同。

    她犹豫了几秒,伸出手。

    文件夹很轻,拿在手里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

    可这淡紫色壳子下的东西,却是沉如千斤顶,足以压垮她接下来的人生。

    书房很安静,落针可闻的沉寂。

    沈如练盯着淡紫色的文件夹看了一会,半晌,她翻开。

    晏西沉将托盘放在桌上,一旁是摊开的文件夹,此刻,正停在最后一页。

    再看看站在窗边的沈如练,他进来有一会儿,她一点转身的意思都没有。

    心下了然。

    他说:“过来喝点东西。”

    话音落地,沈如练转过身。

    隔着不远不近的几步距离,沈如练静静地看着他。

    如同她的目光一样,她整个人也是极为平静的。

    晏西沉眸光微敛,盯了她半晌,说:“这杯杨枝甘露我加了西柚。”

    沈如练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她挪开眼,看着他,说:“是不是我答应你合同上的内容,几天后的梁氏股东大会,你会站在梁修泽那一边?”

    晏西沉点点头。

    沈如练松了一口气。

    她的反应不在晏西沉的预料内。

    她不该如此轻松。

    她应该有反抗才对。

    晏西沉将杨枝甘露拿到她面前,说:“西柚是现摘的,你试试看。”

    沈如练手垂着,没有接过的意思。

    他也不急:“合同的内容,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说。”

    话罢,他手拖着玻璃杯的底,再次往前探了探。

    看来这杯杨枝甘露今天不喝,接下来就不必谈了。

    沈如练接过,抿了几口。

    晏西沉笑了笑,问:“味道如何?”

    沈如练喝得急,根本不知其中滋味。他这么眼神灼灼地问着,她看了看杯子。片刻后,她喝了两口。

    这两口她喝得很慢,是带着品尝的意思。

    芒果的味道香而不浓,其间又有椰奶的香味和西柚的淡香味,几种味道夹在一起,再配上红心龙果的颗粒点缀。

    不得不说,是道很享受的甜品。

    她由衷道:“很不错,跟之前在广城吃到的味道没什么差别。”

    晏西沉唇角弯了弯,看来这个评价对他很受用。

    沈如练心却一点一点地在下坠。

    晏西沉该是把她查了个彻彻底底,连她最爱的广式甜品都深知一二。

    过了一会,杨枝甘露尝掉了近半,晏西沉才不紧不慢地进入正题。

    合同上的内容,沈如练没有什么意见,她只说:“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晏西沉:“你说。”

    沈如练问:“你结婚了吗?”

    晏西沉摇摇头:“没有。”

    沈如练又问:“你有女朋友吗?”

    晏西沉眼里漫了点笑意:“今天为止,没有。”

    沈如练再问:“未来几年内你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吗?”

    这个问题,晏西沉没有像前两个问题,答得不假思索。

    他沉默了一会,反问:“这个问题很重要?”

    沈如练:“至关重要。”

    晏西沉脸色沉了几分,声音更是淡寥的:“暂时没打算。”

    沈如练进一步问:“暂时是多久?”

    晏西沉看了看她,神色寒寂。

    沈如练无声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

    他不说话,她也不主动打破这份沉寂。

    良久,晏西沉说:“暂时,可能是三年,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无期。”

    合同上,第二条内容便是,沈如练要留在他身边三年。

    沈如练走到书桌前,放下玻璃杯,转而将夹在文件夹的合同拿起来。

    合同一式两份。

    她将这薄薄的几张纸拿在手上,看着晏西沉。

    清晰地说:“这合同上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完全没有意见,但是,”她顿了下,说,“至于你要给我的东西,我都不要。”

    闻言,晏西沉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沈如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呼出去,她说:“既然是做交易,我只有两个条件,如果你答应了,合同上的三年可以再谈。”

    晏西沉收起了那股漫不经心,他问:“再谈?”

    沈如练点点头:“是的,换句话说,直到你结婚之前,我的去留全看你心情,你想留我多久便是多久。日后你要是乏味了,想让我滚蛋我也可以立即滚蛋。”

    晏西沉无声无息地盯着她。

    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作势要将她看个明明白白。

    书房的窗正对着山,临窗远眺,远处山林的景色便可收纳眼底。

    刚才,沈如练将剩下的一半窗帘也推到一旁。这会,风隐约飘进了屋内。

    山林的那股清润,随着风息,也送到了书房。

    对视了一会,沈如练移开目光,静静地望着那远山。

    她在等晏西沉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晏西沉低沉的声音才缓慢响起。

    他不急不徐地道:“是哪两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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