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沈如练正在跑步机上跑步,门铃响了。
这个点,能来公寓找她的除了经纪人江航,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从跑步机上下来,她取了搁在架子上的毛巾,心不在焉地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门口。
打开门,甫一抬眼,她停住了收回来的手。与此同时,她左手拿毛巾擦汗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眼下,她整个人看起来未免有点滑稽。
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晏西沉正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他目光清亮,在白皙的脸庞下,透着几分疏离。
隔空对视几秒,沈如练站直了身体,不客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晏西沉略微沉吟,抬眸,扬了下右手的文件,“你说我来做什么?”
那天他说过,两天后会差人将身体报告送来。
按照时间,应该是昨天。可昨天除了好友顾听音来找她,再无其他人。
既定的时间内,该来的人没来,沈如练心存侥幸。
潜意识里,她把和晏西沉的交易当作是一个场梦。
人醒了,梦也会随之瓦解,继而不复存在。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他会亲自送过来。
“在这里谈吗?”
忽地,一道清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如练看着他,心下犯难。
身后这套两室一厅的公寓虽是公司分配的宿舍,她平时很少过来住,但不知为何,她并不想让晏西沉进来。
打心底里,她不是不抗拒他进入她的私人领域。
晏西沉见她皱着眉,半天没作声。
他想到了什么,不作计较,颇有耐心地陪她站在门口耗着。
跟眉头紧锁的沈如练相比起来,他是淡定的。
如果说沈如练是处在漩涡的中心,那么晏西沉就是站在漩涡外的人,静静地看她挣扎。
最后,还是沈如练让步。
她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在鞋柜里找了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放在一边。
晏西沉走进来,顺手带上门。
见地上躺着一双未拆的拖鞋,他眉梢微扬,眼里多了几分考量。
沈如练被他看得不是很自在,她说:“庙小,你请便。”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她回了卧室,随后门从里面合上。
晏西沉将文件袋放在置物架上,换上拖鞋,站到客厅的位置,环顾四周。
房子坐北朝南,目测不超过六十平,好在房子的主人是个会装修的,房屋的构造很好,边边角角都利用到了,没有一丝浪费。
这套房屋的装置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沈如练这个人。
里里外外,边是边,角是角。
棱角相当分明。
是不用费什么心思便能看透的一个人。
正对着客厅的是两个房间,一间房门紧闭,门里是沈如练;一间房门开着,从外往里看,一台跑步机随即纳入眼底。
再想到之前前来开门时,额间冒着细汗的沈如练。
晏西沉心下有了一番了解。
隔着一扇门的卧室内,沈如练揉了揉太阳穴,换下一身浸了汗的衣服,又到浴室洗了把脸,待脸上的热度下去了,她才打开门从房里走出来。
门外,晏西沉背对她站着,听到声音,他转过身。
沈如练看了他一眼,视线掠过他的肩膀,看向被挂在墙上的一副画。
是一副油画。
画的名字叫雪里玫瑰。
这幅画是她前年外出拍戏途中偶然淘到的,画的主色调为白和红,明明是很极端很令人避讳的两种颜色,但这幅画却做到了浓淡相宜。
沈如练当即买下了它。
梁修泽看到后,直说这画的寓意不好。经他这么一说,沈如练打消了将这幅画挂在两人同居小屋的念头,转而把这幅画挂在了这间公寓。
画是鲜艳的,同时也是冷冽的。
反观晏西沉今天穿的一身黑,将他衬得清隽了许多;尤其他沉静的模样,更有了旧时清贵公子一说。
与墙上的那幅画,可谓是个更醒目的存在。
沈如练的目光在那幅画和晏西沉身上来回打转。
末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倒了两杯水。
一杯给晏西沉,一杯给自己。
晏西沉礼貌性地喝了两口,将水杯放在一旁。他仍是一副沉默的作态,丝毫没有要相谈的意思。
房屋本就不大,现在多了一个不速之客,还是一个沈如练潜意识抗拒的人,她极其地不自在。
良久,沈如练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看向晏西沉,说:“你来一趟,不单单只是为了喝一杯白开水吧?”
很夹枪带棒的一句话,晏西沉听了后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甚至连一点涟漪都不曾起。
他略略思忖,然后说道:“如果我说就是为了讨一杯水呢?”
脸皮如此之厚,沈如练被噎得不知如何回答。
干脆什么都不说。
晏西沉再开口时,话里倒是带了点笑意:“原来你比我还着急。”
带了点调侃意味的意味。
沈如练斜了他一眼,不语。
他却来了劲一样:“沈如练,说话。”
这回,沈如练连看都不看他了,拿过桌子上的杯子,默默喝着水。
同晏西沉相处是个磨性子的活。
沈如练前后添了两次的水,晏西沉那厢才不紧不慢地谈起此番前来的正事。
首先,是他的两份身体检查报告。
一份是常规的身体检查;另一份则是结扎复查。
薄薄的几张纸,一下子就翻到了头。沈如练折回第一页,整理好,物归原主。
晏西沉看着她,唇角微弯:“可还满意?”
沈如练露了个职业笑脸,然后起身走进放置跑步机的那间房,没一会,她人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文件袋。
晏西沉右手搭在沙发侧边,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少了几分往日的强势,但内里那份运筹帷幄却是分毫不变。无论何时何地,什么人什么事都在他的计算内。
沈如练极其不喜他这副悠闲又带点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把文件袋放到他面前,坐到沙发的另一端,是彻底要离他远些。
如预料中的那般,晏西沉并没有打开那份文件袋,他只是倾身向前,瞟了一眼。随后侧过脸,看着沈如练,问:“这是什么?”
沈如练答:“文件袋上有字。”
晏西沉手指放在文件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我知道文件袋上有字,我问你什么意思?”
沈如练捏了下手,说:“我要你的身体检查报告,相对应的,那是我近期的身体报告。”
话刚落,随即一道轻笑声传来。
在场只有两人,这道轻笑声来自于谁,再清楚不过。
晏西沉敛起笑意,叹了声气,再次出声时,话里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不悦。
他淡声道:“沈如练,你真是有意思。”
沈如练不卑不亢:“既然是做交易,总要讲一个公平。”
“公平?”晏西沉低头轻轻一笑。
那漫不经心的笑意似是一道又一道的冷箭,将沈如练扎得千疮百孔。
她抿紧唇,不作声。
沙发的另一端,晏西沉起了身,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她坐着,他站着。
天花板的灯投下来,光照在了他的背后。
于沈如练而言,晏西沉是逆光的。
他的影子照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罩得满满的。
怕是漏掉一般,晏西沉俯身。
阴影扩大,将沈如练罩得严丝合缝,一点缝隙都不放过。
她就在黑暗中。
在有着晏西沉的黑暗中。
微仰着头看他。
寂静中。
晏西沉伸出手,他的动作很是缓慢,像降了倍速的影片,一点一点地朝沈如练的脸上移。
但他又很有分寸的,手自始至终没有触到她的脸颊半分。
无端的,沈如练的呼吸蓦地提紧。
那只手近在身侧,虽没有直接触摸她的皮肤,她却感到了一股无声无息的冰冷感。
这股冰冷感一点一点地在她的神经上攀爬,无形中仿佛在撕扯她的灵魂。
沈如练放在膝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先前还处于放松状态的皮肤,这会紧绷到极致。
晏西沉的脸陷在阴影处,面目沉静,分辨不出一点情绪。
她无声看着他近距离的脸庞,尽力压制着心底的那股恐惧。
半晌,晏西沉淡淡地笑了下:“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要求公平,未免太天真。”
话音落地,他的手停在她的脸颊处,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而后,将她的碎发拂到耳后。
手是冰冷的,就跟他这个人一样,丝毫没有一点温度。
沈如练血色尽失,怔怔地看着他。
他定定地注视她数秒,而后直起身,捞过一旁的文件袋,也不多看一眼,当着沈如练的面,径直撕掉。
沈如练不由得皱眉。
他不声不响地看着她,神情漠漠的。
下一秒,他松开手。
撕毁近半的纸张在空中飘散开,随即白色的纸张、牛皮纸散了一地。
沈如练的脸苍白得可怕。
她主动地把尊严放在地上,不奢求他能善待,却想不到他会直接一把撕碎再踩上两脚。
她别开眼,不去看他。
晏西沉却是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要将她转过来面向他。
沈如练不肯遂了他的愿,如了他的意,暗暗使力与他作对。
晏西沉笑着摇摇头,手一点一点地用力将她掰过来。
“沈如练,不自量力的事不要做第二次。”
沈如练怒目而视:“怎么,你在警告我?”
晏西沉冷冷一笑,俯身而来:“我和你,掌握绝对主权的人是我。”
沈如练懵了下,紧接着她笑了。
这笑容,极其的嘲讽,看得晏西沉不大舒服。
那厢,沈如练脸上的笑意不减。
晏西沉看在眼里,神情渐渐肃冷。忽地,他的脸庞微微一侧,附在沈如练的耳旁,一字一句地道。
“我很讨厌你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劝你最好收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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