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沈如练如期搬进晏西沉的别墅。

    晏西沉叫来的搬家人员进进出出,沈如练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她还是觉得一切太过荒唐。

    一张轻而薄的纸如同一道索桥,架起了她和晏西沉的维系。

    她走在桥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一步不可谓不是寸步难行。

    相比之下,晏西沉是波澜不惊的那个,他站在桥的那端,静静等候。

    等着她一步步自投罗网。

    孟明横见搬得都差不多了,而沈如练静站在一边,一丝反应都没有。

    像是在深思什么事情。

    待搬家员工都下了楼,屋子归于安静,孟明横这才拿着搬家清单上前,说:“沈小姐,物品都对过了,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沈如练回过神,拿过纸,看了一遍,半晌,将纸折好,弯腰搁到放在地上的纸箱。

    她抱起纸箱,说:“没有了,我们走吧。”

    孟明横说:“这箱子我来拿。”

    说着他伸出手,沈如练微不可察地避开:“不用,不会很重,我自己来。”

    说完,抱着箱子侧过他走出大门。

    她的一言一行都充满戒备和拒绝,孟明横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什么,他眼眼观鼻鼻观心地合上公寓的大门,锁好。

    车在别墅院子门口停下,沈如练深呼吸一口,正要开车门,门倒先从外面打开。

    她抬起头一看。

    晏西沉略带笑意的一张脸映入眼帘。

    沈如练左手下意识地挠了一下座椅的皮质面。

    呼吸也跟着紧了许多。

    晏西沉提出要他搬家那天,给过她一份行程表,她特意挑了他最忙的一天搬家,为的就是不想在别墅见到他。

    不想,他竟然还是出现了。

    晏西沉等了一会,见她怔怔地坐在车里,像座雕塑一样地看着自己。

    不免笑了下,明知故问:“不下车?”

    沈如练又搓了一下座椅的表面层,皮质的布料,触感很真实,认真听的话还能听到沙沙的摩擦声。

    清晰的声音无不在告诉她,她来到了晏西沉的领域。

    一个属于晏西沉,一个令她抗拒却又不得不去相迎的世界,摆在了她面前。

    她思忖两秒,挪了挪身子,下了车。

    手上抱着的,还是那个纸箱。

    别墅院子开着,一行搬家员工抱着专用的搬家纸箱进进出出。一旁攀了一铁栏杆篱笆墙的五叶地锦已隐约泛黄泛红,不似此前的鲜绿。

    一切都是这么的寂静无声。

    生活就在这寂静无声中悄然前进。

    不知何时,晏西沉站到了她身旁。

    他的气息是独一份的。

    他一靠近,一切就有了声音。

    沈如练本能地挪开脚步。

    脚刚抬起来,还没落地,晏西沉先她一步,伸出手,揽过她的肩膀。

    沈如练那刚要挪地的脚,霎那间落回了原地。

    随着晏西沉的手落在她的手臂上,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心则是砰砰地鼓动。

    晏西沉像是没有注意到她这一不对劲的举措,或者是他有意忽略。

    总之他旁若无人似的说:“家里房间多,一楼不住人,是开放式空间,仅供休闲娱乐;二楼住人,三楼办公,我带你上去看看。”

    说着,他带着她往院子里走。

    从始至终,他揽着她的肩膀,未曾松开片刻。

    而她则是抱着那个箱子,不曾离身。

    从身后看的话,会让人生出一种两人是一对很恩爱的情侣的错觉。

    到了玄关处,沈如练止步。

    晏西沉默了两秒,松开手,他先脱下脚上的鞋子,走到屋里,脸往鞋柜的方向一侧,问:“你要哪双,我帮你拿。”

    沈如练闻声望过去,这一看,她脸上先前的淡定消失不见,转而换上了一副眉头紧锁。

    她看了看晏西沉。

    后者用和善的笑意回看她,唇角微弯,静待她如何抉择。

    沈如练看也不看,随意一指。

    顷刻后,一双抹茶绿的简便拖鞋便放在了她的脚边。

    沈如练佯装淡定地换上,也许是想装得太过于淡定,她的脚微微颤抖,有一瞬间她的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

    一只手及时地扣住她的手肘,不声不响地将她稳住那股不平衡感。

    沈如练愣了下,抬眸,望进晏西沉的双眼。

    随即掉进一双漆黑如墨,却又带点光亮的眼睛。

    爬楼梯的时候,沈如练心内止不住地犯怵。

    本来应该琐事缠身的晏西沉,却突然出现在别墅。

    一开始,这件事就不对劲了。

    二楼以走廊为中间界限,向两旁散开,两侧都是房间。

    晏西沉说:“上回你来过,左边尽头是书房,相对的,右侧尽头也是书房,其余是卧室。”

    沈如练紧了紧抱着的箱子,问:“你的房间在哪一边?”

    晏西沉似是料到她会问这么一句,朝左侧示意了下,说:“这边过去第二间。”

    闻言,她沉默了下,身体朝右侧转了下,说:“我要这边的房间可以吗?”

    他扬扬眉,一点也不意外,说:“可以。”

    沈如练松了口气。

    左侧除去书房,还有四个房间,两两对立,沈如练想了一会,选了靠后院的那间。

    晏西沉没说什么,而是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二楼右边第二间卧室。”

    房间装潢是低饱和法式风格,翡翠奶油绿的墙面,复古绿的落地书橱,杏色的木地板,铁艺落地台灯,复古唱片机,以及装了薄纱窗帘的飘窗。

    如果说刚才一楼鞋柜一排的马卡龙色拖鞋让沈如练震惊胆颤,现在眼前的这件房间已然让她失语。

    搬家员工将箱子全部摆在房间门口,几个箱子搬完后,他们离开。

    才刚有了些声响的屋子,一下子又陷入了静寂。

    沈如练沉默了好一会,慢慢消化了心中的那股油然而生的恐惧,她将箱子放开地上,转向晏西沉。

    她问:“你什么意思?”声音竟然是有些苍凉的。

    他淡然一笑:“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沈如练喉咙一涩,低低地说:“你今天应该公务缠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楼层安静,他一个字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听得清清楚楚。

    末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看了好半晌,说:“今天是你第一天入住,就算我再忙,纵然有天大的事也该为今天的你让路。”

    他语速平缓,眉目朗朗,瞧不出一丝什么端倪。

    好像在简述一件寻常的事。

    可沈如练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摇了摇头:“你查过我对不对?”

    晏西沉垂眸凝视着她,唇边绽了点似有若无的笑。

    她几近低斥:“你查了那么多,那你知道我最痛恨被人强迫被人安排。”

    晏西沉平静地看着她:“沈如练,我没有强迫过你,我跟你说清当时的处境,我给了你选择,来与不来全看你选择。至于安排,”

    他沉吟了一会,望了眼楼下玄关的位置,再看看眼前的房间:“目前为止,一切都按你的喜好来规划,怎么可以说是被安排?”

    沈如练紧了紧拳头,憋着一股气。

    晏西沉掠了一眼她身侧的拳头:“如果你要撒气,要泄愤,我的身体可以是一种选择。”

    沈如练不禁愣住,思量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倏地,她低声说道:“疯子。”

    晏西沉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说:“我不介意当一回人肉沙袋。”

    沈如练瞥了他一眼,抱起箱子进了房间。

    到底是不再搭理他了。

    -

    沈如练彻底在晏西沉的别墅住了下来。

    预想中的不适感没有出现,纷沓而来的反倒是舒适感。

    晏西沉的别墅位于整片别墅区的里处,平时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也见不到什么人。整座别墅除了晏西沉和沈如练,再者只有一位管理家宅事宜的住家阿姨。

    几天住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宜居的好住所。

    像极了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让沈如练产生这种想法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一连一个月的时间,她几乎没怎么和晏西沉长时间相处过。

    她本以为来到了他的私人领域,她会成了砧板上的那条鱼,任由晏西沉处置。

    可真正细数下来,一个月过去了,她和晏西沉基本碰不上面。

    他好像很忙,每天早出晚归。

    几乎是天微微亮,他已西装革履,坐在餐厅里,简单地吃了早餐,然后坐上前来接他的车。

    夜里凌晨时分,他才带着一身疲惫迟迟归来。

    沈如练不安了半个月,等到第二十天时,她已能在空荡荡的屋里来去自如。

    连平时早起遇上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晏西沉,她也能淡定地与之点头打个招呼。

    总的来说,她适应得不错。

    很合格地扮演了一个同居的身份。

    她以为这种互不相扰、相安无事的同居生活会这么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周五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

    这天周五,早上沈如练有个拍杂志的行程,就在城西。

    前一晚她特意早睡,次日早早起来,出门跑步半小时,回来时,正好遇见晏西沉从楼下来。

    他手上拿着领带,西装被他搭在手臂上。

    见到她,他顿了一下,朝她招招手。

    沈如练犹豫了几秒,往楼梯的位置走过去。

    餐厅处,周阿姨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早餐。

    晏西沉朝餐桌侧了下脸,说:“周姨,麻烦多准备一份早餐。”

    周姨应了声,随即走到厨房里,拉上搁推门忙碌。

    偌大的餐厅一下子又只剩他们俩了。

    晏西沉看着沈如练,问:“会不会系领带?”

    沈如练看了看他手里的炭灰色真丝领带,不作声。

    见状,晏西沉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随后他说:“去换身衣服,陪我吃个早餐,今天我要出席一个重要的会议,待会领带的事情麻烦你。”

    他说得一本正经,沈如练一时摸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另有打算。

    她不安地上了楼,换下因跑步浸了汗的衣服,又再次心有疑虑地下了楼。

    晏西沉已经坐在餐桌前,正拿着ipad在看,她走过去,在他的对面落座。

    早餐是椰子炖鸡丝粥、虾饺、水煮芦笋,外加一碟腌制的爽口黄瓜。

    周姨摆好餐具,无声无息地退下。

    这算得上这近一个月以来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坐着用餐。

    椰子炖鸡丝粥和虾饺是很地道的广式早茶风味,腌制的黄瓜和水煮的芦笋又是能淡味的。可以说是很精心搭配的一道早餐,沈如练吃起来却是索然无味。

    她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餐桌对面的人身上。

    相比她的心不在焉,晏西沉吃得倒是坦然而有味。

    半个小时后,晏西沉放下筷子和汤匙,拿过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嘴角。

    他掠了一眼沈如练的桌前,起身,走过来。

    随着他过来,有一部分光被他盖了去,一道阴影覆住了沈如练的侧脸,她舀粥的动作一顿,呼吸也随之乱了几分。

    晏西沉看看几乎没怎么动的粥和虾饺,问:“味道不喜欢?”

    沈如练轻声答:“不是。”

    “那是什么?”

    “我早餐喜欢吃清淡些。”

    晏西沉微眯了下眼,他漫不经意地问了句:“是吗?”

    沈如练故作淡定地回道:“嗯。”

    她忐忑着。

    晏西沉食指敲了几下桌面,笑了声,俯身抬起她的下巴,他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到底是早餐喜欢吃清淡些,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吃?”

    沈如练捏紧了汤匙,说:“当然是前者。”

    随着她这一回答,晏西沉的目光深沉了几分,他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散去,手上捏着她下巴的动作一点点收紧,他靠近她,来回梭巡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梁修泽换模样给你炖了一个月的鸡丝早餐粥,那会你怎么不觉得你喜欢清淡些的口味?”

    “叮”的一道清脆声,沈如练手里的汤匙从手中脱落,磕在了瓷碗上。

    许是刚晨跑过,饶是过了这么久,她的脸色还留着运动后的微红。

    晏西沉的食指动了动,略略一抬,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一顿温馨的早餐并没有给他添加丝毫热意。

    沈如练不可控制地颤了下。

    晏西沉瞧着她,沉声问:“会系领带吗?”

    沈如练微咬着唇,说:“会。”

    他微微一笑,直起身,走到一旁的落地架子,取下领带,说:“你来。”

    沈如练缓了缓气息,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领带。

    晏西沉微微俯身,瞥了她一眼,头往前探了探。

    沈如练学会系领带还是和梁修泽交往的第一年。

    有次梁修泽要参加一个重要的比赛,需要正装打扮,沈如练嫌他原来的领带不好看,特意给他买了新的。然后她心血来潮又去学了怎么系领带。

    后来她系得最顺手的便是温莎结和玫瑰结。

    她调好领带的长度,要绕第一个口时,却犯了难。

    眼下,炭灰色的鱼骨纹真丝领带在她手中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她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和停顿。

    晏西沉等了一会,她还是纹丝不动,仿佛被定住了。

    他笑了笑,抬起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如意料的那样,沈如练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后怕地看着她。

    晏西沉拢住她挣扎的手,声音沉沉:“沈如练,告诉我,刚刚你在想什么?”

    沈如练立刻平静下来,她说:“我在想要给你打个什么结法。”

    “哦?”他似是不信,但又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反倒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你想好了吗?”

    她避开他直直投过来的眼神,说:“想好了,系温莎结。”

    说着,她的手井然有序地系着领带。

    约莫两分钟后,沈如练替他平了平衬衫的褶皱,说:“好了。”

    晏西沉低头看了一眼,再抬眸瞧她。

    他的目光一向是幽深的。哪怕是漫不经意的一眼,也叫她心间起了万里波澜。

    沈如练不想再这么和他相处下去,她说:“我给你拿西装。”

    西装挂在架子上,她从衣架中取出,走到他身后,伺候他穿上。

    晏西沉系了一颗纽扣,沈如练走到他身前,替他整理好了西装,垂着眸,站在一旁。

    出门前,晏西沉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沉吟了片刻,说:“周天晚上周姨不在家,你哪里也别去,等我回来。”

    沈如练怔了怔。

    他微微皱眉:“有事?”

    她回过神:“没有。”

    他默了下,拉过她的手,捏了捏,然后俯身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他的气息是冷冽的。

    沈如练身体瞬间凝滞住。

    他起开身,看她受怕的模样,淡淡地说:“我给你一个月缓冲的时间,沈如练,你不会以为我安排你来这里难道是来度假的?”

    沈如练脸色霎那间苍白。

    他似是喜闻乐见,满意地道:“你看,你又侥幸了。”

    沈如练甩开他放在她脸上的手。

    不想这一举动直接将自己陷进了一个更难堪的处境。

    晏西沉冷笑一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墙上带,他把她困在这一窄小的天地里。

    沈如练想动,却被他紧紧地桎梏住。

    晏西沉敛了敛眸光,视线锁住她,说:“知道打猎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耐心,不是所谓的刺激追逐,而是比的耐心。你看看你,从来不长记性。每一次你都放下戒备,以为没事了。”

    沈如练剜了他一眼,带满了恨意。

    他倏地低下头来,离她只有厘米之距了,才慢幽幽地说:“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还是。你想要什么?想要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

    他摸了一下她的眉眼,声音不高不低:“沈如练,你当我是活菩萨吗?”

    他略带笑意地看着她。

    沈如练咬了咬唇,头贴着墙,下一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用尽全力地往前一撞。

    “嘶”的一声疼痛声音,格外清晰。

    晏西沉被撞得眉骨一疼,他左手摸着眉眼,嘶地抽气两声后,他笑了几声,笑声是有点无奈,有点意外的。

    趁他不备,沈如练推开他,撤到屋内。她四处寻着,随手抓起了玄关处的一个纯白色陶瓷花瓶,

    晏西沉见她这样,他放开了摸着眉骨的手,轻笑一声:“你敢砸试试看?”

    沈如练深吸一口气,将花瓶举在半空。

    她脸上有他熟悉的不管不顾的决然。

    晏西沉扬扬眉,脸上笑意不减:“算了,你砸吧。”

    他突然这么淡然,沈如练犹豫了。

    一时间,两厢静默,氛围就此凝滞。

    谁也不肯做低头的那一个。

    候在院子外的孟明横看这两人谁也不服输,眼看开会的时间在即,他干脆上前,提醒晏西沉:“晏先生,离会议还有四十分钟。”

    耽搁在路上便要花费近三十分钟。

    晏西沉瞥了他一眼,几近寒凉。

    孟明横低下头。

    又过了两分钟左右,晏西沉先出声平息了这场无声的斗争,他淡声提醒:“周日的晚上空出来。”

    说完,他转身走出院子。

    十几步的距离,沈如练看到他中途抬手摸了好几次眉骨。

    宾利很快驶出视野,沈如练等那车轮声渐渐远去了,彻底松了口气,将花瓶放回原位,她浑身松软地坐在地上。

    也是这个时候,她揉了揉额头的位置。

    刚刚撞的那一下,她疼得并不比晏西沉少。

    坐了一会,她站起来刚转过身,被不远处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是周姨。

    周姨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沈如练不知道她到底站了多久。

    思量片刻,沈如练朝她点了点头,朝旁边侧了侧。

    擦身而过时,周姨说:“桌上有冰袋,你早上还有拍摄,别留下痕迹为好。”

    沈如练扫了一眼餐桌的位置,果不其然,确实有一个冰布袋。

    她顿了下,问:“是您准备的?”

    周姨回道:“晏先生刚来过电话。”

    沈如练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种名为绝望的心绪,瞬间将她重重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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