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刚结束,战略部总监赵承豪跟在晏西沉旁边,详细分析明年可观可控的几个项目。

    电梯匀速下行,晏西沉敛眉,眉目沉沉,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赵承豪说了近半天,晏西沉从始至终未发一言,他略感疑惑。说完手头正在规划的几个项目,他话头一转,又绕回了北城度假村这个项目上。

    赵承豪前后思虑了许久,说:“城郊度假村前期部署可以着手准备了。”

    晏西沉低头,映入眼帘的即是炭灰色的鱼骨纹领带,目光倏地飘忽,静谧的电梯内,他恍惚能瞧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在他领带缠绕。

    那边,赵承豪等了一会,还是没等来晏西沉的只言片语。

    此时,电梯正好停在22楼,门自动朝两边打开,晏西沉走出电梯,一行人随后。

    三步远外,孟明横笔直站着。

    晏西沉看了他一眼,忽地停住脚步。

    他手指叩着手中的ipad敲了两下,半晌,略侧过脸,说:“北城度假村这个项目……”

    晏西沉稍作停顿,说:“我记得之前徐总对这个项目也是势在必行,既然你对意大利这块海外市场这么看好,拿北城度假村去和徐总好好谈谈。”

    闻言,不止赵承豪,连带着几位公司高管皆是一震。

    近年来北城的城市开发已到了极限,政府便把范围扩到了周边的小城。不巧,这个度假村项目的位置就在新城的边上。

    有专家评估过,未来五年,新城一旦落成,度假村将是链接北城与新城的一个休闲娱乐纽带,未来经济发展很是可观。

    因此,具有市场灵敏嗅觉的人把目光定在了这块地上。都想从中分一块蛋糕。自打北城度假村这个项目发出招标信息,投标的公司有好几家。

    其中争夺最激烈的是三家公司,除了梁氏集团、晏西沉的公司,另外一家就是晏西沉口中的徐总——徐照。

    当时为了投标,晏西沉出动了专门的投标小组,关在酒店去计算底标。

    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临了还是着了梁氏集团的道,有人提前泄了他们这边的底标给梁修泽的父亲梁承宇。

    赵承豪心有疑虑,但又不好直白地说出来,迟疑数秒,说:“拿这个项目去做敲门砖,门槛是不是高了些?”

    晏西沉侧过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失而复得的东西我从来不要。”

    “我这边即刻写个可行性报告,下午送到您办公室。”

    赵承豪一行人很快离开。

    晏西沉走进办公室,先是批复了秘书兼助理程菲递过来的文件,后又回了一系列邮件。忙完堆积了一早上的事,他合上笔记本。

    孟明横适时地走到他面前,将一张a4纸放在他桌前。

    他说:“这是今早送到沈小姐手中的剧本资料。”

    晏西沉快速浏览了一遍,看完,拉开抽屉,夹进一个紫色的文件夹中。

    他十指交握:“是之前的几个剧本之一?”

    “是的。”

    “她说了什么?”

    “沈小姐很惊讶,有点不敢相信能参与到大制作的项目中。”

    晏西沉挑了挑眉:“是吗?”

    孟明横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沈小姐特意让助理掐了下她的手腕。”

    晏西沉敛了敛眸:“这几天给她再安排一个助理。”

    孟明横知道这是不再继续追问了,多提了一句:“有什么要求吗?”

    他似是被问倒了,思忖了半晌,说:“安排几个让她自己挑。”

    孟明横记下。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秘书程菲说有道内线转进来,是王欣雅王女士,看他是否要接。

    晏西沉揉了揉额头,那里还微微泛着痛,说:“不用,挂了吧,以后不论是王女士还是梁氏集团那边的来电一律不接。”

    程菲应下。

    反倒是孟明横听了后,欲言又止。

    晏西沉掠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孟明横迟疑了下,说:“之前北城度假村项目您废了这么多的心思,现在好不容易转回到您的手上,就这么送出去,是不是有点可惜?”

    “可惜?”晏西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没它,王欣雅就没足够的底气来找我,她不来找我,沈如练如何能心甘情愿地到我身边来?要说起来,它帮了我很大的一个忙。”

    孟明横没想到晏西沉是这么想的,继而问出了最担心的一件事:“您父亲那边到时要怎么解释?”

    晏西沉当初之所以要拿下这个项目,大部分原因在于他的父亲韩百易。

    晏西沉眉目一转,语调平平:“他有话让你传给我?”

    真是父子,他才刚起了个头,晏西沉就猜到了他的目的,孟明横说:“早上我去影棚基地时,韩先生来过一通电话。”

    晏西沉脸色蓦地沉了:“让我回去?”

    孟明横闭上眼:“是,晚上他让人准备好晚餐等您过去。”

    晏西沉冷笑一声:“他此番安静这么长时间,也该找些事做了。”

    父子两人向来气场不合,一碰面不是针锋相对,便是死气沉沉。

    孟明横不好再说,报告完所有事情,默默离开。

    -

    城西,摄影棚基地。

    沈如练拍完杂志的照片,道谢过一众工作人员,她回到化妆室。

    刚卸完妆,江航拿着一个牛皮袋兴高采烈地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说:“这次是宋导的片子,大制作。”

    随着江航这一大嗓门,沈如练的手不免擦到了额头,力道有些重,疼得她嘶嘶抽气。

    一旁的助理姜瑜见状,忙递了一块小冰袋过去。

    沈如练贴了下,还是泛着疼,那边江航看了看她额头的红印记,啧啧道:“多大的人了,还能来个平地摔,这磕哪不好,偏偏磕到脸。好在没耽误今天的拍摄,下次你可得长点心。”

    沈如练不想再提这事,反问:“什么大制作?”

    江航瞬间眉开眼笑,将剧本递到她手上,说:“这段时间送来的几个剧本,我给你挑了挑,这个本子最好。”

    沈如练一看,是个古装剧,名字叫《玲珑错》。

    再一看剧名底下的导演一行后跟着宋随二字,她是有些意外的。

    但绝没有惊喜。

    江航已经在拍掌畅想未来了:“虽然是女二反派,但人设好,是个黑月光角色,要是演好了,靠这个角色出圈,后续资源不在话下。而且,重要的是导演是宋随,他是个讲究节奏的人,故事底子圈内排得上名。”

    沈如练再看了一眼剧本的封面,盯着宋随二字,问:“这么好的本子你怎么拿下的?”

    江航看了看姜瑜,再看看沈如练,压低了声音说:“自然是有人送过来的。”

    是谁,不言而喻。

    之前,沈如练告诉江航自己和梁修泽分手了,现在和晏西沉在一起。江航联系了此前他查询的一系列资料,心下有了几分了解。

    人各有择,他没多问,也没跟沈如练说张胜出事后,公司经济总监赵姐离职一事;更没提上一部悬疑网剧的来由。

    他一直奉承一个道理,有些事有些话说得太开,也就没了意思。

    “含蓄”是这个圈内的基本生存法则。

    沈如练摸了摸封面上加粗的‘玲珑错’三个字,过了好一会,她忽地笑了。

    她知道晏西沉这人是摸不透的,但她远猜不到,晏西沉是如此的‘深思熟虑’。

    回去路上,江航借着后视镜瞟了她好几次。

    明显得让沈如练想有意忽略掉都难。

    她干脆问:“怎么了?”

    江航嘿嘿笑了下,末了,为难地说:“张胜的老婆来找过你。”

    她皱眉:“找我做什么?”

    江航叹气:“他老公被查出了一堆问题,眼下她那个公司不保了,想跟晏先生求情。”

    “那她找错人了。”

    “可不是吗?”江航说,“她找不到晏先生是她的事,你这边我已经给她打发了,就是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万一她真的找上你,你不搭理她就是。”

    沈如练点点头。

    -

    晏西沉的父亲韩百易住在东城区,是一处僻静的四合院。

    近两天,气温连日下降,据天气预报,不日北城的初雪将会降落。

    从车上下来,晏西沉扫了眼寂静却又沉重的门扉,门前两座石狮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得年岁的厚重。

    晏西沉拢了拢西装,照常系了一个纽扣,踏上石阶,按下了一旁设置的门铃。

    显示屏上很快映出韩叔的脸庞,见是他回来了,老人家笑得乐呵,说:“我这就去接你。”

    话落,随即一道怒气十足的声音砸了过来:“不许去接,他是没腿,还是不认得路?”

    意料之内的事,晏西沉推开门进去。

    这处的四合院是典型的二进院。

    穿过外院,晏西沉来到垂花门,这扇门是已经开着了,想到刚才父亲的怒气声,他眉间瞬间冷了几分。

    这处宅院先后经过两次设计修改,折腾两回后,正厅被韩百易改成了开放式书房。

    此时,韩百易就坐在书房等他。

    晏西沉凝眸扫了一眼,肃气深深地走进去。

    韩百易正站在一张楠木桌前写毛笔字,见他来了,瞟一眼,又低头执笔。

    晏西沉站在一旁,没有坐下来,更没有说话的意思。

    他就站在那里,一言未发。

    韩百易勾起最后一笔,将毛笔搁着砚台放着,绕过楠木桌,说:“请你来一次不容易。”

    晏西沉声音平平:“您既然知道,又何必来电话。”

    韩百易眯了眯眼,眼睛旁边的皱纹纹路尽显,“数月不见,第一句就是顶你老子的。到底是翅膀硬了。”

    晏西沉四两拨千斤:“那还是您教得好。”

    过了一会,韩百易摇摇头:“来了,陪我这老头子吃顿饭再走吧。”

    说着他抬步走出书房。

    那边韩叔已经差住家阿姨准备晚餐事宜。

    韩百易刚生过一场病,近来都是吃得素淡些。

    晚餐很简单,小米南瓜粥、白灼菜心、两颗咸鸭蛋,外加一份杏仁豆腐。

    晏西沉没说什么,脱了西装搁在一旁,从容地在韩百易对面落座。

    两人吃饭向来是不说话的,一说这顿饭就吃不成了。

    今天也是如此,两人安静地喝着粥,待吃得差不多了,韩百易擦了擦嘴,才说:“听闻北城度假村你要拱手送人?”

    早上刚决定的事,下午的可行性报告书才送到他手上,还没仔细看,这边他的父亲倒先知道了。

    晏西沉拿过一旁温热好的毛巾擦了擦手,抬眸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您要是想知道具体情况,周一有个会议,我让会议部的人加个座,您也来听听。”

    韩百易道:“听这话的意思,到嘴的肥肉是不要了?”

    晏西沉笑而不语。

    过了会,阿姨撤下用过的餐具,擦了两遍桌子,摆上两泡茶。

    晏西沉掀起茶杯盖,拿到跟前低头嗅了嗅,眉梢微扬:“茶不错。”

    韩百易抿了口,闻言,起了身,走到门前,站了一会,他转过身,将手里的茶杯用力地往地上一掷。

    茶杯随即四分五裂,四处散开。泡开的茶叶,更是滩了一地。

    远远瞧着,像是在看笑话一般。

    晏西沉不为所动,掀着茶盖,从前往后拨弄。

    他意不在品尝茶水的好滋味,而在于茶香的浸润。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从小被自己尽数掌控的儿子,一步一步朝着他规划好的路线朝前启程的儿子,如今,脱离了预计的轨道,一点一点地游离在了他的控制之外。

    这让韩百易很不爽。

    让他更不爽的是,晏西沉越来越像一个人。

    不但眉眼像,就连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可谓是一摸一样。

    恰恰此生,那个人是他最怨恨的人。

    他以为留下与她相像的那个孩子,一切会与原来别无二致。

    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告诉他,历史重演了。

    晏西沉等了一会,韩百易仍是没有说话的打算。

    他起身,拿起一旁的衣服,不急不徐地穿上。

    韩百易忽地说:“明年你姐姐要回来了。”

    闻声,晏西沉系纽扣的动作一顿,不过也是一瞬间的事,他系好纽扣,侧过脸:“今晚叫我过来为的就是这事?”

    韩百易说:“从小你最喜欢的便是粘着她,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能认出她吗?”

    晏西沉摸了下眉骨,闭着眼深思了一会,说:“她回来与否和我无关。倒是父亲您,比起我,不是您更害怕见到她吗?”

    韩百易见心事被拆穿了,抄起一旁的鞭子,甩手就朝晏西沉甩过来。

    晏西沉眼疾手快,徒手接住。

    韩百易眉间一皱。

    动了动鞭子,紧得跟块石头似的,连动一下都困难。

    看着儿子渗着血的手,他嘲讽道:“你可真是出息了。”

    血一滴滴地从晏西沉手中低落。

    餐厅的地板没改过,是保持旧时的红色地砖。眼下,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不消片刻,血滴渗进了地砖,染红了一小块。

    晏西沉神色未有片刻的松动,他投来极为深沉的一眼。

    随后,放开鞭子,抬步往外走去。

    韩叔就在院子候着,听着屋里的动静,他深知父子二人的脾性,不敢上前劝着,只能提前备好了药物在门外等待。

    这会见晏西沉脸色沉沉地出来,右手还滴着血,掌心是血炸开的一条沟。

    他暗暗吸气:“小西,我送你去医院。”

    韩百易从屋内两步走出来:“不用管他,让他去死。”

    晏西沉顿了一下,随后步履不停地往门口走。

    眼见着人影消失在垂花门后,韩叔一脸焦急:“阿百,这次过分了。”

    韩百易哼了一声,穿过前院,进了正厅,掩上两扇门。

    韩叔叹了声气,赶到门口,门前先前停的迈巴赫已然不见踪影。

    他找到晏西沉的电话拨了过去,却是一阵忙音。意料之内的事。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找到另一串号码。

    几乎是他这边打过去,那边就接起来了。

    一接通,他说:“还是老规矩,现在你过去别墅一趟,带上家庭医生。”

    那边应了声好。

    韩叔在门前站了许久,还是里边的韩百易喊他过去下棋,他堪堪回过神。

    厚重的绯色大门缓缓合上,留下一地的秋意。

    -

    沈如练翻了两小时的剧本,眼睛实在发涩,找了身睡衣沐浴一番,出来后,坐在窗前发呆。

    她选的这间房窗子面向后院,后院是一整片的草坪,再远一点是低矮的山脉。

    北城就快入冬,山间光秃秃的,没什么绿意。

    白天看时,觉得寂寥萧瑟;夜里打着昏黄的灯光照着看,倒有了些许深邃辽远的意境。

    看得久了,沈如练昏昏沉沉,在欲睡未睡的边缘反复折磨。

    依稀间,她听到了一阵叩门声。

    侧过头,眨眨眼,是周姨。

    她瞬间清醒,起了身,问:“怎么了吗?”

    周姨的声音很温柔:“程小姐带了家庭医生过来给我查看血糖,您额头不是碰到了吗?让医生也帮您瞧瞧。”

    哪里是碰到,分明是她故意去撞,给自己找罪受。

    她微赧,下意识地摸了下额头,说:“不用麻烦,已经没事了。”

    话是这么说,下一声却是一道吸气声。

    沈如练顿时尴尬。

    周姨神色未变:“您换身衣服,医生就在楼下等着。”

    无法,沈如练只能下去让医生看看。

    下楼梯的时候,她跟周姨说:“您是长辈,下次可以叫我名字,不用称呼‘您’。”

    周姨看了她一眼。

    沈如练笑了下。

    家庭医生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开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给沈如练,让她近期注意休息,还有就是下次可别再碰到额头了。

    他语声温润:“额头要小心,真碰到了可不是小事。”

    偌大的客厅里,除了周姨,还有一位从未见过面的,据称是晏西沉的秘书。医生这句话听得沈如练想砸个地板缝钻进去。

    家庭医生一番叮嘱后,整理好医药箱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汽车的声音。

    这段时间,沈如练没少听到这把汽车作业声。

    晏西沉随行常用的汽车有两辆,一辆是宾利,一辆是迈巴赫。

    宾利多为司机开,迈巴赫则由他自己来开。

    听着这急煞煞的声音,她想今晚是晏西沉自己开车回来。

    转念又看了一下艺术桌上的台式摆钟。

    十点不到,晏西沉怎么回来了?

    要换作往常家里只有她和周姨在,她大可以坐在一楼等他进来,照个面,再回房间。

    可今天不同,多了两个她不熟悉的人。当下,她只想赶紧撤回房间。

    剩下的,她不想管,也管不着。

    她正打算着默默回房。

    刚走到楼梯口,手机响了。

    是手机自带的铃声。

    刚搬进来的第二天,晏西沉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将手机的所有铃声统一设置成系统自带。

    沈如练敷衍地说晚点她会弄。

    晏西沉当即拿过她的手机操作了起来。

    眼下,铃声响个不停。

    沈如练想忽略都难。

    客厅的三个人齐齐看着她。

    她朝客厅她们尴尬地笑了下。

    刚摁掉电话,晏西沉的信息跟着进来了。

    只有冰冷的两个字——

    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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