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从繁华的都市驶向宽阔人烟稀少的郊区。

    上车后,沈如练始终看着窗外,不曾和晏西沉有过半分交流。

    好在晏西沉也不在乎,相比沈如练的无所事事,他是一上车后,电话不断。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大部分情况下是电话那端的人在说,他在听,偶尔提出一两句可行性建议。

    气氛一时倒也和谐。

    丝毫不见一小时前在别墅里的剑拔弩张。

    不多时,车子在半山腰停下。

    外面一片苍茫的雪白色,银装素裹的冰冷山间,远远看着,已是瞧不出这里本来的原貌。

    晏西沉还在接电话。

    沈如练没看他,安静地坐了会,然后打开车门。

    地上的雪层还不算深,一脚踩下去,刚到脚脖子的位置。

    空气森冷。

    呼一口气,白烟散开的速度比平时要缓慢。

    沈如练朝四处望了望,忽地,瞧见某处有个人影在朝她招手。她眯了眯眼睛,仔细地辨认了一番,才认出招手的人是顾听音。

    心间的一口气还未缓下去,她目光一转,这才瞧见顾听音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个男人。

    很高,穿着蓝色的冲锋衣,但带着帽子,看不清模样。

    正狐疑,肩膀上一沉。

    她低头一看,是一条灰色的羊毛披肩。

    她微侧过脸,晏西沉眉目沉沉,一时,两人的目光就这么隔空撞上。

    停滞数秒,沈如练往旁侧挪开两步,羊毛披肩的边角从晏西沉手中脱落。

    晏西沉捻了下指尖,轻笑一声,极为轻蔑。

    沈如练移开眼,权当无视。

    无声僵持,雪依旧落着,身上沾了不少细碎的雪粒。

    晏西沉说:“沈如练,你确定待会在你朋友面前,还要这么不情不愿?”

    不得不说,这正是沈如练头疼的地方。

    她不知道怎么向顾听音介绍晏西沉,同时她更怕顾听音会看出点什么。

    这也是她极其反感反对将晏西沉带到朋友面前的缘故。

    所以当晏西沉提出来,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余光里,顾听音似乎不解她和晏西沉为什么站在这里,慢吞吞地往这边移动。

    沈如练的呼吸,随着这荒凉的山间,都冰凉无力了许多。

    晏西沉慢声提醒:“想好了吗?”

    她没作声,而是两步上前,转过身,与他并肩同排。

    很可笑,她想。

    走开的人是她,走回来的人还是她。

    至始至终,她能做的,除了徒劳,剩下的便是深深的挫败感。

    -

    后来,沈如练才知道,站在顾听音旁边的那个男人叫程殊,是晏西沉的朋友。

    顾听音说得心有余悸:“你前脚电话刚断,后脚他就来了,说是你和晏先生的朋友,来接我上山。”

    这也是沈如练第一次见到程殊,在此之前她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诧异之余,竟是不可思议。

    原来晏西沉这等人竟然还能有朋友。

    但是她又不能如实告诉顾听音,便说:“这里离你住处远,有个人带你过来也是好的。”

    两人在屋里坐了会,没过一会,门外有人敲门。

    是晏西沉,过来叫她们出去赏雪。

    晏西沉包下了半山腰的小木屋,但是看雪还要开车到山顶。

    山顶离半山腰还有些路程,走路需要半小时时间,开车差不多十分钟。

    程殊提议由他来开车。

    走出木屋,沈如练和顾听音站在一起,两人不时说着话。

    忽地,本来走在前面和程殊说话的晏西沉不知何时来到跟前,他绅士地朝顾听音点了下头,嗓音极为温润地问道:“顾小姐,我能和如练说会话吗?”

    顾听音被问得一懵,看了眼沈如练,正在犹豫。前面几步远外的程殊朝她招了招手。

    她一时很难做出选择。

    沈如练叹了口气,说:“听音,你去吧。”

    待顾听音走远了,晏西沉走到她身旁,揽着她的肩膀,面上微微笑着。

    沈如练欲挣脱开,他偏不让她如愿,甚至,他低头附在她耳边低语:“你的朋友一直往这边看。”

    她一惊,抬起头,果不其然,顾听音一直往这边查探。

    沈如练连忙避开视线。

    耳边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她和程殊聊得不错。”

    大衣下的拳头倏地握紧,沈如练咬了会牙,使劲压着,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常自然些。

    她说:“晏西沉,不要打顾听音的主意。”

    晏西沉听了直笑,朝站在车旁聊天的两个人看了眼,说:“你这话说得不对,现在打他主意的人不是我。”

    沈如练不知道程殊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能和晏西沉做朋友的,多半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她说:“顾听音和我不同,我不想她因为我的原因……”

    话还没说完,晏西沉伸出手扳过她的下巴,她不受控地朝他转去,顷刻间,晏西沉的脸离她近得不能再近。

    天地之间一片寒冷。

    冷冽的呼吸比之刚才更甚。

    晏西沉紧紧地凝视着她。

    沈如练猜不准是否是自己哪里触了他的逆鳞,弄得他不痛快了。

    这无限的空旷环境里,不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第三个、第四个人存在。

    她没有和他争执的想法。

    晏西沉却不是这么想的,他问她:“沈如练,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卑鄙?”

    ‘卑鄙’二字被他咬得很紧。

    沈如练不答,垂眸,其实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很好,”晏西沉低下头,他的呼吸浸在她的脸上,“既然你是这么认为,那我不做点什么似乎说不过去。”

    沈如练眼中的镇定瞬间破碎,她脱口而出:“不行。”

    晏西沉却是放开她,无视她的反驳,转而搂住她的肩膀。

    程殊和顾听音先他们一步上车,程殊坐驾驶座开车,顾听音坐副驾驶。

    她手搭在车窗边,担心地望着沈如练。

    沈如练朝她淡淡一笑。

    一路上,晏西沉再没交谈的欲望,他换上了平时的冷漠,只是紧紧地捏着沈如练的手。

    好几次,沈如练想开口跟他说点什么,悉数被他一记冷眼压下。

    就这么捱到了山顶。

    说是山顶,其实不确切。

    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只是众多山脉中的一座,且是海拔相对低的那座。

    站在其中,总有一种站在井底的错觉。

    车子停在一座三层楼高的亭子前。

    亭子的瓦片廊檐尽数被雪覆盖住,尽显风雪孤寂。

    四个人走进亭子,踩着木梯来到了二楼。

    二楼的视角比站在平地上好了不少,寒风拂来,亭子四周被雪覆盖住的松树迎风涌动。

    一阵疏疏落落的声音此起彼伏。

    是雪从松树上掉落的声音。

    程殊心有感慨:“年年来,年年意境不同。”

    晏西沉不语。

    沈如练听了却是一惊。

    她以为晏西沉此行是心血来潮,孰不知于他而言,是个固定活动。

    她看向晏西沉的目光也随之发生了些变化。

    晏西沉注意到她的目光,旁若无人一般:“怎么了?”

    沈如练摇摇头:“没什么。”

    或是她此时的安分,让晏西沉终于舍得放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得了自由,沈如练想也没想,连忙退开几步,拉着正亮着眼睛看远处涌动的树林的顾听音,朝环廊的另一处走去。

    待人走远了,程殊才似笑非笑地打趣:“我看她一路上都在忍你。”

    晏西沉神色淡淡,扫了他一眼。

    程殊笑:“行行行,当我没说。”

    一时间无话。

    过了会,还是程殊忍不住再次开口:“要带人家出来看雪就好好跟人家说,你把她朋友也威胁着带过来,这不是让她更讨厌你吗?”

    晏西沉面色沉沉。

    “我知道你不爱听啊,但是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被尊重,你这么冒犯,小心事与愿违。”

    晏西沉嗤之以鼻:“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程殊笑咧咧的:“谁跟你似的,成天沉着张脸。”

    晏西沉略了他一眼:“现在赶回去相亲还来得及。”

    “不可能,”程殊没了适才的嬉皮笑脸,“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可能回去。”

    “那就安静些。”

    “……”

    另一边。

    顾听音忍了许久,终于压抑不住了,问:“晏西沉是什么人?”

    什么人?

    沈如练回答不出。

    顾听音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一脸的焦急,想来刚才一路上她多多少少看出了点什么。

    沈如练如实答:“一次应酬上认识的。”

    顾听音暂时沉默。

    沈如练笑了笑,伸出手,揣进她的衣兜,找到她的手,说:“想问什么就问吧。我能回答你的一定不藏着掖着。”

    顾听音撇了撇嘴,半晌,叹了口气,说:“算了,你向来做什么事情都有你的理由。”

    闻言,沈如练喉头一涩。

    她开玩笑:“这次不问,下次可就没机会了。”

    顾听音靠在她的肩膀,说:“这有什么,我尽管支持你就对了。”

    听了这句话,沈如练一个没忍住,眼睛里一股潮意。

    顾听音又说:“仅此一次哦,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再瞒着我,你小心我找你拼命。”

    沈如练哭笑不得:“这么严重,还要拼命?”

    “当然,不止要拼命,还要打劫。”

    她说得甚是咬牙切齿,沈如练终于笑出声。

    困扰了她一路的郁闷和不快,此时,终于消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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