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待了一下午,天黑时刻,四个人返程下山。
照旧是程殊开车,但这次和来时稍有不同。
副驾驶的人由顾听音换成了晏西沉。
前座的两个人,一个专注开车,一个手搭在车窗旁,似在沉思。
全程毫无交流。
倒是后车座的人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谈话内容无不绕不开这满山覆盖的雪景。
顾听音轻声说:“等大雪消融的那天我还要来一次。”
沈如练有点说不定:“那会我应该还在剧组拍戏。”
“没事,我自己过来。”
“你可以吗?到时我看能不能请个假,陪你过来看。”
“不要耽误工作,我还等着你大红大紫。”
“没事,请一两天可以的。”
雪天,又是夜晚,饶是山路装有太阳灯,因地方实在太宽阔,周围没有什么建筑物,路灯车灯被稀薄开,落在地上的光亮少得可怜。
程殊专心致志地注意前方的车况,但还是被这段对话弄得笑出声。
他的笑声太明显。
后座的两人有所察觉,许是怕打扰他开车,又或是闺蜜间的悄悄话被听了去,两人止了话意。剩下的一段路,车里安静得过分。
程殊暗道不好,朝晏西沉的方向瞟了眼,后者神色冷漠,唇线抿得紧紧的,让人一眼便看出他心情不佳。
十分钟后,车子在小木屋外的停车场熄火。
后面的两人先下车。
一下车,她们如同被解开穴道一样,互相挽着手,有说有笑地朝一排小木屋的大门走去。
程殊惴惴不安地解开安全带,那边晏西沉已经打开车门。
他叹了声气,跟着下车。
晚餐主食是烤肉,也有烤蔬菜。
沈如练和顾听音回房换下衣服,下了楼,在前厅没找到人,还是前来拿木炭的程殊看到她们,说:“在后院露台,阿沉已经在那里准备,你们直接过去就行。”
确实是一处露台,挨着悬崖搭建。
站在栏杆,眺望远处,山下万家灯火,如夜空一般,星星点点。
这时,他们是山野孤影,离人间尚有很远的距离。
晏西沉在往碳烤炉表面铺放提前处理过的肉。
顾听音被程殊叫走了,说是去厨房找厨师们要一些酱料,他一只手拿不过来,让顾听音帮忙。
沈如练知道程殊是有意支开顾听音。
想到下山时,顾听音的感慨和喜悦,她沉默了几秒,朝晏西沉走过去。
站了一会,她问:“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闻言,晏西沉瞥了她一眼,很淡的一眼,配上他一贯瞧不出情绪的神情,沈如练忽生一股悔意。
晏西沉没回答她,铺好肉,他拿起蒲扇,朝碳烤炉下扇了几下。
人工风拂过,炉子里的木炭掀起一片猩红,不多时,一股呛人的烟稍稍浮起,被山林间的风一吹,斜斜地朝沈如练扑来。
她来不及躲,就这么被照了个满怀。
她退到一旁,掩嘴咳嗽。
晏西沉还在扇,夜里的烟雾寥寥散散。
不知是烟太呛人了,还是在山上待了一下午的缘故,沈如练咳了一会,停没一分钟,又再次咳起来。
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正想着要倒杯水喝,余光里,晏西沉已经放下手中的蒲扇,到一旁的木桌倒了杯水,径直朝她走来。
沈如练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
晏西沉冷笑:“平时那么会躲我,刚刚倒不会躲了。”
沈如练喝着水,前厅传来顾听音的声音,决定不与他争执。
他没等到她的答复,往前一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
水杯还拿在手上,沈如练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晏西沉比她快一步,他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她手上。
霎那后,他抬眸,视线再次落在她的脸上。
他笑得过分意味深长:“杯子喜欢吗?”
沈如练定睛去看手上的杯子。
这一看,才发觉杯子的颜色是灰色,再一看,杯子的款式还有些眼熟。
晏西沉微微笑着:“想起来了?”
沈如练被震得哑口无言。
她给顾听音买生日礼物那天,路过梁修泽最喜欢逛的一家单品店,挑了一对曾经想买却没买下的杯子。
不过她避开了自己和梁修泽最喜欢的颜色,而是选了黄色和灰色的两支杯子。
不想,被晏西沉发现了,而且被他误认为是自己买来向他道歉的礼物。
山里风大,寒凉的风吹得沈如练越发的清醒。
同时也将她适才仅存的那点感谢,吹散得无影无踪。
晏西沉一脸的讳莫如深,他握住她拿着杯子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地收紧,“我让人把这边的杯子都换上了灰色和黄色的两款。”
沈如练心狂跳,酝酿了许久的话语,刚到嘴边,又悉数被她咽下去。
他眉眼深深,久久地注视她:“沈如练,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我喜欢灰色的东西,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你第一次给我买的东西。”
沈如练的手抖得厉害。
晏西沉从她手中拿过杯子,放在一边,将她颤抖的手握在手里。
他一边帮她揉着,一边瞥她:“不说话?这个时候你不该展现下你的伶牙俐齿吗?”
沈如练想,要是她将杯子的真相说出来,晏西沉是不是要将她撕碎。
她沉默,晏西沉也不着急,颇有耐心地候着。
最后,还是程殊和顾听音的出现打破了这份静寂。
-
这段烤肉吃得沈如练很不是滋味。
或者说,她心不在焉。
顾听音烤了几块肉给她,小声说:“我洒了点你最爱的辣椒酱,天冷吃几块应该没事吧。”
她刻意将声音压低,生怕在场的另外两个男人听到,沈如练回过神,接过她的碟子,说:“没事,我接下来几天吃清淡点。”
顾听音很开心。
沈如练受她影响,想着她这么喜欢看雪。虽然晏西沉的决定来得突兀,但此时的结果是正向的,沈如练暂且抛下心里的异样。
只不过,在她倒柠檬水喝时,看着桌上的黄色和灰色杯子,难免止不住慌张。
程殊看她拿着扎壶也不倒,打趣道:“沈小姐也觉得这杯子颜色难看吧?阿沉跟个傻子似的,让人把这边的杯子全换了,我真是被丑得喝不下去嘴。”
他叭叭地还想再说,一旁的晏西沉面无表情地包了块肉,塞进他嘴里。
“呵呵,能吃到你包的肉真难得。”程殊嚼了几下,脸上的笑意突然滞住,下一秒,他掐着自己的脖子,走到垃圾桶边狂吐。
吐完回来,他抓过一只黄色杯子,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狂灌了几杯。
等嘴里的辣椒味散去了,他向晏西沉抱怨:“你明明知道我最怕吃朝天椒,你故意的吧?”
晏西沉淡淡一句把他打发了:“杯子那么难看,你刚刚不也是喝下去了?”
程殊低头,傻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停顿几秒,他侧过脸,看向沈如练。
沈如练被看得一惊,连忙别开视线。
程殊总算明白了,重重地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掷:“我说今天怎么突然想来山上看雪,还把我从苦海里拖出来,晏西沉,你重色轻友!”
晏西沉充耳不闻,慢条斯理地翻着碳烤炉上的烤肉。
顾听音则是捂住嘴,震惊地看着沈如练,许久,她凑到沈如练跟前,低声问:“那我不是成电灯泡了?”
越描越黑,沈如练想解释的想法彻底是消失了。
偏偏程殊离她近,将这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再次石破天惊:“顾听音,不止你是电灯泡,我也是电灯泡。我算看明白了,我们就是多余的那一对。”
沈如练:“……”
场面一度混乱,慌忙中,她朝晏西沉的位置扫了一眼。
他也正好往她这边看。
两人视线隔空相撞。
晏西沉好像在笑。
沈如练一怔。
她魂不守舍地随手拿了一样东西,正好不好,就是那只灰色的杯子。
眼前依稀闪过,早上晏西沉还在为来山上看雪一事,用顾听音工作上的事来变相让她同意。
于是,程殊的那一番话,变得格外的刺耳和讽刺。
沈如练冷下脸。
后半程,她再也没看过晏西沉一眼。
-
吃完烤肉,四人从露台挪到室内,是个面积大而开阔的开放式客厅,陈设摆置简单。
一张原木柜,一套沙发,地上铺了张羊毛毯。
墙壁处做了个壁炉。
他们进来时,屋里已经火哔剥哔剥地烧着,一室暖和。
而屋外风雪弥漫。
从屋里望屋外,是两个浑然相反的世界。
程殊坐在靠壁炉的位置,偶尔添一下柴火,沈如练和顾听音坐在一起看一部黑白影片。
晏西沉则是去另外一侧屋子打了许久的电话。
黑白电影讲的是破案题材,因多层反转以及节奏紧凑、人物出彩,虽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片子,几十年过去,依旧令人津津乐道。
职业所在,沈如练已不知道刷过多少遍,对剧情和台词倒背如流。
一部电影看完,晏西沉还是没回来。
顾听音已经打开了新的一部电影,是部关于音乐的影片。女主是顾听音最爱的一个演员。
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的作息很规律。
十点左右,困意席卷而来,沈如练一直在揉太阳穴。
程殊在打游戏,顾听音小声说:“要不我们先回房睡觉?”
影片才刚开始没多久,沈如练摇摇头:“看完吧,我去倒杯水喝,你要吗?”
顾听音还没答话,在玩游戏的程殊说话了:“帮我拿听可乐。”
冰天雪地的,程殊不要常温的可乐,要冰镇的。
木屋旅舍考虑到了客人们方方面面的要求,特地冰了一柜子的饮料和酒。
不过,今天木屋不对外开放,工作人员也差不多被晏西沉遣散一天,只留了一个人员。
沈如练跟着工作人员拿到了冰可乐,又拿了两瓶矿泉水以备不时之需,这才往回走。
走廊长长的,夜里灯光摇曳,屋外大雪纷飞,更使得这夜晚格外的寂寥。
沈如练走得很慢。
屋里有壁炉,满室暖和,待久了人也跟着犯困,这会呼啸的夜风正好使她清醒清醒。
拐过转角,走出没两步,一道冷漠低斥的声音顿住了她前行的步伐。
这道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几乎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的一场恐惧。
晏西沉拿着电话,说:“转告他老人家,不要再拿北城度假村来打扰我,我送出去就没有再收回来的理由。”
那端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冷冷一笑:“那就再转告他老人家一句,徐照当年是他一手培养起来对付我的棋子,现在我把度假村送给徐照做礼物,左右度假村的行使权还是他老人家说了算。”
晏西沉啪的一声摁掉了电话,转过身,径直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拐角的位置很空很大,前后左右没有可以遮挡的地方,沈如练端着托盘,原地苦恼了会,干脆朝前走去,营造出一副恰巧路过的假象。
晏西沉不经意的一个抬眼,看见沈如练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是几瓶水。
他微敛了下眸光,想起在露台烤肉那会她后面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一直想找个机会问她。结果刚从露台移到屋内,电话一通接着一通进来。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再没有第三个人。
眼下似乎是他问她的最好时机。
念头刚一起,他的脚已先一步踏出去。
后来,晏西沉明显是朝自己走来的,他脸色不算好看,那通电话应该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沈如练不想这个时候触他眉头,被他当成靶子。
这个人向来性情不定,谁知道他待会会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行为。
沈如练当下朝他点了点头,算作一个招呼,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松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彻底呼出去,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然后是晏西沉慢条斯理的声音:“去哪?”
沈如练呼吸提了下,说:“拿饮料。”
他抬起手,碰了下可乐,眉间一凛:“冰的?”
她顿了下:“这是给程殊拿的。”
他眉间皱得更厉害了:“他让你拿的?”
沈如练正要解释说顺路而已,晏西沉已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那边几乎是立马接的。
程殊说:“阿沉,有什么事?从刚才就没见你人影。”
晏西沉看了沈如练一眼,冷冰冰地说:“滚过来把你东西拿走。”
那边一时无声,过了两秒,话筒传来嘟嘟声。
沈如练有些不知所措。
更多的是尴尬。
她甚至想直接走人,不想和前来拿东西的程殊照面。
晏西沉拿过她的托盘放在走廊的台子上,拉着她的手往另一侧走廊走去。
她急忙忙地说:“那里面还有听音要的水。”
晏西沉没停步:“程殊会拿给她。”
沈如练无话。
虽然她并不想跟他走,但是比起待会见到程殊时肉眼可见的无地自容,眼前这个选择也就格外宽容了。
晏西沉径直带她去了一栋独立于其他木屋的房子。
一进屋内,他就将她抵在沙发上。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惹得沈如练瑟瑟发抖。
晏西沉见她这样,忽地笑了,他手抚着她的脸颊,问:“在露台的时候为什么不看我?”
无论心理建设再多次,沈如练怎么也没想到,他要问的竟然是这个。
很无厘头,但也惊讶,他竟然细察至此。
“给我个理由,”看她走神,他很不高兴,低头在她眉眼间亲了下,见她抖得更厉害,他又缓了下口气,“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沈如练默了下,说:“那时候食物更吸引我。”
“不够,”他说,“你不够诚实。”
他近在眼前,身上还带着屋外的那股寒冷。
沈如练冷静地说:“不管你信不信,那个时候,确实是满桌丰盛的食物更吸引我。”
他笑了下,盯着她看:“是吗?难道不是因为我逼着你一定要跟我上山?”
他的口吻很淡,眉眼神色皆是一股从容。
沈如练想不明白,既然他知道,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来问她。
就像一开始,明明知道她不会妥协,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后来,哪怕她妥协了,他还是如此。
好像,他看不得她屈服。
尤其不能向他屈服。
这么一想,一切确实能说得通了。
沈如练暗暗冷笑了一声,面上还是不变:“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晏西沉笑了,很平缓的一种笑:“是啊,我明明知道,明明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问你呢?”
沈如练不作声。
他的手抚上她的腰,感受着她因他的抚摸而做出的颤栗。
他附在她的耳边,一字一顿道:“你觉得我卑鄙也好,无耻也罢,可是沈如练你别忘了,这段关系,我给过你选择,是你要留在我身边的。”
沈如练垂在沙发一侧的手徒然握紧。
晏西沉看到了,他伸手抬起她紧握成拳的右手,一边看着她,一边侧过脸亲了亲。
他说:“人生这么漫长,平静太无聊又难熬,互相折磨才有意思,你说对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