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衡南军再次突破白影军防守的消息传入裕安城时,那些达官贵人们开始了蠢蠢欲动。

    不少人开始与衡南方想方设法搭上线,胆子小的就也开始请了病假,再不上朝了,总的说,都是想摆脱了这拥护现在龙椅上那位的身份。

    冬夜是格外寒冷的,白日里下过的雨只令寺内更加冰冷。

    文亦清将又硬又沉的被褥拉过来,盖在身上,缓缓躺下,想来这一夜又是难以入睡的。

    这一日文亦清过得是疲惫不堪,倒也不是佛经抄累了,而是想着幼帝想着文家想累了。

    自从发现幼帝身份后,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些事,“娘亲”,难道是惠安师太吗,可是惠安师太已经出家三十余载,都说幼帝是继后所生,难道本该已经殉葬的继后也在这寺内?

    文亦清怎么也不敢去想,佑安皇寺实在是有太多秘密了。

    想到现在也没个结果,衡南王大战白影军,白影军连连败退,辅国公负伤的消息已经传至裕安城,文亦清实在是担忧,只是这天下的事丝丝缕缕互相纠缠,想要做到的事总不会那么简单达成。

    若是衡南王平叛成功,他发现了幼帝的存在,会向安泰王一样对幼帝吗?还是将幼帝做一个傀儡?

    文亦清经历过家门被灭后,不再相信这世上人面对权力时能有什么自制力,只是如此一来,幼帝口中的娘亲会怎么做呢?

    文亦清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个大裕盛世终于是要动荡不安了,自己该如何做,复仇,为家族平反,这些该如何做到。文亦清的内心也陷入深深的迷茫。

    不过,无法安然入睡的,也不只是文亦清,正在与白影军厮杀的衡南王,正在宫内来回踱步的皇帝,正在自己府内唉声叹气的安泰王支持者,正在佛前诵经的惠安师太,正在担心战火是否会燃烧到自己土地的佃农们。

    无论是边域,还是裕安城内,这一战,都牵扯着天下人的心。这场战争的输赢关乎着有些人的性命,关乎着有些人的荣华富贵,在这个朝局混乱的时候,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无法入睡的理由。

    文亦清终究是闭上了双眼,散乱的鬓发落在两耳旁,呼吸声减弱,整个院子都随着她的入睡陷入沉寂。

    在梦里,文亦清看见了一场大火,在那火光之中,有人在奋力逃脱着刀光剑影,有人在举起武器反抗,精致的木雕窗,大气的朱红门,丛丛盛开的花,全部都在火光中摇曳,她拼命往回跑,推门进了屋子,看到了一个不高大却厚重的身躯,面对着几个带着利剑的刺客,刺客举起锋利的刀剑,映衬着火光,恍若空中晃过一道红光,划向那具厚重的身躯,一时鲜血四溅

    “爹——”文亦清发出一声凄厉地尖叫,随即从梦中惊醒,紧紧攥着被褥,即便知道是梦,可眼泪还是扑簌簌流下,怎么也止不住。

    门外传来黄雎的一声惊慌叫声:“小姐!”

    “不要进来。”文亦清立刻制止黄雎要冲进来的冲动,“我没事。”这带着哭腔的冷傲声音倔强却令人心颤。

    黄雎正要推门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这样的夜晚,他们主仆俩已经经历太多太多次。文亦清的清冷从来都不说明她冷漠,黄雎记得她家小姐曾经是多么爱笑,遇到丁点笑话就可以笑上半天,大少爷忙,成日里就总嚷着让二少爷带她去下馆子,如今小姐的清冷实在是令人心痛。

    夜静悄悄的,文亦清在床铺上静静坐着,沉默着,透过薄薄的窗纸,看外头淡淡的月光,心里突然浮现出“待雪落檐入月怀”。

    没有雪,也不见月,这句诗写得真差劲。

    文亦清在心中怨怼着,内心的悲痛无以化解。这一夜,便又是睡不下了罢。文亦清掀开被褥,穿上鞋袜,披上自己的素色披风,“吱呀”一声推开门,不顾黄雎的阻拦,执意一人出院去逛逛。

    黄雎急得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文亦清跨出院子,来到佑安皇寺后山,佑安皇寺傍山而建,后院是一片松林,平日里也就一些贵人香客在山上走走,更别说这时局动荡时期的夜晚了。

    冬夜没有风声,松林在微微摆动却没有发出声响,文亦清默默走着,也没有声音,整一个画面如同一部默剧。

    “沙沙”在这寂静之下,一丁点声响都格外吸引人注意。文亦清耳朵竖了起来,直觉告诉她有人在往这边接近。

    “沙沙沙”这声音更加靠近,且有些明目张胆的意味。

    文亦清本就是满肚子怨怼与悲痛,所幸停下来,转过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怒目而视,声音停下了。

    文亦清也并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因为刚刚落泪过,眼眶通红,在干燥的寒冬之下更加酸涩。

    这时,一个身影从文亦清身后走了出来,文亦清听到声音立刻转身,对上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上有着些许刮擦的伤痕,但依旧无法掩盖住俊美的容貌,棱角分明的脸庞本是凌厉的,此时却有着股温柔,宽厚的肩膀撑起一身华贵的暗色衣裳。

    不知怎的,文亦清抬起头对上那双泛着金光的温柔的异眸时,竟有着想扑进这宽厚胸膛崩溃大哭的冲动。

    两人这般沉寂良久,谁也没有说话,竟好似认识许久的故人。

    文亦清最先感受到了气氛的怪异,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世子殿下果然是神通广大,两军战势不可开交,此时还在裕安城晃悠,不知又是要在宫里拿什么东西。”

    “无需畏惧那些东西,我马上进城来接你回去。”秦文曜好似没有听到文亦清说的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

    文亦清却也并没有在乎这牛头不对马嘴,只是听到后清冷的目光立刻射在秦文曜身上,道:“世子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与世子殿下并没有任何瓜葛,接我回去?去哪?”

    “回家。”秦文曜没有因为文亦清清冷且抗拒的声音有半点恼怒或不耐烦,轻声道,“我说过的,我会来报恩。”

    “家?我还以为殿下知道我是谁呢?哪里来的家?”家这个字现在对文亦清来说简直就是一根导火索,文亦清转身背对着秦文曜,

    “呵,我早说过我与世子恩情早已两两相抵,报恩?谈不上,殿下还是快回吧,我还等着殿下的大军攻入城内,拉龙椅上那位下来呢。”

    秦文曜却是没有注意到这讽刺的语气般似的:“当真?大军明后两日便能入城,不会让你等太久。”没等文亦清回答,秦文曜接着说,“白煜烨已经死了。”

    文亦清听到此句话,眼角顿时一跳,那个与自己订婚,发誓会对自己好,却又让自己失去所有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啊。

    “白影军少将白煜烨最后在浚瓦台一战牺牲,尸骨无存。这消息在前几日便已传回了裕安城,世子殿下在这冒着生命危险,不会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闲话吧?”文亦清冷淡地说道。

    秦文曜沉默了,这是闲话吗自己好不容易在自家老爷子眼皮底下溜出,又潜入裕安城,不就是来告诉她这些好消息的吗怎么就成闲话了呢?

    “我来是想和你说,让你等等我,这仗打得比我想象的要久了些。”秦文曜以自己最温柔的声音道,“不过还好,一直都未下雪,想必可以赶到,我也不会食言。”

    文亦清绕过秦文曜,不紧不快地往回走,说着:“世子殿下是有家室的人,深夜在皇寺与罪臣之女独处,不合适。世子殿下请回吧。”

    秦文曜没有说话,默默地跟上前去。文亦清感觉到了脚步,也没有回头。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回到了院内。

    当文亦清屋前时,秦文曜停住了脚步,道:“我说过了的话,便不会收回去,等下雪那天,我来接你回去。”

    文亦清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秦文曜的声音一般,径直推开门走进屋去了。

    秦文曜双手叉腰,注视着紧闭的房门,面无表情,心中是万分无奈。

    在暗中跟随的季京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殿下吃瘪的样子,一下没忍住,丢失了暗卫的天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文曜武艺精湛,感官十分灵敏,随距离甚远,但也微微听到了这一笑声,往季京蹲着的树杈看上去,眼神凌厉,季京吓得一抖,差点没从树上掉下去,惊起了几片树叶落下。

    裕安城百里之外。

    “王爷,白影军已经尽数覆灭,如今秦延宇不过是强弩之末,不若立即攻进去?”秦延风率领众将士坐在军帐内,不少将士都建议趁热打铁,夺取裕安城控制权。

    秦延风用手敲了敲桌子,没有回答。抬起头问了句:“阿曜呢?”

    “大哥应是在帐内休息。”秦文曜同父异母的二弟秦武洺道。

    秦武洺是衡南王的次子,容貌倒也不凡,只是若说俊逸冷狂比不上秦文曜,温润如玉比不上白煜烨,当然白煜烨现在也已经可以不作数了,秦武洺的武艺文才都不逊色,可是却样样差秦文曜一大截。

    在曾经衡南王妃去世后,顺乾帝又赐婚与衡南王,现在的衡南王妃并非出身世家大族,只是衡南领域一个小门户,衡南王看中的也正是这一点,他没有精力管自己的后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后院折腾不起来。

    衡南王听了这话之后,微微点头:“这段时间他是辛苦了些,且给他些喘息的时间吧。”

    衡南王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待阿曜醒来,利用我们的情报网,将安泰王真实身份放出去,待人尽皆知后,再继续进军。”

    “是!”

    裕安城内。

    “娘亲!娘亲!快来看呀!墙上贴满了一样的画帖哎!”大清晨的,原本安静的街巷里一个孩子嚷着喊着,声音十分引人注意。

    “你这娃子,一大清早在这喊甚?”一个挑着竹篮的车夫走来,一边将竹篮挂在车边。随后转身看向孩子,顺着孩子的目光朝墙壁上一看,这一面墙上还真贴着一样的画帖,有图有文,看着向是官府的告示。

    “穷秀才哎!出来给大爷我瞧瞧,这上头写啥嘞?”车夫抬头就是一嗓子,喊得整个街巷都凑过来了。

    穷秀才是住在这条街巷的一个读书人,倒也不是真秀才,只是准备了几年科考,一直未中而已,虽说如此,大字还是识几个的。

    穷秀才听到喊声,一手扶着破旧的方士帽,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张叔,看啥子?”

    张车夫努努嘴,穷秀才顺着看过去,凑到画帖跟前,一字一顿读了起来:“父老苦顺泰苛法已久,诽谤者族,耦语者弃市。今得一闻,顺泰帝非顺乾之子,而乃衡南先王之子,吾之弟,其谋权害帝之心可诛”剩下的穷秀才实在是念不下去了。

    正抹额擦汗时,突然看到画帖下有两行更大的字,嘿,这两行啥意思知道呀,说罢大声念着:

    “龙椅上那位是个假皇帝,他是爷的弟弟,你们受苦了,今天爷来裕安城教训弟弟,在家好好呆着的,仗打完了,一人赏一袋米。”

    话音刚落,张车夫洪亮的声音立刻响起:“我勒个娘嘞,原来是个假皇帝,真是,怪不得天天交租。领米?领米好啊嘿嘿。”

    窄巷子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围在了一起,大家伙都赞同张车夫的话,达成一致后就都散了,各忙各的去了。

    裕安城内另一角。

    “赵兄,今日甚早。”一个穿着白色学服的学生在太学门口向自己的同门同学行礼问好。

    另一位同学回礼道:“齐兄,甚早。”

    两人一同向门口走去,忽然发现墙上贴满了告示。正惊讶着太学门口怎可随意贴告示,走近一瞧,大吃一惊。

    这些告示就是那所谓的画帖,秦文曜以最快的速度令自己隐藏在裕安城内的暗卫、死士将安泰王身世以书面和口语双语写出,并且绘图各类证据,可谓是图文详解。

    一时之间,裕安城内传遍了这条消息,若说之前,各达官贵人们都还是暗地里想搭上衡南领域那边,现如今裕安城内人们的心都明目张胆地偏向了衡南王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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