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第四次重组。但等陆北言反应过来,她意识到了一个悲伤的事实。

    那个人,已经看不见她了。

    等这一次世界的拼图重新拼凑完成,陆北言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他。那个人正默默凝视着树下的小池塘,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身着一袭杏色长衫长身玉立,头发规整地束在脑后,简朴整洁又不失雅致。陆北言想,这次自己一定得抓紧时间,她想要与那个人进行交流。她飘过去,看见对方正好转过身面向了自己。陆北言已经准备好了她那份善意的微笑。那个人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然后他竟笔直地穿过了陆北言的身体。就像穿过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他毫无顾忌地从陆北言的身体里穿行而过,那双眼睛里没有旁人的身影,只有一片虚无。

    陆北言惊诧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能摸到自己皮肤,也能感知到皮肤下的骨肉,可他就是那样面无表情地从她身体中间穿了过去。虽然这个过程没有丝毫痛觉,但心里始终会有层膈应的想法。

    是自己认错了人吗?陆北言立刻飘到他的面前进行确认。但是没有错的,就算已经长大,那双眉目就是当年的少年,还有左眼下的泪痣,陆北言不可能认错的。

    但是为什么他看不见自己了?

    陆北言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有太阳的光线与她半透明的躯体融合,温柔地透在地面上。

    她想起来,老人们说只有小孩子才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难道说,是因为他已经长大了,所以才看不见自己的吗?

    陆北言的脸上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失望。

    一想到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能看见自己,强烈的孤独感喷涌而上,几乎要吞没了她。虽然陆北言有一种感知,自己几次时间跳跃都出现在这个人的身边,肯定是有什么意义。她本来是想和他做朋友的,但现在想来,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只隔几年莫名出现一次的女鬼幽灵,能对自己有什么感情呢?何况现在他也看不见自己了。

    陆北言孤零零地飘在半空中,像只没精打采的野猫,任由迎面而来的小厮穿过了自己的身躯。

    “主家!”

    她听见那个小厮的声音里带着急迫,好奇心驱使她回过头。

    小厮停在她的身后,向那名青年汇报:“汝南那边来消息,说是夫人病重……要您赶紧回去一趟。还说,让您做好准备……”

    夫人?是他的母亲吗?

    听见这段对话的陆北言想起了那座庙,那个雨天。美貌的女子抱着襁褓里的稚子,哼唱着轻快的小调: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她没听过这样的歌谣,也不晓得这里面有什么含义。她只记得那时有柔和的光照在她的脸颊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轻透的薄纱。

    对陆北言来说,这段歌声好像还萦绕在耳边。那轻柔又温和的美人,彼时的身影狼狈不堪却依旧维持着温婉,她虽然看不见神像上的陆北言,但陆北言记住了她。她给了她的孩子一份新生的祝福语。

    陆北言端详着那个年轻人,却看不出他的脸上有什么动容之处,只是淡淡地点头,说了声“知晓了”,便吩咐人去安排。

    她莫名有些生气,为那个女人感到一丝不值。

    于是陆北言跟在那个年轻人的身后,像一只甩不掉的倔强小尾巴。

    她想去看看,看看那位女性现在过得如何,如今既然被冠为“夫人”的称呼,是否一改当年的狼狈,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陆北言希望,她能生活得很好。

    ——

    将书签夹好,袁老师将小说放在了床头柜上。

    他本来对这种写情情爱爱的小说没兴趣,但现在,他莫名被勾起了一些回忆。大抵是深更半夜人本来就容易起情绪,他现在只能重复做着深呼吸的动作。

    他的母亲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去世的。那时他正躺在高三的门槛里边,却不像旁人那般充满紧张感,毕竟他家境优渥,哥哥在名校读书,家里挣钱的人不缺他一个。他本来是打算混吃等死一辈子,直到有一天班主任突然找到了正和狐朋狗友们吹水的他,端着手机一脸凝重地说:

    “你快去医院吧,再不去你会后悔一辈子。”

    等他满头大汗地赶到医院,病床上的母亲像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般合了眼。他在病房里大声质问父亲为什么不早点通知他,他的哥哥拍着他的肩说:“爸也是担心你快要高考了,这件事会影响你的情绪。”

    然后哥哥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其实妈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我觉得不管怎么样你也应该来看看。所以我才通知了你们老师……你千万别怪我。”

    他其实不懂为什么自己哥哥会说出“怪”这个字眼,而且从兄长的重音里听,似乎对他而言做出这个“有可能影响弟弟高考”的决定像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他红着眼眶注视着兄长的眼睛,他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仅仅是低垂着,看不出有什么情感变化。

    就是从那天开始,他谢绝了朋友们的邀请,一心埋头在书山题海,靠着一百多天的夜以继日,总算查漏补缺贴着录取线考上了外地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毕业聚会上,他的老师们端着酒杯对他连连称赞,都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我当年就看出来你是个好苗子。他讪讪一笑,没有回应,但把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

    其实他只是想逃走。逃离这个仅仅依靠血缘连结的家庭。当然,他不会把这种想法告诉任何人。读大学期间每周给家里打电话汇报情况也装模作样地抱怨:“嗐,当年不就选错了一道选择题嘛,就不得已南下咯……哥,你是不知道,南方蟑螂真的太恐怖了。”

    哥哥的声音里总是带着笑意,他那位温和的兄长,在他印象里从来没露出过大起大落的情绪。

    哥哥在电话那头用平和的语气说:“阿路,大学读完就回家吧。家里都给你打点好了的。”

    这是哥哥第一次和他谈论关于“未来”的话题,但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讨论这件事。于是他沉默了片刻,最后笑着敷衍:“我想想吧。诶哥,我同学约我出门了,咱们回聊啊。”

    挂了电话,他长出一口浊气,好像总算又通过了一道考验。但仅仅靠这样的回答,考验是永远不会终结的,就像打游戏无法得到happyending就会不停地开启下一个周目似的。

    于是,他考了教师资格证,做了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老师。家里人对他的选择虽然表示了短暂的惊讶,但很快也没人在意了。毕竟家庭顶梁柱已经有了他哥,他能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反而还算给家里减负。

    从回忆的河流里靠岸,袁路稍稍裹紧了些被子。他已经停留在这座城市很久没有回去了。

    等放了暑假,他或许应该回家看看。

    第二天的早读时间,他收到了来自邻桌同事的通知:“袁老师,记得第二节课去三班听课。”

    袁路这才想起来,最近在进行教职员工评教,他不得不将正准备翻开的小说放进抽屉里。平心而论,他最近因为这本小说的事已经分了不少心,的确应该好好调整一下状态。

    等他提着小板凳走进三班的教室,一抬眼就看见某个女生尴尬地把脸别过去的模样。他想起来,那本《遇梦记》就是从这个女生手里收走的。其实老师没收学生东西这种事他是见怪不怪了,毕竟他学生时代也作为被没收方上供给师长不少小玩意儿。只不过大抵是这个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正眼看他罢了。

    其实他也不想让气氛变得凝重,但事不凑巧,现在空着的位置也就只剩那个女生旁边了。其他老师都已经落座,他只能把小凳子摆在那个女孩的身侧。

    学生尴尬,他也尴尬。但他作为一个靠谱的成年人,不能把这种事表露在脸上。

    袁路想,他或许应该说点什么,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没收一本小说这么简单的事。

    于是他眯眼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说:“同学,好好听课哦。”

    女生露出了如临大敌、如坐针毡的表情,绝对是把这份嘱托看成了恶人的威胁。

    ……做了多此一举的事情,算他大意了。

    这节课是历史课。袁路很喜欢这种充满故事性的课堂,他初中时代最喜欢听那个历史课老头讲故事。不过今天讲课的年轻老师大概是过于紧张,语速快得好像有人在身后追赶他似的。袁路兴致缺缺,大脑逐渐开始放空。

    “总之,官渡之战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战,袁绍以十万兵力击破了曹操。这场战役奠定了未来三国鼎立的基础,袁绍也成为了距离一统天下最近的军阀。”

    短暂地结束了故事讲解,话题进入了关于“屯田制”的介绍。袁路突然感知到一阵莫名的视线,他转过头,发现那个被他收了书的女生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袁路说:“同学,注意听讲。”

    “老师,”女生小声说,“我那本书,你看过了吧?”

    这种问题问出来,和“老师,其实你很喜欢女装吧”是差不多的威力。

    不等袁路反应过来,女生继续说:“我那天本来想找老师把书要回来的,但是我看见老师你读得好入迷,就没敢打扰你。”

    社死现场不过如此。袁路祈祷旁边的同事和学生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没等他想好怎么回应对方,下课铃仿佛救星般响了起来,袁路尴尬一笑,说:“老师只是想知道最近的学生都对什么感兴趣。”说着就合上笔记本准备提起凳子开溜。

    大概是因为下课了,那个女生的音量陡然提高:“老师你姓袁,那本我们都喜欢的书的作者叫子远,今天讲的课又是官渡之战,老师我们真的好有缘分!”她故意把“我们都喜欢的书”这几个字加了重音。

    社死现场不过如此!袁路注意到已经有好几个老师学生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身上了。

    沉默了片刻,他的表情从纠结化为了认命,他瞄了眼那个女生的作业本,只看到一个冯字,遂干咳几声:“冯同学,第四节课下课来我办公室把你的书拿回去吧。”

    女孩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表情,虽然脸上的红晕非常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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