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将一瘸一拐的陆北言扶去坐下,举动之间都是缓慢且轻柔的。起初陆北言还觉得他真是小题大做,直到她把衣裙掀开,看到被剐蹭得鲜红的膝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痛。

    大概是往前扑的时候,膝盖和地板摩擦到了吧。陆北言朝伤处吹了吹凉气,这样让她好受了一些。除此之外手肘处也有些疼,看来刚刚那一摔让自己不少地方都受了伤。

    她正想说些什么俏皮话缓解些气氛,抬头却看见袁绍正如临大敌般地盯着自己,而在视线碰撞的瞬间,他立刻转开了头。

    “……绍公子你怎么了?”

    袁绍静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尴尬:“人应正衣冠,怎么能在男子面前……把裙子掀起来。”

    陆北言歪头:“啊?你说这个?我得看看受伤的地方嘛,何况之前你也看过我的腿啊。”她是指自己还在幽灵状态,穿着夏装的时候。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袁绍已经干脆把眼睛闭起来了,“你,你要是伤得重,我叫侍女来帮你上药。”

    “别别别,”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自己今晚岂不是白摔这一跤了,陆北言立刻把裙子又放了下去,“其实也不是很严重,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袁绍终于睁开眼睛把头转了回来,陆北言看见他的耳朵根红得厉害。但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成熟人的镇静:“不过,为什么北言会突然……闯进来?”

    他这个“闯”字用得很微妙,陆北言觉得现在压力来到了她的这边。她清了清嗓子,脑子里飞快地组织语言:“我,我就是看,绍公子这儿还亮着灯呢,就想着,提醒绍公子早些休息嘛。”

    袁绍眯起眼睛,如果说同样的表情,袁术像一只炸毛的猫咪,那么袁绍就像狡猾的狐狸,在他的注视下,陆北言的谎言系统宣布彻底罢工,她总觉得眼前人能够看穿自己似的。

    “……好吧,其实我是专门过来找你的。”陆北言举手投降,“这些日子绍公子总是一个人早出晚归,而且说话也模模糊糊的,我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了。”

    听完她的解释,袁绍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吐出了所有的无奈。他也坐下了,但和陆北言保持着一段避嫌似的小小距离。

    “你听我说,北言,”袁绍的语气很温和,“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我在做什么,是希望你能够远离那些事。我现在做的事并不安全,但如果只有我知情,那么我能独自承担也许会出现的风险。”

    陆北言绞弄着身上的衣服,问:“会是什么样的风险?”

    “我不知道。”袁绍神情黯然,“但……你还记得伯求兄吗?那年我在汝南守丧,他前来拜访过。”

    陆北言歪头回忆了一下,想了起来:“是叫何颙,对吗?”

    袁绍点头:“是。那时他说,他已不叫这个名字,其实就是因为遭遇了歹人胁迫,不得不改名换姓背井离乡。”

    “这算逃亡了吧?”

    “也可以这么理解。”

    陆北言曾经只在书本上听闻过“逃亡”“流亡”这些词汇,却没想到自己如今竟然当真遇到了这样的人和事。她抿抿嘴唇,望着桌案上闪烁不定的烛火出神。随后,她问:“就算是你也会有这样的危险吗?我知道,你不爱提自己的家世,也知道你心中的理想,但你好歹也姓袁,再怎么说也不会……啊,如果我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

    “北言,你无需道歉。”说到此处,袁绍反而是宽慰地笑了笑,“你说的并没有错,和大部分人相比,我所站的位置是更高远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很多人都希望由我来做他们的领袖——一个门第出身的洛阳贵公子的加入,显然能为一些行动增添正义性。虽然有些卑劣,但这种时候我竟然当真有些窃喜,自己是袁家的孩子。北言,听了我的话,你会觉得我很无耻吗?”

    透过明灭不定的烛光,他因笑容而弯弯的眼睛里竟被陆北言读出了求助的信息。他一定是想听一个否定的回答吧,听见这个女孩说“你不是”,进而得到安慰。然而,陆北言咽了口唾沫,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想骗你,我真的不知道。因为,因为……”

    她说不下去这个“因为”,在一千八百年后,她所知晓的信息是,袁绍是推动乱世的重要原因之一,在那些文字间,袁绍似乎是卑劣的,愚蠢的,且自私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相信后世的文字评价,还是眼前这个人。

    她想,自己的迟疑一定会让对方大失所望吧。但当她观察袁绍的神情时,对方却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失望,反而是像面对胆怯的小动物一般放柔了神态。

    袁绍说:“没关系,是我这个问题太难了。”

    他的这句话就像一记暴击打在了陆北言的心脏上,明明只是普通的一句话,却让一直不安于双方关系的陆北言得到了莫大的宽慰。他的态度就像一团温柔的棉花,陆北言想,自己真是没救了,居然就因为这么一句话给沦陷了。

    她问:“你现在在做的事,和李元礼先生有关吗?”

    袁绍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你知道元礼老先生?”

    “我也是听路过的儒生说的,也不是很了解。”

    袁绍耐心地解释道:“元礼老先生单名膺字,其实他已去世多年,不过李先生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的影响至今还在。要说起来,我和李先生其实还有些亲缘在。”

    “原来如此。”陆北言点点头,忽然又察觉了不对,“等等,你是不是又在转移话题?我是在问你,你们做的事是什么。”

    袁绍轻笑两声,他摇头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被牵扯进来。我希望北言你可以轻松地在洛阳生活。”

    “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轻松?”

    “你可以和刘姑娘一起,聊聊天散散心,公路他的鹰和你似乎也很亲近,我的叔母不也很喜欢你?嗯,还有……”

    陆北言听着他如数家珍地说着关于自己的事,莫名有些觉得好笑,她说:“绍公子,我每天看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想到你这么关注我啊?”

    仿佛是终于被她握住了把柄,袁绍尴尬地咳了两声,他倒也没有辩解什么,只是说:“你初入人间,我多多照应你是应该的。”

    “初入人间?你把我说得像仙子一样。”

    “嗯?难道不是吗?”

    袁绍的表情很自然,丝毫看不出玩笑的模样。陆北言本还想笑着说些什么,看着袁绍的反应,忽然又有些说不出口。

    她慢慢地收起了笑容,心中多了一种复杂的感情。

    是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穿越者。

    在他的眼里,自己出现的方式极其玄妙,衣着也是奇装异服,以袁绍的认知,想必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书本中所记载的,不属于人间的仙女吧?

    有仙人降临自己身边,而且从未害人,因此必定是祥瑞。

    说到底,袁绍会对自己友好,会照顾自己,会态度温和,不过都是因为他希望作为“仙子”的自己能够一直庇护他。

    感觉,心情有点难过。

    陆北言慢慢地低下头,她的神情变化被袁绍尽收眼底。他起身走近了些,语气关切:“怎么了?是腿上的伤口疼了吗?”

    陆北言摇摇头。

    “要不要我叫医匠来帮你看看?抱歉,一直在说我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你是有伤在身。”

    陆北言继续摇头,其实这点小伤真的不疼,她只是心中的情绪纠缠到了一起。比起遗憾,她更多是一种莫名的愧疚——她不是什么仙女,她只是一个知晓袁氏结局的穿越者而已,她根本没办法庇护眼前这个人。

    袁绍的脸忽然出现在了陆北言的视野范围里,他蹲下了身子,端正地直视着陆北言的眼睛。

    “真的没事吗?”

    陆北言站了起来,她说:“我真的没事,谢谢绍公子,真的很感谢。我,我先走了,您早些休息。”

    她逃跑了,虽然袁绍不知道,但她自己很清楚,她这是逃跑了。

    她才不是什么神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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