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李村,郭家。
一大早,郭老实就觉得眼皮直跳,腿发麻,走到院里差点没被那条大黄狗给拌个跟头。
往日他吃过早饭都要上地里走一圈,地里的禾苗刚冒头,须得勤盯着,这可干系着家里一年的嚼用。
可今儿走到门外,他却迟疑了。左思量右盘算,就是不敢往外走。末了,还是转头又回来了。
他心里总觉不踏实,就担心大小子那婚事出了变故。家里这几个人,只婆娘一个,怕是不稳妥。不为别的,就是担心老大那儿又出什么幺蛾子。
从昨儿下午起,他就把郭大柱给拘到了家里,连吃饭都是让婆娘从窗户递进去的。不止如此,他还让老二盯着郭大柱,若这小子真是生了熊心豹子胆,总不能让他真干下啥错事。
他坐在堂屋里,水是一碗接一碗地喝,心头的火却一点没见少。若不是担心周家来人,老大身上带伤面上不好看,非得把腿给他打折了不可。
还有那周家,他总觉得这事太过凑巧了。难不成周家听说了老大的事?才闹了这么一出?
自打昨天听说了那道士的事,他就有预感,怕是这人来者不善。他就担心这是周家找来的人,但到了镇上一打听,确实有这么个道士,且长相也能对得上。那刘大善人府上的小厮也说给送到了镇外。
可他活了快半辈子了,就没遇见过这么巧的事。这头道士说了郭家的事,那头周家正好有人到村里来?且周三叔临走前撂下的那话也露出了一丝苗头。
想至此,他又恨起韩家人来。那韩福来就不是个好东西,连着婆娘一起都是那溜奸耍滑之辈,为人处世更是茶壶里下元宵——只进不出。和这样的人家做亲,他怕是嫌自己死得太慢。
想也知道,这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样的姑娘。
气上心头,他不由“砰”地一声把碗扔到桌上。
这时,大门外忽的热闹起来,有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出来一瞧,原是周家人到了,村人也围了七八个在门边。
他顿时阴了脸,心里骂道: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个个净在这儿瞎嚼舌头。
待到门口迎了人,他立时换上一副笑模样。郭老实本就是圆圆脸,天生一副富贵相,这么一笑,看着倒真是个老实可信的。
周大伯脸上也挂了笑,心里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昨日那事闹得那样大,他可不信郭家一点准备都没有。
双方都在心里盘算着对方的心思,虽面上都带着笑,可却面笑心不笑,借着打招呼的由头,打量对方几眼,都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
“亲家,这不年不节的咋这么大的阵仗?”双方落座后,郭老实先开了口。实在是不提也不行啊,谁都不是傻的,除了昨日那事也没别的了。
“啥亲家不亲家的,俩孩子可还没成亲呢。郭大哥,咱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为啥来的想必你们也知晓。说亲时,大家伙都和和气气,退亲咱们也别伤了和气。”周大伯摆摆手,将郭老实的话给挡了回去。
郭老实心下一沉,这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给留了?他拿眼往周家人身上一溜,笑了两声:“这话可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哪至于就要退亲?你们也是听了那道士的话?那都做不得真。再说了,定亲前咱们不都合过八字了吗?这可是桩顶好的姻缘。”
周大伯也笑笑,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更能沉住气,所以他不能气,也不能慌:“郭大哥说得对,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可这回再去,人家竟变了口风,说的和那道士一模一样。不止你们不信,我们当时也不信,就去那庙里头抽了签。竟是个下下签。郭大哥说说看,这下谁敢不信呢?”
见郭老实两口子要开口,他又摆摆手,道:“这自己的孩子自家疼,青姐虽是个姑娘家,也是我们娇养着长大的。到了年纪该出嫁了,我们也是千挑万选才选中的你家,不是也寻思着往后能过上好日子吗?这村里谁不知道你们俩都是那厚道人?”
这让郭老实两人怎么说?说自个不是厚道人?这要是传出去,还咋在村里待?可若是认了厚道人,岂不是这亲事正好就作罢了?毕竟,厚道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家孩子丧命呢?
两人只得干笑两声,打了个哈哈。
周方生看着郭老实两人那副憋屈样,却差点笑出声来。秦氏斜了他一眼,他才装作喝水遮了遮。
郭老实自是看到了,可却无可奈何。若挑了理,那就等于两家撕破了脸。他狠狠地瞪了周方生一眼,心道臭小子,看日后怎么收拾你。
周方生嘴角挂着笑,满不在乎,笑一声就受不了了?若不是这亲还没退,准保给郭大柱打成猪头。
周大伯随后又说了什么,郭老实两人半点没听进去。他们就听对方一口一个“郭大哥”,一句一顶高帽子,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肚子里包了一团火。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退亲,什么道士的话?怕不是听说了什么,又找不到由头吧?不过一个翠姐,也值当他们这么大张旗鼓地退亲?男人嘛,等成了家自然就收心了。
若不是不想得罪周家人,早就一拍桌子站起来了。
周大伯说了半天,口也干了,遂端起碗喝了口水。
郭老实瞅准机会,赶紧开口,若再等下去,兴许他一句都落不着说。
“周老弟,这姻缘的事可是大事,哪有听着起风就要收衣裳的?我看哪,就是那起子眼红心热的人,在那儿使坏呢。他娘,你说是不是?”
方氏赶紧接过话:“就是就是。我们俩人你还信不过吗?哪是那等磋磨人的?再说了,惯常去烧香,也听人说这个命好那个命歹的。可过了几年再一看,哪有啥分别?不都是土坷垃里踅摸食的?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这么说的都是骗那香油钱的。”
方氏这么说,秦氏自然不会干瞧着:“嫂子,人都说十指连着心,哪个子女不连着娘的心?若依着你刚才说的,那不等于是眼看着闺女有难硬往里头推吗?若不是没法子,谁愿意净往那山上跑?”
“你可不知道,昨儿她三叔回去这么一提。可把当家的给急坏了,这丫头打小就和他爹亲近,连我这个娘都比不过。当时就要上庙里去合八字去。后来被我给拦住了。我这不是也怕被人给算计了吗?可你猜怎么着?”
“有些事还真不是咱不想就行的。从她三叔回来说了这事起,青姐就事事不顺:先是从窗根过,房顶掉下块砖头;等从外头回来,又崴了脚。喝个水也给呛着了。这说明啥?这说明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连我昨儿走着走着,都给跌了一跤,嫂子你看,这手都给蹭破了皮。”
说着说着,秦氏先是眼圈一红,接着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转,后头更是抹起了眼泪,道:“她爹这回可真是急了,套上牛车,就去了庙里。结果你们也知道了。唉,我苦命的孩子呀。”说到最后,秦氏放声大哭起来。
围着的人里不乏有闺女的人家,想想自家闺女若是摊上这么桩婚事,不也得掉眼泪?
这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郭家又不是啥了不得的人家,周家犯得上拿闺女的命赌吗?
村人一开始还小声嘀咕,到了后来,应和的人越来越多,在堂屋里听着,那大门口竟像是有群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叫个不停,听得人心乱如麻。
郭老实和方氏就有些坐不住了,郭老实是又恨起儿子来,方氏则开始埋怨周家。二人坐在那里,犹如屁股底下生了疮,竟是半刻都坐不住了。
“周老弟,这县太爷审案都得讲个证据呢。这事无凭无据的,总不好就这么算了。”郭老实清清嗓子,皮笑肉不笑道。
“那没事。现在瞅着天色还早。要不你们也上庙里去合回八字?没事,我们等得起。”周大伯笑眯眯道。
不就是拖延时间吗?他们特意来了这么早为的就是这个。
这头,秦氏还在那儿悲戚戚掉眼泪,那头小路上来了一个人。汪氏扭着肥墩墩的身子,一步三摇地到了近前。
她一来,那议论的人忽的收了声。人们这才想起来,这事和韩家也有干系。今儿可真来值了,能捡着不少热闹瞧。
“汪氏,翠姐呢?”
“让我拘家里做活呢。合该相看的年纪了,还能到处乱跑?”
“咋了?有相中的人家了?是哪家呀?”
这是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汪氏一捂嘴,手指着人笑道:“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哪有这么当人问的?”
等笑够了,又问:“这都围这儿看啥呢?老郭家出啥事了?”
婆娘们心里头都鄙夷万分:搁这和谁俩装呢?就不信她一点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郭家后院忽的响起一个孩子的声音:“你俩在干啥?”
这孩子的声音又尖又利,话说得又快又急。唬得门前屋里的人俱都一惊,出了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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