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一怔,她看那婆子隐约觉得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宁姐,我是你姨母的婆婆。早前你娘还领着你来过我家呢。喏,我也住这村。只是隔得远些。”
婆子正是高氏,身边跟着的是她的堂侄——高长生。
高氏?丁宁这才想起来,这人还真是李氏的婆婆。随即又想起于婆子和她说过的话,按下满心不悦,只上前两步招呼一声。
高氏暗将嘴一撇,很是不以为然。不过是个伶仃女,做出副矜持样子给谁看?
“哟,她外甥女,这家里来客了,咋不请人进门坐坐?纵是乡下人家,也没有站着说话的道理。”高氏粗声大气地喊道,边说还边对路边的妇人笑笑。那意思这姑娘也太不会来事了。到底是没了爹娘在跟前,连点待客之道都不懂。
丁宁初时以为,自己不到近前,就是不打算多说的意思。若高氏是个知理的,自然知晓自己的意思。
但没成想,她是一心想着全了李氏的面子,高氏却半分顾忌都没有。
拒绝自然是拒绝的,但却不能大咧咧说出来。遂道:“阿婆喜好清静,往常我和人说话,也都不进屋的。有几回,我起得早遇着姨母,也是这么站着聊上几句的。对了,咋这几日都没见着姨母了?难不成现在出门更早了?”
丁宁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前几回遇着李氏,都是太阳刚露头的时候,一般人家都刚起来烧火做饭。可李氏两口子都已经收拾妥当,往镇上摆摊了。若比这还早,这俩人还能睡上几个时辰?且听说李氏每日里还要做一家子的早饭,那得几时起?
一听这个,高氏立时皱了眉头,嘴角往下一拉,不满道:“庄户人家起个早算什么?不起早,净在家里挺尸哪行?再说了,不起早贪黑地忙活,哪来的银钱吃喝?你小姑娘家家的,自然不懂这些个。往后自个过日子,啥都不懂咋成?少不得老人们多教教才是。”
眼瞅着高氏越说越不像话,高长生清清嗓子,又拿眼去瞟丁宁。
高氏顿时收了声,抿抿唇,又道:“这人老了,说起话来就絮叨,记性也差,一句话总要颠三倒四说上好几回。宁姐你可别多想。”
见丁宁只是点头,不做声。高氏又说,既是亲戚,平日里合该多走动走动才是,免得对面碰着都不认识。就拿上回来说,俩人迎面对上,却你不识我,我不认你,说出去都要给人笑话死。
还说上回回去提起来,家里老头子还给说了一顿,怪她总拘着儿媳干活,连自个的外甥女都没得空闲去看,传出去还当他董家不体恤儿媳。为这,她还特意叮嘱李氏多往这走动走动。哪知李氏是个憨的,非要把家里的活计都做完了才行。这么一耽搁,可不就好些日子没来了。
丁宁只觉自己进了那唐僧庙,眼里耳里都是高氏那一口破锣嗓子,除此之外,她一概听不见也看不着。
她是走不是,留也不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李氏毕竟还在董家。若她一甩手走了,回头李氏一准得吃排头。
到最后,她只盼着高氏赶紧有事说事,可别再念叨些不相干的芝麻绿豆的事才好。
高氏正说董家也有小姑娘,让丁宁有空去认认门,一处说说话。
不防一个婆子从后头赶来,气冲冲上来骂道:“你算老几?没得在这儿扯臭淡。还想拐着丁家的孙女去你董家门。既是真心攀亲,怎偏赶这时候领着人来?若说你没啥花花肠子,狗都不信。”
丁宁一瞧,原是杜氏。心道这可热闹了。说起来,来了这么久,还没看过戏呢,今儿就权当看戏了。虽说这么想有些不地道,但这俩人瞧着都没安好心眼。
高氏却是气急了,哪里来的疯婆娘,见面就骂?“我不算什么,那你算个啥?”说完一记眼刀子飞过去,狠狠剜了杜氏一眼。
杜氏倒不气了,洋洋得意道:“我是她奶。我找自家孙女,倒不必跟你似的,挖空心思往院里头拉。就是不知你是哪门子蒜了。”
高氏气得一噎,心道原是正经奶奶,那还真是比不得。可她往日里蛮横惯了,岂能咽下这口气?
“原是丁家奶奶。这我倒奇了,宁姐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倒是头回见家里有人过来瞧一眼。这话倒也不对,前些日子她哥哥倒是据说来过。就是嘛……”余下的话高氏没说,却一脸兴味地看了看两旁看热闹的,那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这回轮到杜氏吃瘪了,可她是谁?南河村里有名的泼货,一哭二闹三上吊用得溜熟。当然,眼下自是用不上这些。
只见她三角眼一夹,一只手捂了嘴,做出个悲戚样子来,一只手颤巍巍指着高氏道:“人都说当着矮子莫说短话、当着聋子莫说瞎。可怜我这好好的孙女,生就是个软糯人,遇着一回糟心事,偏生被你这婆子拿来说嘴。你这是生生不给人活路啊。”
说过高氏,杜氏转头又冲着围观众人道:“说起她哥来,倒也真是个冤枉的。我家老二两口子去得早,剩下两兄妹哪有不相依为命的道理?做哥哥的自是心疼妹子,可自家屋里穷得叮当响,一年吃不上两回肉。为这,大郎他才打算给妹子寻个好去处。哪成想到了这婆子嘴里,竟成了错处。”
这话一出口,两旁顿时化成个苍蝇样,嗡嗡一直说个不停。丁大郎那日来时,可是好几个婆娘都见着了,若真是个疼妹子的,能给病恹恹地撵出来?撵出来还不算,大老远还来讨要镯子?这丁家婆子真是生就一张巧嘴,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石头也给说出个花。
杜氏一番唱念做打,也不管旁人信不信,只远远冲着院里的丁宁道:“宁姐,你可别被这起子坏了心肝的人给糊住了眼睛。你哥可是为这你好。那张老爷家里可是有名的富户,进去了说不得就是穿金戴银。不比你这日日操劳强。再者,就算你不愿,也犯不上作践自个的身子。”
“既是这么好的人家,怎这村上没听谁家提起过?”高氏可不怕那些个,她家小儿子可是个秀才公,任你什么张老爷李老爷的,她也不放在眼里。
“许是你这地界的人眼光高,我们乡下人家哪比得过你们这些镇上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吃穿不愁不就是好人家了吗?”杜氏给问个张嘴结舌,遂眼珠一转,扯起别的来。
“呵,说我没安好心眼子,我看你这亲奶奶也不是什么好心肠吧?孙女病着,不说勤来看看,来了还什么都没带。真当我们是耳聋眼也瞎吗?啧啧,就你这种人,老娘见得多了。”话毕,高氏还歪歪头,斜了杜氏几眼。
见杜氏气得嘴张眼也红,高氏拍拍屁股,对高长生道:“行了,咱可得回了,可没那闲工夫和个乡下婆子嚼舌根。”又冲丁宁笑笑,道:“宁姐,哪天有空我让莲姐来寻你说说话。”
丁宁有点失望,还以为能多看一会呢,现下走了一个,她这戏也看不成了,那自己可不好干站着了。打开门,对杜氏道:“奶,您消消气。进来喝碗水。”
杜氏听了高氏的话,恨得牙根直发痒,可自己确实空手而来,再怎么说也落了下乘,遂阴着脸怒视高氏而去。又见孙女等人走了才出来招呼,满心不满,白了她一眼,暗道:若不是还想从这丫头身上落个好处,定要给她个好看。自己奶奶被人说嘴,就知道一边干看着,真如大郎所说,心眼子早坏了。
她绷着脸,一声不吭跟着进了院,想起刚才的事又来气,就想拿捏一把孙女。丁宁往屋里让了让,她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堂屋里坐下,开口就让倒茶。
丁宁道屋里没茶,杜氏又说给冲碗糖水。等听着没有糖,刚想发火,又一想这不是丁家,只好怏怏道倒碗白水。
出了堂屋,正遇着于婆子要进来。丁宁“嘘”一声,把手指头竖起来放在嘴上,摇摇头,给推回了屋里。
“奶,这水还是一刻钟之前烧的,现下还温着,喝着也不烫嘴。您看看。”不等杜氏开口,丁宁直接倒好水,又拿碗底沾沾杜氏的手,接着一脸期待地看着杜氏。
杜氏本想抱怨一声烫手,趁机数落孙女一通。可丁宁明着说那水烧了有一刻钟,哪有现在还烫手的?她瞪了丁宁一眼,端起碗,如牛饮水般喝了个干净,然后“咣当”一声扔在桌上。
丁宁也不气,反正那看热闹的还没走,只要杜氏不怕有什么恶名传出去,她就不敢做得太过分。
“奶,上回你说这回来给我银子养身子。这事是不是真的?奶,你可真好,比我哥对我好多了。他上回来还凶我,非朝我要镯子。”
丁宁随手捡个杌子坐下,一手扒在杜氏膝盖上,殷切地看着她。
杜氏不防孙女提起这茬,身子一僵,脸发黑,暗道:死丫头干啥记性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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