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远远近近的房屋早已模糊一片,韩老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嘴里不住咒骂,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贪玩,竟在这路上扔了一地石子,硌得他两脚生疼。
好容易到了于婆子家后院,他朝两旁看看,空无一人,村人的墙大都不高,只一抬身就跳进了院里。
但紧接着,他却觉脚上极疼,钻心般地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夹住了一样,不由“哎哟”一声喊了出来,随即想起这不是在家,赶紧拿手捂了嘴,蹲下身子,另一只手往脚上摩挲。
“他娘的。”他憋不住气,骂出了声。谁在墙根这儿放了个老鼠夹,这户人家是怎么回事?又不是粮仓、厨房,作甚摆个老鼠夹?
这鼠夹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半天也掰不开,反倒把手勒得生疼。他甩甩手,嘴里不住骂着,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硬是把鼠夹掰出个缝隙来,那脚才得以解脱。
纵使夜色深沉看不清,韩老二也影影绰绰见脚上被勒出了一道印子。等站起来,刚踏出一步,那脚却仿佛针扎似的疼,上手一摸,才发现竟渗出了血珠子。
他一时气急,抬脚把那鼠夹踢飞出去,转过身,又是一声“哎哟”。
这怎么还有钉子?
不知谁家的狗叫了一声,他睁着双老鼠眼到处瞧,都说做贼心虚,韩老二此刻就如手拿鸡蛋走滑路,就担心一个不小心摔个鸡飞蛋打。
再一回头,更是不得了:院子里竟飘起了灯火,不对不对,那灯火咋不是黄的,竟是绿莹莹的?这不是鬼火吗?且这鬼火还不是零星半点,这一撮那一团,妈呀,整个院子里都是。把个院子映得昏昏惨惨,瞧着可瘆人。
鸡和鹅也不知听见了什么响动,也一齐叫起来。没一刻,就闻哪里的房门嘎吱一声响。
他撒丫子就往路上跑,头都不敢回,生怕慢一点人家就追上来。
黝黑的院子里,有人从地上站起来,目视韩老二走远了,这才熄了火,把东西收起回了屋。
等韩老二呼哧呼哧进了自家院,才反应过来:那家只两个女人,他怕甚?
可这时候再回去,也不行。脚太疼了。
一进屋,又被吓一跳,狗剩娘正摸黑坐在床上,见他终于回来了,不由喊起来:“你可回来了,你咋还真去了?你可真是,咋劝都不听。人家上回都丢过一回了,现在能没有防备吗?”
韩老二没说话,坐床上直喘气,娘的真是邪了门:好端端的院里怎会起鬼火?这小娘们还挺邪门。
他心里默念着:鬼火,鬼火。那东西不都在坟圈子里吗?咋今儿个跑到于婆子家了?
这里头到底是有啥说道?难不成是老王头回来了?
这么一想,就把三魂飞走了一魂,七魄只剩个五魄,不由两股战战,脸发白。
可要他就这么算了,却又不甘心,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只要那么一桶,就赶上他家种一年地的收入了。
眼瞧着韩老二眉间发黑,面目狰狞,狗剩娘瑟缩了一下,急得叫一声:“当家的。”见人没理他,又拿手拨拉一把。
韩老二回头瞪她一眼,不耐道:“喊个啥?大呼小叫的,想把人都给吵醒咋的?”
豆大的灯火摇曳几下,给屋子照得朦朦胧胧。韩老二抬起脚,袜底沾了血,他不由又骂了句。转身冲狗剩娘道:“给我拿点灶灰。”
“这又是咋弄的?还不赶紧的,去找大夫来。”
“不过是扎了个口子,哪里要寻大夫!大惊小怪地寻了人来,倒把人吓一跳!”韩老二现在巴不得没人注意才好,哪里敢明晃晃找了大夫,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村里人,自个晚上干了啥坏事吗?
狗剩娘看着他脱了袜,凑近一瞧,原是扎了个窟窿,哪里是个口子?有心劝劝,又怕挨骂,只得端着灯往厨房去。
待把灶灰撒到脚上,又有些担心,“这能行吗?”
“咋不行?赶紧熄了灯睡觉。”
韩老二眼一闭,就想起那鬼火,绿油油的,就在他眼前飘啊飘。他一睁眼,狗剩娘早已熟睡,哪有什么火?
这一夜,韩老二一直在做梦,每回都有鬼差拎着锁链往他脖子上套,道他惹着了鬼判官,现下就要抓他下油锅。
他扭着身子使劲挣,只闻“砰”地一声,脚上一阵痛传来,睁眼一瞧,天已大亮,那脚正杵在墙上,怪不得疼。
过了两日,村里人就传遍了,说韩老二也不知撞了什么邪,竟是日日噩梦不止。好好的一个人,给弄得眼下发青、脸发白。
丁宁听了一笑而过,没想到这贼还是个胆小的,鬼火一出就给吓成这样。说不定背地里干下多少缺德事。
提到韩老二,她就想起来弟,若不是来弟,她还不能准备得这样齐全,只是若韩老二知晓是来弟给自己通风报信,怕不是来弟要遭殃。这可咋办?
果然,没两日,村里人又说了,韩老二这几日见好了,也不知来弟是怎生惹了他,小儿臂粗的棍子一下下往她身上打,狗剩娘拦都没拦住,险些把棍子打折了。幸亏村长知晓了这事,上去劝阻,这才收了手,口里却还不住地骂,说什么来弟吃里扒外,养不熟。
这话说出来,村里哪个能信?来弟打三岁上就开始帮家里干活,洗衣做饭,洗碗刷碟,哪样不都是她干的?她娘生了狗剩后,还是她给日日洗那尿戒子。这样的姑娘咋能吃里扒外?再说了,他韩老二家有啥可让人往外扒的?
等丁宁听说了这事,急得不行,顾不得和于婆子多说,紧赶着就往韩家走。
等快到韩家时,这事又有了新发展:来弟从家里跑了,只晓得人是往镇上去的,狗剩娘在后头追去了。也不知能不能追回来。
丁宁一听,也跟着往镇上去了。
镇上还是人不断,胡同里,铺子外,角角落落几乎找了个遍,狗剩娘还是没找到来弟。她别无他法,又一心牵挂狗剩,只得回转家里,想着明日一早再来。
丁宁却不敢如此,她只觉这回事是自个惹出来的,韩老二肯定是知晓了来弟给自己通风报信的事,若不然怎会下死手呢?
好巧不巧地,她正在胡同里转悠时,遇上了何氏。
何氏一见她,就像饿狗看见了肉馒头似的飞奔过来:“宁姐。”
丁宁此时哪有心情应对她,摆了头,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往胡同里走。
何氏生得白胖胖,肥墩墩,自是比不得丁宁灵巧,几下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她站在那里,又是拍腿又是“哎哟”着叫唤,好容易遇见人,却让人给跑了。
丁宁走得两腿酸疼,脚发麻,却仍不敢回去,总觉着来弟说不准就藏在哪个犄角旮旯。只恨镇子小,连个捕快都没有,想要自个找人,真是难上了天。
她望一眼胡同,又瞧瞧热闹的店铺,心觉今日怕是找不见人,眼瞧着天色渐暗,再不能耽搁下去。她打起精神,每经过一个铺子,就进去寻了掌柜,想让他们帮着看看,若有来弟这样的小姑娘路过,就让人去通知自己一声,她一定有重谢。
十家铺子里只有一两家会听她说完,其他家连她的话都没听完,就给赶了出来。可剩下那一两家,虽听完了她的话,却拿眼上下打量个不住,见她身着布衣,头上簪钗也无,一瞧就是个农家,那还能有什么重谢?末了,也给轰了出来。
就在她已不抱希望时,遇上了一家小铺子的母女俩。母女俩不止听完她的话,还细细问了来弟的相貌,问明她的住所,道若遇上这样长相的小姑娘,定会通知她。
丁宁虽不知人家是客套话还是真心话,可总归有了个希望,总好过无人理睬。她谢过二人,慢腾腾往家赶。
………………
丁宁走后,芳姐边和娘亲收拾东西,边闲聊几句。童氏就说,唐邑镇算不得大镇子,可因着水路通畅,那跑船的三教九流都有,所以镇子上也不是很太平。刚才那叫宁姐的要找的小姑娘,若过了夜还不见人,怕是凶多吉少:只要把人往船上一塞,顺水就走了,还上哪儿找?
芳姐听了,不觉心有戚戚。同为女子,且都是贫苦人家出身,更能觉出女子的不易来。若家里头待那叫来弟的好,又怎会自个往外头跑?
母女俩守着的这铺子是做吃食的,那包子、面条从早卖到晚,到了这时方能歇下。幸亏后头就有住的地方,不用再赶路回家。
将店门拴好,抵上桌椅,芳姐扶着童氏往后院走。
一只小黑狗从水缸边上窜出来,冲着两人“汪汪”叫两声,还拿嘴一直咬裤腿。
芳姐蹲下来,把裤腿拽出来,摸摸黑狗的头,道:“等我净了手,换身衣裳就来喂你。”
那狗也不往后退,仍是一径低吠不止,只它长得小,那声听起来并不十分吓人。
芳姐没奈何,只得先去掰了馒头,拿菜汤拌匀了,倒到食盆子里。
哪想小狗并不看食盆子,又咬上裤腿,竟是要把她往角落里拽。
还不及走到角落里,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我出来还不行吗?你别放狗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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