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来弟跪到了地上。她抖着唇,眼里含着一泡泪,硬是给忍住了,半点没掉下来,一面看着那黑狗,一面不住磕头,嘴里哀求道:“我这就走,您别让那狗咬我。”
芳姐到底年岁小,被来弟这一番动作给惊着了,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童氏越过芳姐上前,仔细打量一番,见这小丫头瘦瘦小小,面黄肌瘦,此时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遂问道:“你是打哪儿来的?怎么躲这儿了?”
倒不是她防人之心太重,她们这后院也有道院墙,虽说不高,可要攀上来也实属困难。
来弟不由身子抖了一下,往后缩了缩,道:“我那时躲得急,见这院墙不高,正巧地上有个筐,就爬了上来。又见院里没人,那时候那狗也不在,就跳下来躲这儿了。”
她越说声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童氏倒给惊了一下,这院墙总有一人来高,这么个小丫头竟能站着筐子就上来?是不是说家里头也不是太安全。她寻思着明日一早就去墙外瞅瞅,把那筐子拿走。
芳姐此时已缓过神,她想起一件事,问道:“你是丰水村的?”
来弟不由身子一震,不止唇抖,手也跟着抖,看着她俩活似那夜叉一般,只道她爹已找到了这儿。说句吓得魂不附体也不为过。
两人更是奇了,瞧丁宁那样子,也不像是个恶人相,这丫头怎是这个模样。
芳姐想了想,又道:“那阵你姐过来寻你,若是知晓你在这儿,早便和她说了,也免得她回去牵挂。”
来弟咽口唾沫,低了声道:“她说是我姐姐?”
芳姐点点头,说:“她说自个姓丁,是你姐姐,还道有了你的消息就让我们和她说一声。”
来弟不由浑身瘫了一下,浑似那憋了许久的闸口开了闸,只一下那水全去了,再也打不起精神,浑身无力。
童氏和芳姐对视一眼,都知这里头想必有些说头,都合上嘴,等着来弟开口。
来弟心头惧意稍退,又见二人俱都望着她,一时又怕起来,手脚无措,又伏在地上,道:“那不是我姐姐,只是一个村的。我爹今儿打得我太狠了,我这才跑出来。若被他寻到了,回去免不了又是一顿打。白日里他就说了,说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不然,我也不敢往外头跑。”
说罢,又是一阵后怕,这回那泪珠子再也装不下了,大滴大滴落下来,把胸前的衣襟都给打湿了。童氏本就一身蹉跎,但凡人和她说起啥悲惨事,她就总忍不住跟着哭上一回。但也只限于次,倒从没想过真个往外拿银子去给人家。
芳姐眨眨眼,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吗?既然你怕你爹打你,那我明早先去和你那姐姐说一声,等她来了好商量商量该咋办。”
说完,不及来弟开口,转身对童氏道:“娘,我先把饭菜摆上,吃过饭歇息一晚,明早等人来了再商议。”
又回身冲来弟说:“你也别急。我看你那姐姐倒不是个凶恶的,明早看看她有啥法子吧。今儿个你就先住着,家里地方小,现下只有个杂间能住人。你今晚先对付对付。你先跟着过来洗洗手,吃饭。”
来弟刚想摆手拒绝,她打算今晚就在院里对付一宿。
芳姐见那黑狗又在低吠,喝道:“赶紧去吃饭,这儿没你什么事了。”
黑狗瞥一眼来弟,蔫哒哒回到狗窝里。
芳姐走出几步,见来弟还没动,催了一句,来弟见人家真是要给饭吃,才敢起身跟在后头。
待到了门口,她瑟缩一下,小声道:“我就不进去了,衣裳上都是土,别再把屋子给弄脏了。”
芳姐回身一瞧,确实如此,既人家不愿,她也不勉强。回屋取了盆子和布巾,递给来弟。
来弟默默接过来,自去水缸打了水,先洗了脸,又把手细细洗上一回。见那布巾擦完,沾上了尘土,不由脸一红,又打了水,把布巾洗净,放在盆里。
芳姐接过盆子,诧异看她一眼,心道这还是个伶俐的。
吃饭时,童氏见来弟坚持不肯上桌,也不肯进屋,只得把饭菜拨到盆子里,让她在院里吃。
来弟端了菜盆,坐在屋檐下,一边吃一边淌眼泪。忽的,脚边挨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抬头一瞧,竟是那黑狗,正拿脑袋蹭她脚。
她吓了一跳,当即就想把腿缩回来,又想起刚才那狗冲她龇牙的情形,那脚就咋也不敢往回缩了。
她哆嗦着手,夹起一筷子菜,扔到脚边,“啪”一声。
黑狗闻见菜味,立时把头转过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张开嘴巴就给吃进了嘴。
原来是来要吃的来了。来弟松口气,又给夹了一筷子。
等一人一狗吃完,芳姐走出来,见那狗正趴在来弟脚边闻,不由笑道:“它是不是又找你要吃的了?下回你不用理它,没看那肚子吃得溜圆,其实一点都不饿。”
来弟扯扯嘴角,硬挤出个笑来:“没事,反正我也吃不了这么些。”
芳姐摆摆手,道不惯它这臭毛病,下回她只管自个吃就行。又说那杂间东西有点多,得归置归置。
来弟忙洗了碗筷,跟着一块去了杂间。
每日清早,童氏和芳姐两个最是忙碌,等人流稀少,再没几个来吃饭,她们才算是能歇一歇。只不过今日有了来弟帮忙,两人换着班倒歇了几回。
等早上这段忙完了,芳姐除下围裙,和童氏说要去丰水村走一趟,这事不能这么拖着,再者,等中午人又该多起来,也没什么空闲。
童氏想一想,就同意了。
芳姐边走边回想昨日丁宁说的话,不防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你低着头等着捡金子呢?”
这声音硬邦邦的,又像是堵着气似的,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是啊,我这不见天地想着哪儿能捡钱呢。谁让我缺钱呢。”
方春元后头的话一下给噎了回去,眨了几下眼才开了口:“我说你是吃了火药还是咋的?咋火气这么大?你前两天无缘无故就骂我一顿,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好,又来我这儿阴阳怪气。”
“那你赶紧离我远点,免得沾染上一身穷气。省得回头挨说,又得怪我。”芳姐白了他一眼,气鼓鼓道。
“你,你,你……”方春元指了她“你”了半天,一句都没说出来,末了把那股子气往下压了压,道:“你这急匆匆地要去哪儿?”又往城门处望望,继续道:“要上乡下去?谁上门找事了?你咋没和我说?”
芳姐等他一眼,心道咋不盼着自己点好,没好气道:“没人捣乱,我有别的事。”说罢转身就走。
方春元急了,跟了上去,道:“那也可以和我说说,万一我能帮上忙呢。”
芳姐见远处已有人往这儿看,不由脸一沉,道:“你赶紧回去吧,待会你爹知道了,又该训你了。你说你咋就不听你爹的话呢?离我远点多好。”
方春元愣了愣,再没跟上去,只低低叨念一句“可我也管不住自个的腿呀”。
一旁跟着的小厮不由白眼翻上天,心道:您那哪是管不住自个的腿,您那是管不住自个的心。
………………
“丁姑娘在吗?”芳姐在门外站定,往院里探探头。
丁宁从屋里出来,一见是芳姐,急忙把人迎进来。
听芳姐说来弟在她那儿,当时就想跟着走。于婆子一把把她拦住了,拽到一边,问她究竟有没有啥章程,来弟在镇上的事也瞒不了几时,那是老韩家的闺女,人家肯定不能让上她们这儿来。
其实,丁宁昨晚就琢磨过,她寻思着看能不能帮来弟在镇上寻个事做,最好是能包吃住的,每月给韩老二拿回银钱,他总不至于再刁难了吧?可来弟才十岁,这么大的小姑娘单身在外,也不安全。
她就和于婆子说,去镇上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差事给她做。唉,若是来弟学过绣花就好了,好歹能上绣铺子问问能不能去那儿干活。
于婆子松了手,冲她摇摇头,道:“这事怕是不易。想上绣铺子里做学徒的可多了,就来弟那日日干活的手,早就糙了,这绣活是指定做不成了。你还是想想别的吧。”
丁宁看看芳姐,人家还在那儿等着呢,安慰于婆子几句,道那大骨头在锅里炖得差不多了,出锅前把菜放里。若她一时半会回不来,让于婆子先吃,再给周家送点。接着就跟着芳姐往镇上赶。
此时,铺子里只有一两个客人,童氏正坐那儿歇息,来弟在抹桌子,见丁宁过来,她赶紧把抹布扔下,又一想不妥,又捡起来,把桌子抹完,这才过来站丁宁边上。
丁宁按按来弟手心,让她先坐下,又起身和童氏打个招呼,闲聊了几句。
童氏听了丁宁的话,也有些发愁,唐邑镇不大,各家铺子用的伙计和帮工,基本都是男子,几乎不招女子,就是那酒楼里洗碗的倒是招女工,可都是要妇人和婆子,并不用小姑娘。
至于绣铺子,来弟也是去不成的,不提手的事,她一点绣花的基础都没有,人家肯定不收。
丁宁听了,转头打量起铺子来。这铺子不大,卖的也不过是包子、面条这些,想来利薄,两母女应是能忙过来。那来弟是没法在这儿做活了。她又问起,这些铺子里可有妇人做掌柜的。
童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的顾虑,道除了绣铺子,也就她这儿,还有布庄,这几家是女子开的店。提起那布庄,她犹豫一下,觉得有些不妥。
丁宁自是没错过她这一下犹豫,回想一下,原主记忆里好似对这布庄没什么印象,也是,原主平时也没机会去布庄买东西,自然没印象。
芳姐坐桌旁正翻看账本,听见一阵脚步声,也没抬头,左右她娘会招呼客人。可那人走到她旁边就不走了,她抬头一瞧:“你咋又来了?”
方春元咧嘴一笑:“我饿了,赶紧下碗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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