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村周家,蝉鸣声声,窗子洞开,却半丝风都进不来。耳中只余堂屋里如沸水般的吵嚷声。
天热人不静,青姐把针线往筐子里一扔,索性不绣了。也不知今日来的都是什么人,一个个嗓门大的震天响,怕是站在村头也能听到这村尾的声儿。
“不过是一桶水,也能卖得这样贵?”
“好歹也是一个村待过的,竟然连本村人的钱都挣?这是想钱想疯了吧?”
“不过一个丫头片子,也能懂这种地的事?”
“也不能这么说……”
……
当然,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除去几个观望的,也有些厚道人家出来劝说,可架不住嗓门小,声儿不大,几下里就都淹没在了那粗声大气里。
从窗外这么一听,还当这些个人没有一个想用那肥的。
周大伯几回张嘴,又合上了。村长就在旁边,他这小辈可怎么开口?
青姐越听越气,可她还不能出去说。这世道,支应门户的都是男人家,哪有女人家掺和这些事的?何况她还是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家。
心里一气,她直接摔了门出去干活。不是说那肥料没用吗?她偏要让他们看看。
“咣当”一声,屋里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有几人看着周大伯欲言又止,想劝劝他,还不赶紧管管家里的闺女?当着人面都是这个脾气,不是往日里都说青姐脾性温柔吗?看来,这名声也都是虚的,做不得实啊。
村长“啪”一下拍了下桌子,咳嗽一声:“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人家又没强买强卖。”
刚才还恨不得满世界嚷嚷的人,顿时失了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再开口。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周老汉进来了,拦住了原本要起身的周大伯。他在村里算是辈分比较高的,说话也是有些分量。
“你们要是想用,就留下来把契签了,要是不想用,也不用在这儿说三道四,赶紧回去。别在我这儿骂骂咧咧。”
周老汉说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拉着脸,连村长都没理。
村长不由身子一僵,他听出来了,周老汉这是对自己也不满。没及时拦住这些人瞎说确实是他做得不对,可这事说出去谁能信?从没种过地的人竟然还能会积肥?
可身为村长,既然周家提了这事,若他不告诉村里人,往后万一有个什么,准得落埋怨。
他缓缓神,开口道:“就依周老爹所言吧。想用的就留下来,没想好的都回去合计合计,都站到这儿干啥?闹哄哄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了第一个走的,接着就是第二个,没一会,走了一大半。
周老汉也不觉意外,不管别家如何想,他家是肯定要用的。都说了让秋收的时候再给钱,这些人还疑神疑鬼。难不成人家专门坑他们的?坑他们有啥好处?
他攥着手里的一沓契约,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最后才想起,咋没看见老丁家的人?
丁老汉正在家中瞎猜摸,打从上午起,院外这人就没断过,有几个还对着他家指指点点。
偏偏人家也不多站,只一会就走了,他想找个人问问都难。
最后,还是大丁氏过来和他说了,他才晓得,自己那个孙女现下可是全村都出了名。
他刚一听大丁氏说完,就道这事准是假的,若说老二会种地,他还能信,可那个鹌鹑一样的孙女?他摇摇头,一脸狐疑地看着大丁氏:“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那外头的人乱传,你这家里人咋也跟着乱传?若人家真的信了,到时候把好好的地给种坏了,谁赔?”
“哎呀,爹,您别不信。这事全村都传遍了。人老周家那菜就是用的那肥,我刚才还去看了,长得可好了。”大丁氏一撇嘴,暗道管她们信不信,反正自个是打算试试。
丁老汉回身瞅一眼杜婆子,杜婆子此时却如踏进了雾中一般,只见闺女那嘴一张一合,说的却全是自个听不明白也想不明白的事。这说的哪一点和那小孙女有关?若她真这样能干,怕不是得了神仙的点化成精了吧?
好一会,杜婆子才缓过神,她上前一把拽住大丁氏的袖子,急切问道:“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还能从哪儿听来的?您上村里随便找个人问问,都知道这事。算了,我不和你们说了,我得出去一趟。”
见大丁氏急三火四就往外头走,杜婆子嘀咕一句:“这么急做什么?又不是赶着去捡金子。”
“她呀,准是去寻宁姐了。”
“啥?她还当真了?就宁姐那个一锥子扎不出血来的样子,还能种庄稼?那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只杜婆子转头见丁老汉黑着一张脸,并不做声,自己也觉没趣,也失了心思去计较这些个。她到现在还觉得这怕是哪个故意编出来,想要涮着他们老丁家玩的。
丁老汉却不这般想,他有心去周家探个明白,也没交代一声,起身就去了周家。
而丁宁,此时看着门外的人,却一下愣住了。
“姑,大姑。”
“咋了,傻了?几日没见,都不认识人了。”大丁氏说罢,也不用人让,自管自往院里走。见福哥没跟上来,又一伸手拽住,跟着边走边嘟囔。
丁宁倒也不是没认出来,她本以为杜婆子会最先来,却没想这个姑姑来了,还把小表弟一并带来了。
于婆子拄了拐杖正在喂鹅,大丁氏一眼瞧见了,上前一把接过瓢,嘴上还说着:“哎哟,这宁姐就是不懂事,怎么能让您老做这些呢,腿脚不好,合该整日里坐着才成。”又掉头冲福哥道:“福哥,给,你替阿婆喂鹅。”
福哥倒是个听话的,老老实实接过瓢,却也不敢离鹅太近,远远把糠菜扔过去,就往他娘身边靠。
大丁氏笑笑,将手里的包袱打开,原是带了几块点心,嘴上还不忘念叨:“这都多少日子了?自打那回你回村里,总得有一俩月了吧?哟,这也是不赶巧了,收了麦就忙着种稻。这家里的活就没断过。这不,才歇下来,我这才想着来瞧瞧。我听说,你前些日子上外边做活去了?”
丁宁接过她递来的点心,随手又给了福哥,笑道:“我这几日嘴巴酸酸的,廖大夫让少吃甜的。”看大丁氏仍看着她,又道:“就是有户人家要嫁闺女,绣的东西多,我是给人绣东西去的。”
大丁氏就说,那肯定是个大户人家,一般人家哪有请人绣东西的。报酬指定少不了,
丁宁笑笑,也没接话茬。
于婆子一旁接过来,道:“就是帮着往衣裳上绣个花,还有些香囊、荷包啥的,那重要的物件,人家也不能让咱这外头的人给绣。毕竟是嫁人要用的。就那些东西能给几个钱?”
大丁氏又抿起嘴儿笑:“人家可是大户人家,那手指头缝里随便漏漏,也够咱们这乡下人家过上一年半载的了。宁姐,你也别急,这钱都是慢慢攒起来的。那耗子背上驮个蛋壳,跑上几回也能攒下一瓶子油呢。你又是个姑娘家,只管自己吃喝也就够了。”
说罢,她伸头就往屋里瞧,又问:“若不然进屋去说说?”
回头一瞧,福哥还在那儿盯着那几只大白鹅瞧个不住,笑骂道:“家里又不是没有鹅,怎跑到这儿来看?再说了,这东西有啥看的?再看待会摇着膀子就得来咬你。等你疼得哇哇叫看你咋办?”
说完,一把拽起福哥就往屋里来。
丁宁见了,倒是长出一口气,大丁氏有句话说得没错,这鹅咬人。那只最白最肥的正正好就是那爱斗的性子。无事时,都要张着翅膀去寻那鸡鸭打架,若是哪个真惹着了,上去就是一口。就连她自个,都被啄过一回。
此时,那鹅吃饱了肚子,正挺胸腆肚,轻摇着翅膀,眼睛直盯着福哥瞧。
若大丁氏不把福哥领走,她都打算自个去拽一把福哥了。
等把人送走,丁宁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竟是好心来提醒她来了?
于婆子见她还在愣神,眯眼笑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她既好意来提醒你,你就受着。总归是你姑,这血上的亲缘也割不断剪不破的。不过你也别以为这就是个多好的,阿婆可不是在挑拨离间。眼下瞧着她是能站你这边,那是现在没什么事,真有个什么事,还真说不好会站哪头。”
她叹一声,又来一句:“人可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拿燕姐她爹娘来说,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对他家不好吗?可人这一走,茶就凉。你来这么久,除了燕姐,还有哪个上门来过?”
说曹操曹操就到,刚一说燕姐,就听见她远远的说话声。
这回来的还有林大郎和林二郎,看他们拎着桶,就知道人是来买堆肥茶了。
送走林家兄弟,燕姐拽拽丁宁的袖子,拉着她进了屋,悄声说:“我和你说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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