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就连村里的路上都有水滔滔滚滚,像极了码头边上的那条河。
幸亏丰水村地势不低,那水奔涌着一直往前去,直往村外的田地去了。到了田地,沟沟壑壑,树林草丛,涌得到处都是。
周家的菜地里也汪起了水,但只聚集在垄沟里,垄台上尚未积水。周方海撑了伞,出了房檐,往于婆子院里一望,果然,不止垄沟,垄台也淹在了水里。
他顿时心生悔意,怪自个不该瞎动心思,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不就给找补回来了?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收了伞,穿戴上蓑衣、斗笠,拎起锹就往外走。素姐隔着窗户缝,小声嘀咕一句:“该,这回拍到马腿上了吧?”
周方海回身冲她一瞪眼:“等会屋里进了癞河蟆,你可别哭鼻子,又哭着喊着让我帮你把它赶走。”
素姐气得简直要跳将起来,好把他嘴给捂上,又瞧瞧外头那如注的雨,只得恨恨地“啪嗒”一声合上窗子。眼不见心不烦。
于婆子拄拐靠在门边,瞧着周方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里拔,老脸笑成了一朵花:“方海,累了吧?进屋喝点水。”
周方海摆摆手,心里却想:下回可再不能干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事。
可不等他把沟挖完,那雨竟然变小了,先是从暴雨倾盆变成了斜风细雨,又从细雨变成了毛毛雨,最后竟是收得一干二净。
周方海:所以这是老天爷在耍我?
他站在一滩泥水里,看看天,又望望地,最后认命地拎起锹挖沟。这回他不止把沟挖宽了,还从院里的石头堆里找出几块石头,沿着水沟摆了一溜儿,免得泥土跟着水一处冲下去。
“方海哥,进来喝点水。”丁宁拎了水壶,冲了红枣水,站在房檐下冲周方海道。
于婆子家的房子已有了些年头,往日里瞧着灰蒙蒙一片,现如今经了雨水的冲刷,瞧着倒是鲜灵起来。正值芳龄的女子,俏生生立在屋檐下,虽是布衣在身,也掩不去眉眼间的灵动,倒显得整个人鲜润润的。她只立在那儿一笑,连带着那满地的泥水瞧着都顺眼起来。
周方海心生欢喜,不由伸手抹了把汗水,抬腿就要往屋里走。
丁宁只来得及喊一声“哎”,却见那人的脸上左一道右一道,混着汗水,像是蜜蜂的身子般黄一条黑一道。
她顿时失了笑,却又觉不妥,人家是帮着自家干活,怎好取笑?忙进了厨房,倒了水在盆里,端到周方海跟前,空出手来指了指脸。
周方海抬起手,才瞧见竟是黄泥满手,也猜出了缘由。亏他刚才还在窃喜,对方竟然会冲她笑。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心情却急转直下。
等洗过脸净过手,一方布巾直递到眼前,他伸手接过来,一把盖住脸,不止将水擦干,也把心头的不安一并擦了去。
水汽氤氲,房檐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鸭鹅们叫嚷着在水坑里玩水,乌云如脱缰的野马般在天上飞驰而过。周方海端起红枣水,一口下去半碗水不见了踪影,咬一口红枣,嘴里满口甜香,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
夏日暑热难耐,可对农家来说,却是半点闲工夫都落不着。刚过七月,就到了收割高粱的时候:先割了高粱穗,再割高粱杆。渐次的又是捡拾棉花、割谷收谷。再往后,又是整地、种麦、割豆,从夏中直忙到秋。
丁宁虽无田地需耕种,却也忙个不停:该留种的留种,该拔秧的拔秧,二茬菜要拾掇,秋菜也需选种、育种、育苗,堆肥茶也紧跟着做起来,春播虽已收割,秋播却仍需施肥。
前几月卖出的堆肥茶也该有结果了。
只还有件重要事:随着天一日日凉下去,除了白菜、萝卜这些耐寒的菜,其他那些个菜也得想个法子去种。前世有塑料大棚,这时只能烧起个火墙做个暖屋子种菜。
要想在冬日里种菜,温度不难办,烧火墙就能让屋子暖起来,可是光照怎么解决?塑料自然是没有的,玻璃也不现实,一面墙的玻璃那得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用得起?这里住家的窗子大多是分格的,一扇窗子上尽有无数窗格,这样虽然解释,但光线也不好透进来,所以想要种菜,就得尽量减少窗格,纵使窗纸不如玻璃透光,多一分也是好的。
再有一个,就是补光。补光自然是说的人工光。古代没有电灯,没有汽灯,沼气这种能源还没被人应用,所以能用的就是普通灯:油灯或者蜡烛。
丁宁把冬日种菜的这些事从头到尾想了一回,虽知冬日菜价高,种菜必是能赚钱,但也有个前提:先得往里添钱。若有个现成的屋子倒还罢了,若没有,就得现搭个棚子,有了棚子还得搭火墙,窗纸也不能用普通的,得选透光好的。还有就是补光也是要银子的,不管是烧油还是烧蜡烛,可都是一枚枚铜板花出去。
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投这个本。
丁宁坐堂屋里,手握着水碗,一圈圈地摩挲着,硬是撒不下手。
等到大门一响,她霍地站起来,整整衣裳,迎了出去。
“你俩这是赶到一起了?”她笑着问林小妹和青姐。
青姐笑道:“可不是?正走到村尾就遇上了。既然都是来这儿的,少不得一块过来,再说了,都是种菜的,有些事也能一块说说。”
待几人坐下,丁宁刚要开口。就听大门又响了,三人对视一眼,丁宁也是摸不着头脑。要说来这儿最勤的就是素姐,可她这几日一直在南河村,若是回来了,早就站墙边喊她了。
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不大,但在丰水村却也是稀罕,她莫名想起了王管事来那回,也是这样的马车。
稀奇的是,门外好似不止一人,有两人正在门口拌嘴。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
她“吱呀”一声开了门,笑道:“是什么风把二位吹到这儿来了?”
王管事先摔了下袖子,道:“自然是东风。”又斜眼瞧身旁之人:“就是不知这位又是为何而来?”
另一人正是张府的管事,姓严。严管事眯起一双小眼睛,道:“自然是送钱来的。豆子收了,自然就得把后面的钱送来了。”
这说的是那堆肥茶的事。双方说好了,拿着堆肥茶的时候,先付一半,待收割了豆子,再付另一半。
王管事冷笑一声:“说的像有人空着手白来似的。”说完一马当先就往院里走。
严管事自然不肯落后,也跟着进了院。反把丁宁这个主人家落在了后头。
幸亏村人这个时节都在地里忙活,无人站路上闲聊,否则又得引来人围观。
丁宁赶紧把门关上,先去了于婆子那儿说了几句,又紧着到了堂屋。
一进堂屋,四个人正在那儿大眼瞪小眼。林小妹和青姐倒还好,俩人对来这儿的事心知肚明,且刚才也起了个头。那两个管事却是都瞅着对方不顺眼,生怕有什么好事让人先抢了去。可再一看,那儿还坐着两个姑娘家,不由都把心提起来。
看来,想要份独家,可难了。
丁宁先冲林小妹和青姐歉意一笑,又开口问两个管事所为何来。
严管事抢先开口,道那豆子收好了,张老爷就着他过来送钱,还道今年的豆子长得好,下一茬豆子还得再在她这儿买肥料。说完,他往林小妹二人身上扫一眼,道:“丁姑娘这是在和人说什么好事吗?不妨也让我二人听听。”
王管事本要开口,却被严管事抢了去,此时一听严管事这话,把话咽了进去。他也想听听。
丁宁勉强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几个正说着种菜的事呢。”
“这个我知道,林家的芽苗菜我们府上还买过呢。”严管事又是一笑,只是长得尖嘴猴腮,活脱脱是个狐狸样。
王管事则是老神在在,静坐一旁。
“这不是天气凉了,我们想着该怎么种菜呢。”
严管事又道:“丁姑娘,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天过来也是为这种菜的事。这位管事,你来也是为这事吧?倒不如直说可好?”
王管事干笑两声:“是啊。既然如此,不如大家坐一起商议。有银子大家赚嘛。”
这话一出,林小妹和青姐的脸上顿时白了一分,她俩是小门小户,自是比不得云、张两家财大气粗,春夏时节倒还好,大家都是凭天吃饭,可到了冬季,都不用多想,若没银子怕是不好办事。
丁宁心下叹一声,道:“也不是故意欺瞒二位。这种菜不比种地,都是小来小去的。没想到两家也能感兴趣。刚才我就和她俩说了,冬日里种菜须得在屋里,且还要做上许多准备。”
接着,她就把那建暖屋子的事说了一遍。
王管事听完,就是一乐:“我还当多大个难事,原本府上都用的明瓦,既是要种菜,那种菜的地儿也给用上明瓦,不比那窗纸强上许多。”
林小妹和青姐的脸又白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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