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村,丁宁就被拦住了。
“哥。”她看着眼前的人,磨磨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声。
拦在丁宁跟前的正是丁大郎。只见他头戴破头巾,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直掇,袖子半挽,脚蹬一双旧的尖头靴,焦黄脸,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此时对着她,竟罕见地堆起满脸笑:“宁姐,好些日子不见了。”
丁宁只鼻子哼一声,再不多言。
丁大郎仍笑着道:“要我说,当初哥哥给你分出去还真分对了。你瞧,现在气色好了,也有了赚钱的手艺。若仍拘在小院里,哪有这番造化?”
丁宁皱起眉,脸色不善,她疑心丁大郎猜出了什么。
对这个,她倒是多心了。若说丁老二两口子还在,倒是还能看出一二,但丁大郎却不会。你道为何?原本丁老二两人在世时,丁大郎就不关注这个妹子,妹子每日里忙些啥,会些啥,他一概不知。等到老两口去世,无人管束,更是白日里基本不着家,只晚间回来睡一觉。
丁大郎迎上丁宁丢过来的眼刀子也不惧,仍是笑嘻嘻道:“宁姐,我今日是来看爷奶的,要不你也跟去瞧瞧。哎哟,也得好些日子没来了吧?俩人肯定都想你了。”
“不了,我现下要去找青姐,还有事要和她说。”丁宁一脸警惕地看着丁大郎道。
“我知道,我知道,是那堆肥茶的事吧?这不我在这儿都听见那声儿了,周家那院子聚了好些个人。要不我陪你过去?你可不知道,这乡下人,有时候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你也不在这儿住,怕是人家蒙你都不知道。”
她弯起嘴角,硬挤出个笑模样:“没事,村长也在呢,再说了,周家伯伯也在,万不能让我吃着亏的。就算是有那想赖账的,大不了来年不卖给他了呗。我想,该不会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吧?毕竟,今年的豆子收成一定很好。”
要不然,早有人去找她算账了。
丁大郎“嘿嘿”两声,没再继续劝说,转头又提起一件事来:“宁姐,过几日就要到爷爷的生辰了。到时你可别忘了过去。”
丁老汉的生辰?丁宁在记忆里搜索一番,并没什么印象,那就是没怎么庆祝过。想也是,农家有几个人会专门庆祝生辰?不过是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就当做庆祝了。
丁老汉今年五十五,五十五不是大寿,所以大肆庆祝是不太可能的。且往年也不过是丁老二两人领着俩孩子,拎点东西,回去一趟。按说她一个独立门户的孙女,在丁老汉那儿都不能算作是丁家人了。她想起刚才丁大郎所说,这是知道她要来收钱了,想要截胡了?
怪不得前些日子这么安静,原来都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瞪着眼睛,迷糊了一下:“爷的生辰是哪天来着?我都给忘了。”
见丁宁停顿片刻才搭话,丁大郎有些不耐烦,酸溜溜道:“五日后。也没几日了。宁姐,你现在可阔气了,可不好空着手上门。”说完,他又探寻地看了看丁宁,试图发现一丝惊慌。
丁宁却只郑重点了点头,道那日会去的。
丁大郎不觉失望,难不成这还是个至纯至善的好孙女?
“哥,爷过生辰那日我会过去的。青姐还在家等着我呢,我先过去了。”说完,丁宁越过丁大郎径直往前走。
丁大郎口里一叠声地提醒丁宁千万要记住丁老汉的生辰,还笑眯眯地冲着路过的村人道,这妹子岁数小,爹娘去得早,有些事就得千叮咛万嘱咐的。唉,这兄长不好当啊。
村人也只不出声笑笑,丁家兄妹分家的事儿早传到了村子里,虽说各个心里对丁大郎都鄙夷得很,但面上却仍是一无所知的样子。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再说了,血缘关系,可是轻易扯不断拉不折的,谁知道哪一时这兄妹二人又和好了?
丁大郎脸上堆起团团笑意,心里却把何氏骂了又骂,若不是她劝着自己来掺和这事,他是万不能过来的。呵,他爷他奶什么人还不知吗?若真有好处还能轮到他?那手紧的,怕是应扒拉,都不见得能漏下啥。
再说了,宁姐说是卖了那肥,可一个沤肥又能卖几个钱?也就百十文钱的事,犯得上这么一回回地折腾?到底是妇道人家,眼皮子浅的都快把眼珠子突出来了。
哼,他再不愿站这儿被人当猴看,一甩袖子直奔丁家而去。
却说丁宁刚一进院,就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只见周家院里站着好些个庄稼汉,老少都有,正围在树下说着什么。那村长正坐在石桌旁,眼前摆着一沓契纸,那契纸当时签了三份,一份留给村里做底,其余两份丁宁和村人各一份。
此时,村长正挨个核对每人契纸上的金额,预备待会收钱。
“宁姐。”青姐出来喊了一声。
吵嚷的人群顿时消了声,纷纷望过去。自打买了那肥,还没见过这女娃。奈何今日来这儿的都是汉子,往日里哪有关注过别家女娃的?何况丁宁幼时就去了镇上,很少回来。所以,众人对着她打量半天,也没瞧出她到底是不是丁老二那闺女。
早知道,应让家里的婆娘也一并过来,说不准还能说说话,套套近乎。
大家看过一回,都没啥印象,也就转了头,继续攀谈起来。
“你先跟我过来。让我爹他们忙去吧。”青姐伸手拉了丁宁就往屋里走。现在院里人太多,那暖屋子的事还不宜张扬。
周家用的是现成的屋子,倒也不为别的,实在是家里菜地也紧张,若是搭出个棚子来,等来年再种菜,怕是地方就不够了。
进了屋,丁宁就被素姐给拽到桌子旁坐下。她现在是和青姐一屋住的,因那暖屋子的事,原本二房的屋子给腾出来了。反正周立山几年不回来一回,周方海就做主给腾了屋子。至于他和素姐,几下里挤一挤,也就够住了,又不是长年累月在这儿住。
“丁姐姐,你可别听那些人乱说。”素姐开口就是一句。
丁宁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摸着素姐软软细细的头发问:“是哪些人又说了啥?我这才刚来,还没和什么人说过话呢。”
素姐不由捂了嘴儿,暗道自个是不是说错话了。又抬了头去瞧丁宁,见她一脸平静,道:“就是村里有人说,说你不孝,就是分出去了,也该回来看看你爷你奶。”
“那她们还说了什么吗?”
“没,没了。”其实,那些人说话可难听了,这还是她和桃姐无意中听到的。若不然,那些人才不会当着她们两个小孩子的面说这些呢。
呸,一帮子碎嘴皮子,一肚子坏水,各个红眼病。
丁宁撇撇嘴,还以为又有什么新花样?不过还是拿着那点子血缘做筏子,既然这样,那就如了他们的意,就是不知,到时这礼他们是不是愿意收了。
“她们哪,不过是闲下来无聊乱说呗。不止我,怕是这村里也没几个没被他们说过的了。和这些人,咱们哪儿犯得上跟这些人置气?难不成咱们以后还能回来住吗?”
素姐缩缩头,道:“要不咱不卖他们肥了?让他们后悔去吧。”
丁宁的手一顿:“那可不行,哪能跟钱过不去呀?她们就是说破大天去,不也得乖乖送钱过来?好了,你才这么点儿大,操心这些事做什么?你娘还让我问你,你俩啥时候回去呢。”
素姐的注意力立刻被引过去了,她挠头想了一阵,道:“我哥说就这两日了。地里的活都差不多了。这两日好像就是整整地,等着过些日子再播种。”
院里,村长也收好了银钱,对过契纸无误后,又挨个确认过都印了手印。
周大伯见了,去喊了丁宁出来,让青姐也跟着一起。他是怕丁宁不熟悉村人,再给吓到了。
丁宁看着这一口袋铜板,却有些犯难。实在是太沉了。
村长看她的脸色不好,也猜出了些许,就说过会让人套车送她去镇上,到钱庄给换成碎银子。又说还有事要和她商量。
原来这回,村长和村人商量过了,打算合伙买这肥,自然,这价格嘛,还是想要往下降一点。
在丁宁这儿,不管是否合伙买,她卖出去的肥数是不变的,都是那么多。但好处也是有的,她以后只对着村长一人,再不用像以前似的,对着一二十户人家,她连人脸都分不清。且这回人数还多了些,得有三四十户。
一边是省心但是钱少些,另一边是费心但是钱多些。丁宁很快就拿定主意,还是省心些好。她只有一人,对上几十个人,实在是有些吃力。
“行倒是行,就是有一点,这回得先付定金。一半即可。”
这话一出,院里顿时静了下来。有几人不满地嘀咕几句,显然,有村长坐镇,一时半会倒无人喊将起来。
丁宁知晓,这事她必须得坚持,她那肥料也不是白来的,没得回回都是收豆了再给钱?那压力岂不是都在自己这儿了?说到底,村人还是想用这肥,可他们也有自己的心思,白占的便宜谁不占?
不要以为村人多淳朴,可他们也同样狡黠,该动的小心思一点都不少动。一个不小心,就得被算计了。
“没事,你们先商量下。”说完,丁宁转身和青姐一起去了暖屋子里。
留下村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