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气候正好,不冷也不热,丁宁直睡到天色大亮才起床。去厨房煮了黏黏稠稠的小米粥,筷子一立,一点不倒。这小米是今年刚收的小米,不止色泽金黄,煮着也是黏稠喷香。
于婆子家里的地都给赁了出去,赁地那家前几日送了粮过来,还把秸秆、豆秧一并拉了过来,把棚子挤得满满登登。
黄暖暖的小米粥,配上一碗白白的连浆小豆腐,吃下去浑身暖洋洋地舒坦,就连于婆子都吃得眯眼笑。
丁宁自井下提了篮子上来,那里头铺着雪白的纱布,上头有一刀肉,是她昨日去镇上割的,打算待会拎到丁家。
于婆子在院里瞧见了,把眼一瞪,嘴一撇:“都搭进去那么些了,怎么还要再拎东西?”
“总归是过生辰,怎好空着手去?再说了,做戏要做全,要不然就白瞎了那戏台。您放心,改日我再割条肉,保准让您吃得畅快。”
于婆子苦着张脸,气哼哼道:“是呀是呀,我这不是馋肉了,想要自个留着吃吗?可惜人家不给呀。唉……”
若不是丁宁与她相处了半年多,深知她的为人,几乎都要被她骗过去了。“我瞧瞧,嗯,这是哪儿来的一股子酸味,闻着没个三五年,也有一两年了。”又拿手扇扇,嗅了嗅道:“您也闻闻。”
于婆子不由老脸一红,仗着褶子多,脸皮长得黄,满不在乎,只伸手拍了她肩头一下:“怎的这般没大没小?连我你都打趣起来了?这样说,我倒是不计较。搁外头可不敢这般说了,知道不?”
丁宁连声“嗯”着点头,又抬头郑重道:“您放心,这事呀,我一准不会往外说的。她们谁都别想知道。吃肉的事,您也别急,看见那大鹅没?过几日就给卖掉,给您买肉吃。我先走了。”
说完,她赶紧一溜烟跑了,生怕于婆子气急败坏,再拎起拐杖来。她这小身板,可禁不起那拐杖打。
“于阿婆,你俩这一大早说啥喜事呢?听你俩笑半天了。”花氏站院里问了一句。
于婆子还真被丁宁气着了,她又不是那如狼似虎之辈,至于跑得像飞似的吗?听了花氏的话,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家里鸡下的蛋多,我俩正高兴着。”
这话说出来,三岁的孩子都不带信的,可人家都那么说了,纵使花氏自诩是个脸皮厚的,也干不出那再三追问的事,只得讪讪笑道:“那确实是个喜事。”
待进了屋,却啐了一口,骂道:“这么左遮右挡的,早晚让我探出来到底是咋回事。”
……………………
秋风送凉意,丁宁心情畅快,只觉天蓝地黑水清,瞧着哪哪儿都好。进了南河村,一路上遇见了好些个村民,各个扬起笑脸相对。
汪婆子几人还站在大门外没走,正凑一起说话,见丁宁过来,大声问道:“宁姐,你上回卖肥得的银钱是不都给你爷买东西了?你说你,傻不傻,钱花了也落不着半点好。回头啊,指不定咋说你呢。”说完冲丁宁眨眨眼。
咦?莫不是这就是周方海说的那汪阿婆?
她弯起眼角,笑道:“我爷好几年没正经过过生辰了,这回好不容易过一回,自是要买些东西,表表心意才是。至于那银钱,只得来年再赚了。”
“啥?来年再赚?这还有好几个月呢。”一个婆子大惊小怪道,“那你吃啥花啥?你说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子了,人家还有儿子呢,咋就轮到你这孙女出这个头?啧啧,真是不划算。”
“说的是啊,好几年都没这么正经过生辰,怎就今年偏过上了?”
“这还买了一条肉?哟,这得有一斤多吧?杜婆子,咋不出来迎迎呢?宁姐给割了一条肉呢。”说话的婆子是个大嗓门,一开口嚷得震天响,隔着一趟房都能听见。
张氏扔下勺子,抢先一步到了大门口,伸手接过那条肉,扯着面皮笑了一下,口中只道:“你说你,来就来吧,咋还这么客气?这不是你爷奶家吗,可别像外人似的。赶紧往屋里去,你三婶正剁鸡呢,中午咱们炖鸡吃。”
这话说的,一声比一声高,这个时辰除了路上闲着的,院里也有些忙着干活的,前后左右这些户人家,全都听个正着。
丁宁也不气,总归有肉吃,这年月能吃上只鸡也不容易,一只鸡得好几十文呢,吃这一只鸡,怕是老两口心头直滴血。虽说这么想有点太不孝了,可她就是高兴,兴兴头头地就往院里走。
杜婆子从屋里出来,一把抢过那条肉,抬腿就要往屋里走。
“奶,今儿我爷不是过生辰吗?那肉也一并做了吧,总不好这么些个人,只桌上摆一只□□?何况,二嫂还有一俩月也就生了,也得补补身子不是?”
范氏本扶着腰站院里,一听这话,赶紧缩了头往回走。
汪婆子站大门外还没走,也跟着道:“就是就是,你那孙媳也快生了,瞧那身子瘦的,除了肚子上有些肉,哪儿哪儿都是骨头。啧啧,也不知你们这是咋想的,别个人家小辈有了身子,恨不得把那好吃的都给堆碗里,生怕吃得不好,把肚里的孩儿给饿坏了。你家反倒这样,怕是连个鸡蛋也吃不到嘴。唉,这媳妇真可怜。”
杜婆子倒是想跳脚骂,奈何范氏那样子怎么看都不是吃得好的样子,遂喊道:“啊哟,你们可别冤枉我,哪里是不给她吃,明明是她自个日日吐个不停,什么也吃不下。可不要往我这身上泼脏水。”
这磋磨媳妇的名声万不可传出去,孙子辈还得娶媳呢。
“那也倒是,兴许就是你们丁家人就这骨头架子。瞧瞧,不止男人家如此,就连嫁进来的女人家,也都瘦瘦小小,想是你相看时,专门寻的这小骨架吧?”
杜婆子发狠地把那肉扔到张氏怀里,怒道:“吃吃吃,都给你们吃。”转了身冲门外道:“管她胖瘦,又和你们有什么干系?”
就在此时,丁大郎和何氏也赶到了,手里拎着两包点心。
没多一时,大丁氏也领着家人过来了。大丁氏嫁到了同村的李家,生两儿一女:李大郎、福哥和菊姐,福哥最小。
福哥上回见过丁宁一回,熟悉许多,进院就拉了丁宁的手,让陪着玩。丁宁笑笑没说话,她想着杜婆子必是不让。没想杜婆子眼皮都没抬,只一个劲招呼闺女女婿进屋。
她挽了福哥的手,蹲下来问他:“想不想吃好吃的?走,姐领你寻吃的去。”
她领着福哥去了堂屋,进屋就问:“奶,早上送来的糕点呢?我给福哥拿点。”
杜婆子本还嘴角含笑,想是说到了什么高兴事,她这一问,立马落了脸色,又顾忌女婿在场,不好一口回绝,皮笑肉不笑道:“可别提了,宁姐,这糕点刚一送过来,就被人抢了去,现下只得半袋子了。你这回就少拿点。”
“啥?被人抢了去?宁姐,该不会是你不舍得花钱,又让人往回抢吧?”何氏第一个跳出来。
大丁氏两人低着头只顾喝水,谁也没开口。
“大嫂,你觉得我能支使得动哪一个?你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她看都没看何氏,拉着福哥就奔了那点心袋子去,用帕子垫着,挑了几块,然后就拉着人出去了。
何氏本还要再说,见上首两人一脸阴沉沉,也不觉矮了身子。她今儿来可是跟着吃东西的,万不可闹得太过。
丁宁把福哥拉到山墙边上,低头问他:“咱们把这糕点给二嫂两块,行不?”
福哥舔舔唇,想起上回丁宁给的饼子,他还想吃。那这回他要不要听她的?
“嗯,给吧,我娘说了,让我别吃太多,免得待会吃饭时吃不下。”
丁宁:“对对,咱得留着肚子吃肉呢。”
范氏坐屋里正一人搓麻绳,她还有不到俩月就生了,重一点的体力活自然用不着她,可零碎小活也得干着。今日人多,她怕在院里待不安稳,就回了屋子搓绳。
“嫂子,给。”福哥捧着两块点心进来了。
她一见,赶忙起身推了回去:“嫂子不饿,你吃吧。”
福哥回头看看丁宁,人家不要,咋办?
丁宁叹口气,不要就硬塞呗。她伸手拿过点心,塞到范氏手里,道:“嫂子,你赶紧吃吧,待会奶知道了,就吃不成了。福哥那儿还有呢。你不为自己,还不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吗?”
她指指范氏那细细的胳膊,就这个细骨伶仃样,不知道的还当丁家穷得吃不起饭了。她和范氏没什么交情,纯粹是瞧着范氏瘦成这样可怜,就今年这个收成,能把一个孕妇瘦成这样,还挺难的。
出了门,就见夏姐双眼含怨地看着她,她不由有些心虚,刚才只顾着给福哥和范氏拿点心,把三房姐弟俩给忘了个干净,随即又想,她又不是欠下了她们人情,心虚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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