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的伤口传来疼痛,不断渗出血丝。
方遥忍不了了,直接骑车来到了离家不远处的小药店。
她进了店里,遮遮掩掩地挑了消毒酒精和纱布。
要付钱的时候才想起来,身上的钱都被黄毛抢走了。
方遥看了一眼柜台里站着的高大丰腴的药店老板娘。
要是开口赊账,估计老板娘一根手指头就能将瘦弱的自己捏扁了然后再踩两脚扔出去。
她叹了口气。
还是再忍忍,回家拿钱吧。
“哎哟!这么多血!”
经过柜台的时候,还是不小心被眼尖的老板娘发现了
“遥遥,你怎么搞的啊?!”老板娘尖声喊道。
还好这时候店里没有其他人,不然方遥立刻就会成为附近几条巷子那帮大爷大妈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板娘麻利地从货架拿出酒精和纱布,非拉着方遥坐了下来,要给她处理伤口。
“婶儿,不用了,我身上没带钱。”方遥拒绝。
老板娘用力将她一把按在椅子上坐着,拧开酒精盖子,嗔笑道:“行啦,虽然你爸三天两头欠钱,但婶儿还是信得过你的。”
方遥无奈,只能坐了下来。
“你这怎么弄的啊?”老板娘眯缝着眼睛,开始八卦。
“骑车不小心摔的。”方遥说。
“哎呦,怎么这么不小心呐,”老板娘语气很是夸张,“你妈又不在身边,你爸又是那个样儿,你得照顾好自己呀。”
句句是好话,但语气听着就是让人不舒服。
“谢谢婶儿,我自己来吧。”方遥将手抽了回来,开始自己处理伤口。
“说什么谢呢,这傻孩子。”
老板娘用手捋了捋她那一头大波浪,继续阴阳怪气说话。
“你说你爸,以前,多风光一大老板,现在怎么混成这个鬼样子了,苦了你跟你妈了哟。”
方遥小心翼翼地擦着伤口,没有心思搭理她。
“哎,你妈在隔壁市那厂子干得还行吗?”
“还行。”方遥应了一句。
“要我说啊,你妈这一年到头都不回来的,跟离婚没什么分别。唉,她也不容易,读书出来的斯文人,去厂子里打工,多憋屈啊。”
方遥忍着痛,用棉签将血擦干净,加快了处理伤口的速度。
老板娘见她不搭理,凑上前,“我呀,认识不少外面的大老板,我寻思着给你妈介绍一下,你妈长得好看又有文化,虽然做不了正的,也能混个老二,有人养着照顾着,她也不用再出外打工这么苦了,说不定还能帮衬着你,你说是不是,你得懂点事别拖累她……”
方遥听不下去了。
她压了压心里的怒气,故意将酒精一下全倒在了桌子上。
酒精顺着桌子溅到了老板娘身上,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哟!干嘛呢这是”
“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
方遥抓起桌上的药品,扔下一句明天还钱,然后就离开了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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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店离家只隔了几条巷子。
怕又弄疼伤口,方遥干脆单手拖着自行车走路回家。
手臂上火辣辣的的疼痛,让她的脑子格外清醒。
她既生气,又愧疚。
那个令人厌恶的老板娘说话难听,但说的却是事实。
这个家,这个地方,就像充满淤泥的深潭,妈妈已经爬了上岸,可一只脚还被她拽着,不能彻底离开。
她的确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拖油瓶。
不知不觉走到家了,门是开着的。
刚踏进屋里,一阵难闻的烟味扑面而来,伴随着一阵吵闹的麻将声。
方遥心下无语,她爸又叫人来家里打牌了。
客厅中间摆了一张麻将桌,围坐在桌边的四个中年男人正在哗啦啦洗牌,见她进来,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她爸方宏叼着一根烟,嘴里模糊不清地说:“每天放学都这么晚,一天天地野哪儿去了。”
这模样,谁能看得出他以前是个又斯文又有头脑的成功商人。
一次生意失败之后,就将过错归咎于妻女,然后性情大变,一蹶不振。
“问你话呢?哑巴啊?”方宏继续说。
方遥抬眼看了一下,没搭理他,然后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养你这么大,连句话都不会说,有什么用!”
方宏也懒得理她,继续搓麻将。
这时候,麻将桌上有个人站起来,朝方遥走了过来。
这个中年男人身高跟方遥差不多,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灰色衬衫,手腕上带着一个黄不拉几的金手表,左边脖子上还有个不知道是老虎还是蛇的纹身,一脸横肉,笑得非常别扭。
他走到方遥身边,笑眯眯地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
“遥遥啊,长这么大了呀!”
方遥被他的眼光看得浑身不舒服,站着没有答话。
他自来熟地跟方遥寒暄起来,“不记得了吗,你赵叔啊,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
说话间,他伸手想碰方遥的肩膀。
方遥立刻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想起来了,是赵三强。
北沙镇著名老混混,前几年说外出打工,消失了一段时间。
但街坊邻居都说他是犯了事被抓去坐牢了,也有说他在外面得罪人被人弄死了。
总之,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哎呀,你这手怎么受伤啦?”赵三强夸张地喊道。
方遥扫了他一眼,将手臂藏到身后。
方宏仍旧沉迷于叠他的麻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赵三强走到麻将桌旁,从地上拿起一个纸袋,殷勤地递到方遥面前。
他故作阔气地说,“遥遥,这么久不见,这是叔叔送你的礼物,拿着!”
麻将桌上的一人立刻开口奉承他,“看来三强出去这几年是真的发达了啊,这次回来之后到处送礼,衣锦还乡啊!”
方宏余光瞥了过来,见到有礼物,立刻美滋滋地说,“方遥,赶快拿着!!”
赵三强眼神一直盯着方遥不放,见她不接礼物,又伸手想拉她胳膊,被方遥再次躲开。
方遥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内心既厌恶又害怕。
她尽力地用自己最凶恶的眼神,狠狠地瞪了赵三强一眼。
然后转身走回了房间,将房间门重重锁上。
手臂还隐隐传来疼痛。
今天真是灰暗的一天,比灰姑娘还灰的那种。
她一头倒在床上,今天赶紧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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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陈言风离开铜臭巷后,本来想直接回家。
后来想了想,还是往自己家烟酒铺的方向走去。
陈言风远远看到自己家铺子店门紧闭,店门前停了一辆小货车。
还有一个打着赤膊的肥仔在门口着急地转来转去。
肥仔他认识,是批发部的司机,来送货的。
一看见陈言风,肥仔就开始破口大骂。
“你们家搞什么!大白天的关门,生意还做不做啦!货不要我就全都拉回去,搞得我大热天的在这儿等!”
陈言风走过去,皱着眉看了一眼紧闭的店门。
明明已经叮嘱过老妈,今天有人来送货
但老妈是什么人,陈言风心里也清楚。
只要心情一差,才不管什么生意不生意,直接关门大吉最好。
他掏出钥匙开锁。
肥仔还在一旁骂骂咧咧,“没见过你家这样的,才几点啊就关门,这破生意不爱做就别做啊”
陈言风走进店里,从冰柜拿出一瓶汽水,看都没看就朝肥仔扔了过去。
肥仔依靠本能接住了扔过来的汽水,吓得身上的肥肉都抖了一下。
陈言风走过去将货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一边扭头教肥仔做人。
“大热天的,有空骂街还不如省点力气,生意是你们老板跟我做,不是你,再怎么骂你下次还是得送货过来。”
肥仔被他说得没法反驳,哼了一声就坐下喝汽水了。
陈言风卯着劲,将一箱箱烟酒全都搬进了店里。
不一会儿就搬完了。
他将那堆箱子拆开逐一验货,确认没问题之后,将钱点清交给了肥仔。
肥仔喝完汽水心情不错,走之前还憨憨地看着陈言风说,“你这瘦得跟个猴儿似的,好家伙,比我力气都大。”
说完就开着小货车扬长而去。
陈言风待在店里,熟练地把烟和酒全都分类摆到货架上。
然后又在柜台的抽屉里找到记账的本子,按着计算机开始核对最近的数目。
这家小小的烟酒铺,是陈言风外婆留下来的,平时主要卖一些便宜的烟酒和杂物,是他们家目前唯一的经济来源。
五年多以前,陈言风父母离婚。
老妈带着他和不到一岁的弟弟回到了这儿,她的老家北沙镇。
中年失婚的老妈沉浸于失败的婚姻,状态时好时坏,一不高兴就关了店去喝酒打牌。
外婆年纪大了,还得帮忙照顾着弟弟。
这个烟酒铺的大小事情就都落到了陈言风肩上。
两年前外婆去世之后,这个家就靠陈言风一个人撑到了现在。
日子居然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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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言风忙完店里的事情,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
家里没开灯,漆黑一片。
陈言风一进门,就看见老妈披头散发像个女鬼似的,坐在客厅地板上。
身边是几个空的啤酒瓶和散落一地被剪得破破烂烂的照片。
知道她这么早关门不做生意之后,陈言风就对眼前这一幕有了心理准备。
他直接绕过坐在地上的老妈,走到弟弟陈言雨的房间。
打开门看见,小雨在床上缩成一小团,抱着他的玩具狗睡得正香。
陈言风稍稍安心了一些,把房间门轻轻关上。
随后,他走到老妈身边,蹲下来开始收拾她身边的东西。
从那堆被剪碎的照片上,依稀还能看出他爸爸的模样。
“滚开!”老妈突然大吼,一开口就传来一阵酒气,“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行了,小点声,小雨睡着呢,”陈言风见怪不怪地瞪了她一眼,“每次失恋都一个德行,能不能有点新意。”
他低头收着地上的照片,想起以前他爸爸到底多喜欢拍照,之前搬家带回来的照片,好几年了还没有被老妈祸害完。
老妈看见陈言风一副这么冷静的样子,顿时很不爽,又开始大吼。
“行,我又分手了,你满意了吧,之前还诅咒我们一个月就分手,你就是看不得你妈好过!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
陈言风冷笑了一下,“我要是说什么中什么,那我早就中彩票了。”
倒也不是因为陈言风自带预言家功能,而是见多了,这些年老妈身边的男人没一个靠谱。
每一个都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接近她,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受不了她偏执又疯狂的性格,毫不留情地甩掉她。
“行了,别喝了。”陈言风伸手想将老妈的手里的酒瓶拿走。
老妈一下躲开,拿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
“这些臭男人,跟你爸一样,一个个都是垃圾,垃圾!”
老妈应该没醉,但说起以前的事情来,她的脾气就收不住。
她失控大喊,“要不是他!我会被人指指点点吗?!要不是他,我能回到这个破地方过这种日子吗?!”
陈言风没有说话,继续捡着地上稀碎的照片。
老妈说得眼睛冒火,开始翻旧账。
“你那个爸,好好的一个大学法学教授,色迷心窍,勾搭上初恋小贱人合伙做生意,结果呢,赔得底裤都不剩!”
“钱也没了,人也没了,他一溜烟儿地就跑了,这几年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做的孽,我们还得在这个破地方受苦!”
陈言风还是没有说话。
老妈见他没反应,心内怒火更盛。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话都不爱多说一句……”
“以前在市里,学习多好多优秀,来到这里简直就成了一流氓混混!”
“你现在除了打架,还会干什么……”
老妈越说越激动,抓起手边的酒瓶子就要往地上砸。
陈言风眼疾手快,立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很用力,老妈的动作一下子停住,整个人呆呆地看着他。
陈言风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冰冷,“乱发脾气可以,别砸东西。”
刚刚他还一直在隐忍,现在很明显生气了。
老妈被他凌厉的眼神盯得有些怯。
估计手被陈言风抓得有些疼,她挣脱了他的手,酒瓶子也没砸成。
“不用你管!”老妈吼了他一句,然后坐在地上开始抽泣。
嘴里还继续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
陈言风已经不想再跟她掰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儿。
他将地上的酒瓶和碎照片收拾好,全扔进了厨房垃圾桶。
然后就进了自己房间将门锁上。
他没有开灯,眼前是一片寂静的黑暗。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他的脑子却有些混乱。
离我远点
不用你管
今天还真是遭人嫌的一天。
陈言风床边的柜子里翻出一颗糖扔进了嘴里,然后整个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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