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在入秋的夜晚躺在青石地上冻了个激灵,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脑袋昏昏沉沉的,脸疼。
只得摇摇晃晃回了住处。
灯未灭,良久,门缝里透出点光亮,绿竹的手灯照到将离脸上,秀美的眉头皱了皱,同样半张脸乌青,再一声不发。
两人这么对视着,绿竹率先叹了口气。
进门后,绿竹小心翼翼的为她上好药,只见她那一脸血干涸在脸上,指甲印看上去狰狞可怖,有多惊恐。
绿竹是随皇后从小一起长大的。绿竹人机灵,办事妥帖稳重,不容出岔子;将离人虽木,胜在听话,做事踏实。二人共同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平日里就如亲姐妹一般。
绿竹把药抹在将离脸上,心中隐隐有些恐惧,不自觉的摸了摸自个的脸,她脸上也有伤口,一时间心里不知道是同病相怜还是兔死狗烹的复杂。
或者,还更要复杂些,有时候她很哀怨的想,她和将离终究是不一样的。
“痂烂了。”
“嗯。”将离看着还是呆呆的,偶尔皱一下眉头,告诉绿竹她其实还疼。
“你也知道疼。说你是个木头还真是。”绿竹没好气的说道。
“嗯。”
“罢了。”绿竹叹了口气。
“主子……她……怎么样了?”绿竹小心翼翼的问,她不敢靠近皇后,不然她会战栗,会恐惧,绿竹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罢了,从将离口中得知皇后娘娘的消息,已然是她最大的勇气。
“她不见光,也不见人,也许下一次她一个不高兴把我给赶出去,就怕她不吃不喝,早点结束,总算能歇会儿。”
“除非主子不想活了!”绿竹声音低了几分,嘟囔着。
“主子不想活,那咱们还能活吗?”将离有些沮丧。
绿竹被噎的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被扎了一手好心,刚斗志昂扬的脑袋又畏畏的缩了回去,只能恨恨的抿了抿唇,纵然心有万般不甘,一想起来,又底气不足,她暗地里又告诫了自己一番,她和将离是不一样的。
以前多好啊,她突然怀念起没进宫之前的事了。
“她今天又发脾气了。”
将离叹了口气。
“恨的。”绿竹其实已经很久没见到皇后了,但她却无比笃定这一件事。
将离顿了顿声,摇摇头,轻声道了声“不知”,随即垂下脑袋把有些话咽进喉咙里,她与绿竹亲近,但这些话她也不敢说。
说是恨,大抵不如何准确,有恨,更多的却是恐惧。
可她越是怕什么就越是失去的更多,如今零零总总加起来已是多得数不胜数。
将离有时在猜测,宫里到底有什么让向来肆意的皇后忌惮到这个地步的,莲贵妃吗?感觉不像。
“帝王来了吗?”
将离不说话,垂下脑袋。
绿竹佯装叹了口气,目光虚心似的瞥了将离一眼,又为了掩盖自己的慌张说道:“帝王若是能来就好了!”
“你想的真美。”
这也没大用,就依皇后的怪脾气,伺候起来战战兢兢的,帝王不用伺候,到时候直接甩脸子走人,反而闹得更难看。
两人相视一眼,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半晌,绿竹噗嗤一声笑了出声,心情轻快了许多,语气里也多了一份愉悦:“我要出宫了。”
绿竹语气轻快了许多,一直在她身上的负担突然一下子如释重负,她快要出宫了,以后宫里的事跟她都毫无关系,再也不会怕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她头上悬起一把剑。
“如今这张脸也总是坏了,我一辈子在伺候人,也想过过好日子,不久后会有一批宫女出宫,我上报了出宫的名额,但我真出了宫,你便走不了了,日后你身边也没个人照应,主子的处境别人为难不了,折腾折腾你却轻而易举的。莲贵妃可不是什么善茬。”
将离苦涩的摇摇头,那“出宫”二字在绿竹口中念的字正圆腔,竟分外的好听,不禁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羡慕,最后还是被遗憾给吞没,可惜她不能出宫,谁都可以,唯独将离不行。
“外头好,又敞亮,又自由,不用担心掉了脑袋不自知。”她把那丝悲伤压在心里头,不再去想,握着绿竹的手拍了拍,见她提到出宫时那眼睛都发亮,笑弯了眼。
“那你可得聪明点,别又跟今天一样。”
“蠢点才好,太聪明在宫里活不长。”
绿竹见她神色恍然,听她这话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并未在意,又想起她今儿回来的晚了,脸色不是很好,说道。
“你下回得早点回来。”
“我知道,只是这次走岔了,跑了冷宫。”
绿竹脸一白,面色闪过一丝慌张:“你怎么去那了,大晚上的不怕瘆得慌啊!你有没有碰到什么东西吧?”
“绿竹。”将离有些犹豫,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
“嗯……没事。”
绿竹有些心慌,心里愈发担心。
“你不会真的见到什么鬼东西了吧?”
将离抿了抿唇,僵硬的点了点头,绿竹的脸霎时就白了。
“我听见有人在唱挽歌。”
她垂着脑袋,声音里听不见喜怒,只是脸色过于苍白。
“你没事吧!”
“还好,就是着了凉,只是,明日我还要为娘娘送膳食,绿竹,我……我知道你不爱去,你定是……定是有要紧事,可我生病了,你代我去一次好不好?”
绿竹的脸白了又白,心下里恐惧,可将离可怜巴巴的,脸色煞白不见一丝血色,唇色也是苍白无力的,整个人看上去都萎了,鬼事神差的点了点头。
“怎么这会儿才说呢?你先休息一下,我想办法给你烧点水!”回过神的绿竹慌慌张张的跑开了。
“嗯。”将离此时也是萎了神,含糊着应下,宫女的命贱,这次在外面直挺挺的躺了几个时辰,着凉了,不幸,她的运气忒差了些。
将离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迷糊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
迷糊间,眼前朦朦胧胧的站了个人,还是那抹青衣,将离看不清她的脸,却觉得她在哭,无声的哭。
耳边似是若有若无的有人在唱挽歌,声音断断续续。
……
次日,将离昏昏沉沉的抱着被子醒来,绿竹不在,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摸了摸脸,摸着一段似烂不烂的皮,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一扯,疼的她龇牙咧嘴,脸色扭曲着,看着分外诡异。
“将离姑姑,将离姑姑!”
这时外头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来的是一个长脸的小宫女,模样清秀,这是御膳房的小宫女,小宫女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姑姑,娘娘的膳食什么时候送过去,再晚可就迟了?”
小宫女顿了顿,又道,“绿竹姑姑今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我先前就和她说了,到现在也没见人,我还以为她会来的,还是姑姑去一趟吧,去晚了,娘娘可要生气的。”
将离听着,面上不显神色,一边说着谢谢的话一边取下手腕上一个成色还不错的镯子,小宫女笑着点点头,道别就走。
心里那股不安感更加浓烈了些。
随后将离出了门,路过云清宫,帝王的龙辇从她前头过。
将离低着头跪在地上,眼底都是夹在石板缝里的叶子碎屑。
秋天的落叶难扫,落得又快又多,宫里的树也不例外,一天扫个七八道,风一吹,一地又是。
周遭了人不多,跪地的也不敢出发半点声音,帝王的威严不可侵犯,生怕一个呼吸错了,脑袋就得和脖子分家。
眼见着辇车越来越远,将离松了口气。
“将离姑姑……”
自宫门里蹿出个小宫女,喘着粗气,一头细汗布在额头上,小脸煞白煞白的,只恨不得一股脑儿酸抖落出来。
这小宫女将离见过,是云清宫扫洒的丫头,与她关系不错,一张脸圆圆的,向来腼腆的很。
“怎么了?”
“姑姑我和你说,刚刚我听见娘娘宫里有声音,你小心的,娘娘可能……”小宫女没说完,将离也知道,小宫女做贼似的瞄了一眼,鹌鹑一样飞快的跑掉了。
将离心里怪异。
走走停停,心里愈发不舒服,离皇后的寝宫越近,心里那股不对劲儿就越是突兀,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跟着她似的。
她脚步匆匆,跑进宫门,头一回毫不犹豫的推开了皇后寝宫的大门。
有点腥,眼里黑不溜的什么也看不清,那黑色沉闷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皇后娘娘心情不错,哼着的小曲格外动听。
将离心里疑惑,努力辨别着黑色背景,适应了黑暗,她的目光被床边摊开的人形吸引,地上躺了个人形,依稀见着有些熟悉,待走近了。
她脑中轰的一声!
绿竹怎么在这?
怎么回事?
将离人傻了。
恍惚里听见有人跟她说皇宫是会吃人的。
小太监抬着裹着一层薄薄的草席推出了宫门。
将离抬头望了一眼宏伟的宫殿,琉璃瓦上金碧辉煌,风刮来,她缩了缩脖子,今年的秋天格外的冷,还不到立冬,就已经让人遍地生寒。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叹了口气,沉默着闭上眼睛,已不敢想自己日后的下场,
再睁开时,又哆嗦了一翻,手里始终拿着绿竹曾经想要带出宫的包袱,沉默了。
突然她眼神一凝,见旁人半边青色衣袖,往上,青衣女子看着她。
她呆呆的看着树发愣。
卫辞抱胸而立站了良久,刘公公缩在后头像个鹌鹑,不大妙,忒不妙了。
“那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刘公公一个激灵,只觉得主子这句话听不出来是个什么意味,再看一眼前头傻不愣登对着树发呆的女子,霍霍成这模样主子还能认出来,真不容易。
“娘娘身旁现如今只剩下一个婢女,要不,拨几个过去?”刘公公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主子的心思。
“不必。”
卫辞看着一株娇艳的牡丹,心思飘去了极远。
“溧阳王归京了。”
这……刘公公头上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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