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与连宋的婚事,近乎水到渠成,两人有情,刘崇也好,桓郑也罢,都乐于成全二人,虽然刘、桓各有心思,倒是成全了两人的情谊。今日晋帝龙体欠安,尚未能请旨。只能等待些时日。也为了抬高慕如的身份,刘崇为慕如寻了京官的差事,还置了宅子。只是为着迷惑桓郑,二人明面上仍是不合,明面上谋差事、送宅子的举动,看似刘崇在梁州吃了亏拉拢慕如罢了。桓郑对慕如渐渐放松了戒心,只是仍不放手重用,慕如与刘崇对此颇为着急,只是着急也无用,只得再寻时机。愁闷这些日子,也当换换心情。适逢为中秋佳节准备庆贺物品,得了贵嫔娘娘的吩咐,连宋出宫替娘娘寻些新奇宫灯,过了明路,连宋一早便出宫,由慕如陪同。宫灯不过是由头,撮合有情人才是正路。
慕如与连宋,一路逛着街,连宋从未出过宫,未曾见过民间喧嚣,虽曾读过些民间俚语,到底不曾亲眼见过,又是跟着慕如一道,一路活泼快意,倒是个二八姑娘的模样了。一路玩乐,连宋听闻樊楼热闹非凡,想去见识一番,慕如自然依她。吩咐上了两三个特色菜式,两人吃得开心。正在说笑中,却见桓郑与娴岱郡主从楼上下来,二人径直向连宋与慕如走来。
“今日真巧,遇见慕公子与公主,相请不如偶遇,两位可能赏脸上楼一叙”,桓郑开口道。
连宋与慕如本醉心酒菜,忽的听见有人言语,抬起头来,却是桓郑与娴岱,慕如知连宋不喜应酬,忙推脱道,“世子盛情,本不应退却,只是一会慕如还有差事,只怕误贵嫔娘娘的差事,只得向世子告罪。”
“慕公子无需顾虑,娴岱知西街有家宫灯做的极佳,如若公主不嫌弃,一会饭毕,娴岱愿陪公主前往。”说话的却是娴岱。娴岱对桓郑多有关注,知桓郑对慕如颇为青眼。
“既然世子与郡主盛情,连宋也不好推拒。”连宋虽不愿应酬,却也不愿慕如因这点小事惹桓郑不快,便起身为慕如解围,说罢四人便上了楼,临上楼前,只见连宋向店小二交代了几句,只见店小二略微一愣,忽又谦恭承应。
上了楼,只见桓郑吩咐撤了一桌酒菜,又吩咐重上一桌酒菜,连宋见了,眉头一皱,开口道,“请诸位恕连宋无礼。世子作东,连宋本不应越俎代庖,只是连宋不忍见暴殄天物。不得不讨嫌开口了”
桓郑一愣,自上次文渊阁廊下,被这连宋公主一通胡言乱语,桓郑知这公主有些主意和胆识,只是却不知她当下为何,“公主此言何意”。
“在座的不过四人,却点了一桌子的菜,只怕是食用不尽。瓜果粮食是天和地利所养,更兼庖厨精心烹调才得此美味,若然糟践,有负天、地、人,三家辛劳。”连宋道,“不若量力,酌情上菜,相谈甚欢,也不在酒菜是否丰富。”
“公主此言差矣”娴岱开口道,“自来注重礼节,大到名分、地位、权势,小到衣裳、饮食、奴仆,都有讲究。衣裳不止为遮羞装扮,更是为了区□□份,地位不同,衣裳的布料、纹绣、乃至颜色都有规矩。饮食也是如此,靡费些饮食何妨,若为节俭而乱了礼节次序,只怕得不偿失。况且,这撤下去的菜肴也并非尽皆浪费,娴岱听闻,民间有一行当,便是收来各豪门餐余,拣选好的贩往民间,民间向往豪门饮食者多,如此,也是向民间施惠。再次者用以饲养牲畜,再供给贵族,如此,也不算辜负了。”娴岱道。
连宋本不是好强之人,从不争美食华服、权势富贵,但一人孤苦长成,耕读织衣,全凭一身辛劳而非身份,见此靡费之事,难以无视,开口道,“恕连宋不敢苟同。天下万物,皆孕育于天地,人生于天地间,不过一日两餐、三尺卧榻、四季衣裳,便可历练一世,何须分出高低贵贱。先贤定尊卑、分次序,是为了各安其份,上下有序,方有安稳盛世。先贤本为好意,却适得其反。不过一顿饮食,权势者,饕鬄盛宴,无势者,食人之余还沾沾自喜,更有贫者,衣食难继。衣食本为生存之本,却有如此悬殊,长此以往,自然生出野心之辈,不忿生而为人、却如此天地不公,愤起而争。古往今来,多少朝代更迭,可不就是觊觎他人权势背后的好处,可争来夺去,谁又真的富贵万年,不过是一场空。”
连宋此言一出,桓郑、娴岱颇为震撼,确实,不过眼前一餐餐食,上位者对优越习以为常,心善赏贫者些残羹冷炙便觉得是行善积德,却少有站下位者心思,可不知他们匍匐在地,双手接受赏赐时,心里的真实感受。
桓郑却想再听听连宋言论,“如公主所言,是否天下大同方为正理。”
连宋如何不知桓郑故意反问要看她如何周全言论,连宋继续言道,“自然是要天下大同。但并非均分天下。天下大同,要大同的是人人立于这天地间的机会,是人人共享这天地恩赏,而非天生贵贱,硬生生的参差规矩。天下大同,却也并非不可不同,要不同的,是不畏天地者、不心怀良善者、懒惰掠夺者,如何能与勤恳向天地求存者有相同的礼遇。就如同方才街上的恶霸,不思自食其力,反以武力使本分的小贩屈服,这便不该同,便要靠世子,来使这不同变为大同。”
桓郑接着道,“公主此言,桓郑不解”。
连宋道,“法治一道,不为惩处,只为扬善惩恶,昭彰良善,教育恶意,一扬一贬,可不就是趋天下于大同。”
听罢此言,桓郑连连拍手,一贯以来,桓家利用法治手段,上下梳理,自成体系,便于控制朝政,以便掌权,却不曾想,也是天下大同的手段之一。只是,若然天下大同,他们又何必数代苦心经营,可不就是为了做人上人吗。只是这连宋公主,不似寻常女子,拘泥于后宅,眼界开阔,若是好生□□,当是个好帮手。
“公主高见,娴岱敬服。适才是娴岱不是,娴岱自罚一杯。日后定当躬身自省,不敢自诩世家便妄为。”娴岱施施然言语道,“慕公子好福气。”,娴岱瞧见桓郑看向连宋的神情,颇为赏识,便开口提及慕如。
娴岱此言一出,慕如与连宋略微红脸,相视一笑,便说笑打岔。听到娴岱此言,桓郑回过神来,连宋公主聪慧,可惜身份太低,但若是她与慕如成亲,不仅是自己拿捏慕如的把柄,更能将连宋公主也收入麾下,倒是笔划算的生意。这个慕如,看上了连宋,也真是好眼力。
娴岱看了桓郑,知他有话要对慕如言语,便识趣地起身,说道,“公主不是要为贵嫔娘娘寻宫灯,娴岱知一处铺子,宫灯样子做的最巧,娴岱适才无礼,还望公主给娴岱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娴岱陪同公主前往挑选,稍尽心意”。
“郡主太客气,连宋随你前去”,说罢,二人便一同起身离去,桓郑明白了娴岱心思,向娴岱示意,谢过她的心意。
“世子特意来寻慕如,可是有差事吩咐”,慕如开口道。
“本是不忍打扰你与公主,只是与慕兄相遇不易,也只好搅扰了”桓郑道,“听闻慕兄拒了刘崇大人推荐的差事和宅子”
“我本是要为世子效劳,怎能再受刘大人恩惠,世子无需试探,慕如知自己要的是什么,不会为一点私情改弦更张。”慕如道。
“我倒是希望慕兄能与刘大人更亲近些”,桓郑道,“慕兄忠心,我已然知晓,眼下便有重任,要托付慕兄”
“世子是希望我与刘崇归好,伺机而动。”慕如道。
“正是这个意思”,桓郑道,“眼下皇室动作频频,虚实不一,若慕兄重得刘崇信任,探听一二,桓郑感激不尽”。
“绕树三匝,终于有枝可依。世子既然信的过慕如,慕如自当尽全力,报答世子恩遇”,慕如道,“只是慕如肯请世子,若他日事成,还望世子能放过刘大人一家,毕竟刘大人只是贪慕富贵,奉承皇室,绝无和世子相抗之心”。桓郑多疑,慕如此番说,以退为进,不过为打消他的顾虑,一来表忠心,二来为刘崇遮掩,三来以求情让桓郑不疑自己其他目的。果然,慕如说完此番话,桓郑见慕如如此有情有义,颇为动容,“慕兄对我有忠,对人有情,桓郑动容,能得慕兄相助,桓郑心中有数。等陛下龙体转安,我定然为慕兄进言,促成。。。。。”,桓郑本欲向慕如许诺为其促成请旨赐婚之事,话音未落,却见店小二提了几份菜上楼,一脸不好意思地对着慕如言道,“公子,这是刚才那位姑娘吩咐打包的,二位楼下刚才的饭菜,给您放下了”。桓郑听罢,笑了,原来刚才连宋公主对店小二低语的几句,是叫打包剩菜,果真是见不得暴殄天物,谁能想到堂堂公主如此节俭,有趣有趣。想罢,桓郑对慕如言道,“这公主当真是与众不同,慕兄实在好福气”,说罢,又回头对店小二说,“我们桌上这些也打包”。店小二愣住了,又惧于桓世子威严,一愣后忙慌慌答应,忙活去了。
连宋与娴岱买灯归来,见二人两手空空,桓郑道,“怎么,没挑到合意的吗,既如此也无妨,我便吩咐我府上的工匠制来予公主,绝不误了公主的差事”。听罢此言,连宋言道,“世子好意,连宋感恩不已。适才已跟店家说好了样式,店家制作好便会送来,故而我二人两手空空而归”,连宋才言罢,娴岱莞笑,道,“世子府中工匠怕是做不出公主的样式。西街灯铺样式已是罕见,却不如公主的手巧”,娴岱还未说完,连宋忙拉了拉娴岱,想阻她继续说,娴岱却与她打闹笑语一番,继续说道,“适才有个乞讨的孩子,弄坏了灯铺的样灯,灯铺老板气愤不已,险将那小乞丐打死。我本欲买下,替那小乞丐偿债,救他一命,灯铺老板却不肯,说灯图是名家所画,连环的说书画本,镇店之用,并不能用银钱弥补,打死那乞丐也难挽回损失,便要吩咐人将那乞丐打死。谁想公主妙手,不过须臾功夫,便将那残灯改了样,竟能缓缓跑动,在暗室里,竟能让灯上的画本在墙上动起来,如同戏曲一般,甚是有趣。当下便有人要买这盏灯,灯铺老板便来央求公主高价求购技艺,公主却指着那乞丐说,’我怕是不便教授你,但可叫我那徒孙上门为了你制作,你只管付他酬劳便罢’,那灯铺老板哪有不肯的,忙吩咐人叫来大夫给公主的徒孙看病,奉为了座上宾,公主跟灯铺老板定购的,便是这款灯,桓府的工匠可能制得?”
桓郑一听,倒是有趣,“倒是没见过会跑的灯,只怕还得劳烦公主的徒孙也上门教下我府里的工匠,也好叫我家中今年中秋赏个不同的灯,只是不知,既有徒孙,可不知公主的徒弟是哪位”。
慕如忍不住笑了,“自然是在下,还得劳烦公主带我去见见我那徒弟,我可还没见过面呢”。众人一听,也便明白了,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小乞丐哪里会做什么灯,公主不仅当下救他一命,更是为给他寻条活命的手艺,自然得安排人手把手教习,在宫外方便的,且愿意的,连宋公主自然只有慕如可托付了。这便是二人之间的默契了。
连宋公主道,“慕公子倒也不用急着喝徒弟茶,我给了那孩子信物,又告诉了地址,晚些时候,你那徒弟自然上门来寻你学手艺。世子府上的工匠若是要学,也给慕公子备上份拜师礼,慕公子自然倾囊相授,只是,世子府上的工匠在世子府里做这灯便罢,可别拿到市场上卖,没得我这徒孙可都没生意了”。
众人一番笑闹。见桓郑颇为留意连宋,娴岱有些不适,便是开口道,“连宋公主巧手,又深知慕公子喜好,听闻慕公子近来升了京官又得了府邸,想来不日便要乔迁,我总得送些贺礼过去,还得劳烦公主帮忙出出主意”。
娴岱这话倒是厉害,慕如不过刘府小小幕僚,便是升了京官,哪里能得崔王府贺送乔迁之礼,不过是桓郑看重慕如,又不便出面,替桓郑送礼罢了。此言一罢,桓郑心下明了,向郡主示意表示谢意。
此言倒是令慕如连宋一惊。慕如所谋之事,是对抗桓家,若桓家倾倒那日,清扫叛党,若是让有心人挑刺,只怕崔王府送礼这一节便难解释,毕竟崔家郡主心仪桓郑,外人不知,但皇家可是知晓的。这礼,是收不得的,可又如何推脱呢。
只见连宋款款道,“我若是世子,便不会动此念头。”
桓郑被问的一愣,娴岱更是不知所然,开口道,“这是我崔王府的礼,公主为何问世子呢”。
连宋道,“慕如虽为慕大儒之孙,素日与崔王府却无往来,不过乔迁,却受王府之礼,只怕惹人注意,怀疑慕如别有用心,只怕于世子,诸事不便。”
连宋此言,倒是换桓郑一惊。不错,慕如有用,不光是因为他有才,更是因为他是颗暗棋,倘或惹了别人注意,只怕诸多谋划都是徒劳,眼下冷着,方是道理。
娴岱眼见几人神情,不明就理。娴岱只知桓郑赏识慕如,只以为桓郑想从刘崇处拉拢慕如,却不知道,为何顾忌慕如惹眼。娴岱只得连连告罪,说思虑不周,内心里却想不明白因由。
几人茶罢,便要散去,慕如与公主提着打包的食盒,先行离去。少倾,店小二也送来打包的食盒,桓郑吩咐随从提了便要离开。娴岱见桓郑如公主一般打包了剩菜,心下觉得不安,今日桓郑明显对连宋颇为留意,此刻竟又听了连宋“不可暴殄天物之言”,打包了剩菜,娴岱如何不紧张。可转念一想,连宋公主与慕如情笃,世子也是乐意促成,且公主毫无地位,想来世子不会放在眼中,想来应不是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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