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一走,其他人也就坐不住了,不过一会,原本热闹非凡的宴会就变得冷清安静。
高颐走在回寝殿的路上,身心俱疲。
现在已是月上中天,夜色正浓的时刻。不知为何,空气中没有夜晚该有的凉爽,多了几分压抑和烦闷。
她在宴会上坐了几个时辰,面前的案桌上摆着珍馐美酒,却大多只能看不能放开了吃,等到最后已是又饿又累。
绕着荷花池,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高颐突然抓住了浔儿的手臂。
浔儿知道她此刻心中有些不快,于是迅速回应:“公主!怎么了?”
“我想喝冰镇后的银耳莲子汤。”
已是初夏时节,现下又格外闷热,吃一点冰镇的东西倒也不至于生病。浔儿看着她的倦容,有些心疼,问道:“今日午时小厨房正好做了银耳莲子汤,只是并未冰镇,奴婢让他们先回去准备着?”
高颐微微一点头,“好。”
于是身后的一个太监和一个婢女就先向闲月阁的方向快步离去,只剩下高颐和浔儿两个人,在夜幕中缓慢地行走。
走到荷花池的另一头,又一座亭子立在眼前,亭旁一丛竹子生得翠绿旺盛,繁茂的竹叶从枝上生出,将竹子压得将垂未垂、微微点头,便也把亭子遮住了一小半。
高颐一手提起竹叶纹百迭裙,走到亭中坐下,小声道:“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吧,我不想回去。”
浔儿愣了两秒才答:“好……”停顿片刻,又补充道:“那我去亭子外面看着。”
说完就站到了那丛竹子的旁边。她知道方才齐王走后,公主和谢大人应该是很想说话来着,但是那么多人盯着,话多得涌到嘴边都只能忍着。
不知何时,几片乌云悄悄遮住了月亮,清辉不再,周遭变得更暗了。万物生灵已然入睡,就连风都停了下来,万籁俱寂。
高颐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木然注视着前方出神,人一放松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她思绪飘忽,飘到了方才散场时。
不知为何,她一想到谢珩马上要走,自己和他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就无比心慌。然而恐怕连她自己也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恐慌他的离开,明明现如今局势太平,再不复多年前齐王和先王之间的剑拔弩张,他们要是实在想见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难道还是因为几年之前俩人闹掰的那一场戏吗?
然而留下来又能够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但就是有很多话想要出口,却又碍于其他人不得不住口。
于是,谢珩的离开让她烦躁,无法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更让她烦躁。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从何处开始整理。
她努力想要在不经意间平复自己的心情,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巧的是对方也在看她,二人视线相撞,都被彼此眼中深深的烦躁焦虑震得愣了一瞬……
高颐捧着自己的脸,静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然而这个行为不仅没能让她的脑袋轻松一点,反而像是吸入了一大口烦恼,心更乱了。
她猛地站起来,准备回闲月阁躺在床上再翻来覆去地烦恼,然而未等她走出亭子,谢珩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明明四周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却像是蓦地找到了光亮一样,心中千丝万缕一瞬间解开,无数话想要说出口,却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谢珩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个,梗了好半晌才说:“公主并没有错……不过,这一句抱歉应该我来说才对。”
若真说起来,此刻站在亭中的两个人并非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充其量算两个倒霉的受害者罢了。当初因为他们俩走得太近,先王认为时为太子的齐王猖狂到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拉拢权臣为自己造势,于是大发雷霆,最后不仅太子遭罚,先王还用了些手段让高颐亲自和谢珩断了往来。
高颐无力地扯了下嘴角,抬眸看着他,“风筝是我折断的,是我先离开的,我……”
“但那不是你真心想做的事情,难道不是吗?”谢珩看着她,语气有些着急,又道:“高颐,不要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高颐不说话,当时,先王不止找了太子的麻烦,并且拿着给谢珩赐婚威胁高颐。还找来了谢侯爷对其旁敲侧击,同时也告诉谢珩,如果事情没有转变,等着高颐和谢家的不会有什么好事。
“可是那也发生了。”过往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横亘在高颐的面前,她想要走过去就必须得亲自拔下这把刀。
她顿了顿,问道:“你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不会一想起我就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情吗?”
话到最后,声音渐低,掩不住的低落情绪萦绕其间。
“我不会,每次想到公主,只要能回忆起来的事情于我而言都会是快乐的事情。”
最后一次见面,是高颐和谢珩约好一起去放风筝。很难说二人当时都存着什么心情,只知道时局所迫、大概是不得不分开了。但是高颐“先下手为强”,折断了风筝,并且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就当作从来没有认识过好了。
可是意气相投且并肩走过一段路的两个人怎么当作从未相识呢?不过是各自心中都装着愧疚和悔意假意疏远罢了。
谢珩轻轻拉住她的袖子,温柔的声音带了些委屈,“我从未将公主的不得已之言当作真心话。”
高颐心中微微一动,好似有涓涓细流淌过心间,以一种温和又不可抗拒的姿态扣开了她的心。
她皱了皱眉,似乎还想反驳,谢珩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如果公主觉得一时间无法回到过去那样,那……我们能不能先不要做陌生人了?至少不要像今天这样……”
话已至此,她不能再逃避反驳,更何况在她的心中也不想反驳,于是高颐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好。”
每每话至此处,下一步等着两个人的便该是一丝尴尬、害羞、不自在、扭捏又莫名兴奋的氛围,但俩人没能经历这个过程,一声闷雷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亭外浔儿也说道:“公主,好像要下雨了。”
高颐有些不安地看了眼谢珩,后者捏捏她的手,安抚道:“我送你回去吧。”
尽管她烦躁不已,但理智犹存,“不……宫中人多眼杂,我自己回去……”刚冷静下来说了几句正常话,她又发现了更大问题,“此刻宫门已经下钥了,你……你不回谢府吗?”
而且,现下的情形,已经算得上是她私会外臣了。
高颐刚向外走了两步,还没走出亭子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辛和,辛公公一如往常,笑盈盈得看着他们。
高颐:“……”
谢珩轻咳了声,正了神色,但看着辛和和浔儿都一脸期待的神色,又觉得好笑,只解释道:“是大王的意思。”
高颐一瞬间就明白了,原以为这场“鸿门宴”只是针对赵潜的,没想到还在这里等着自己,她爹爹真是好计谋!
不过她也就是嘴犟罢了,典型的口是心非。
辛和看她不说话,道:“公主莫要怪谢大人鲁莽,大人看今夜天色不佳,本已经回去了,却还要来给公主送伞。”
高颐看向浔儿,果然见她怀中抱着一把伞。
辛和还在絮絮叨叨,“大王说了,此刻已经不早了,于是就让谢大人歇在英华殿偏殿了,也就是……”
“好了好了,这些不用说给我听。”高颐生怕他絮叨个没完没了,赶忙打断他的话。又和谢珩说:“我走了。”
“恭送公主。”
于是,高颐便拉着浔儿飞快地走了。
但是无论走得多快,还是没能赶在大雨降落之前回闲月阁。
俩人走到半路就下起了雨,这场雨来势汹汹,霎时间乌云遮蔽了月光,第一滴雨甫一落地就直接开始大雨倾盆,砸得伞骨都快要散架了。
一把伞实在无法抵御这场大雨,等到了闲月阁,高颐的裙摆衣摆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发冠和脸上都落了些雨滴。浔儿更惨,像是被盆水从头浇下,衣服都湿透了。
高颐催促着浔儿赶紧换下湿衣服再用热水沐浴,还交代宫人煮了姜汤,叮嘱她一定得喝了再睡。
道理她倒是都懂,不过全用在了别人身上。浔儿一走她便“无法无天”起来,换了干净的薄衫子坐在寝殿的椅子上喝了一大碗冰镇后的银耳莲子汤,等宫人三催四请后才慢悠悠地去洗澡。
等到她躺下,已是后半夜了。
屋外雨势依旧,豆大的雨滴倾泻而下,地面汇积的水流四处蜿蜒,时不时闪电雷声交替,惊得宫中野猫都叫唤了几声。
这样的雨夜,一如多年前的端午佳节,先王在家宴上因一封边地来的书信震怒,随后迁怒太子。高颐就在这样的大雨中看着太子受罚……
最后跪得膝盖都破了皮,可无论她怎么劝,那对父子都不肯向对方低头。
直至天已熹微,她才踏上了回东宫的路程,然而彻夜未眠又受了凉,她在半路就发起了高烧。
……
今夜她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安稳觉,也开始发热。但沉重的身躯让她怎么努力都醒不过来,直往更深的梦境中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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