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体中部早已被洞府蛀空, 甬道坍塌的瞬间,洞府也塌了一半。美人皮携着石头妖从废墟中爬起,她娇嫩的皮瓤被尖利石块刮破, 露出柳絮般雪白的血肉。
石头妖甩掉身上的泥土,“咳咳咳——你没事吧?”
“能用什么事?”美人皮指甲又尖又长,丹寇鲜红, 她从划破的伤口中扯出血肉,阴狠道,“赶紧找人!”
石头妖道:“我先告知应尊者人跟丢了。”
“等等。”美人皮转动一对漆黑眼珠,她道,“先别告知应尊者, 我们找找, 实在再不到再告知应尊者。”
“你想”
“闭嘴!”美人皮声色俱厉,“难道你想挨罚?我说别告知就别告知, 再废话, 仔细你的皮!”
石头妖不敢反驳, 它不是美人皮的对手,若是真得罪美人皮,恐怕下刻就要被开膛破肚。美人皮是真真正正的魔, 并不是千年前融合魔尸成魔的人。
美人皮见石头妖不敢反驳,依然担心它背地告知, 她笑盈盈弯腰扶起缩成一团的石头妖, 动之以理。
“应尊者有多恨这些仙门世家你又不是不知,现在肯问个定正忙着对付这些仙门世家, 哪有时间管小小一个月折枝?”
“假使我们待会真的找不着, 再告知应尊者也不迟, 此地就你我, 你不说我不提,一根绳上的蚂蚱,应尊者又怎么会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跟丢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石头妖扯着僵硬的嘴角,滚入地面:“找人吧。”
美人皮闻言,知道石头妖不会说出去,她嘴角上扬,笑意盈盈。
脑袋昏沉,月折枝摸索着周围的景物,摸索到一片凉意时,脑袋终于清醒了几分。
他艰难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布有白烛红纱的房间。
白烛白得渗人,红纱浓得像是用鲜血染成,房间内没有半丝洞府内的腐败味,只地面画着诡异的法阵。
法阵颜色比红纱暗几分,四角放着干花,月折枝认不出那是什么法阵,他睁开眼睛已经耗尽所有精力,没有多余精神去细究。
刚才他们在甬道走了一段路,空气中的霉味忽然浓重了几分。
月折枝屏蔽了嗅觉,并没有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等他发现时,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同时妖魔之气浓重地袭来。
月折枝狠狠咬了咬唇,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抬起手,想站起身,触指凉意让他顺势看向手下凉意。
只一眼,月折枝便豁然缩回手。
手下凉意不是其他东西,是一个人头骨。
人头骨端端正正摆在床榻上,骨血肉早已空了,眉心一个圆洞,它似乎被烈火灼烧过,表面焦黑开裂,破损严重。
月折枝只看了一眼,浑身便升起阴森森的冷意,他维持着冷静,撑着床榻上红被站起身。
从昏迷后,他体内灵力就被无形的力量封住了,没办法用。
月折枝刚有意识时,有尝试冲破封住他的力量,但这股力量远在他之上,他费劲心思也没法冲破。
勉强站起身,月折枝发现自己乾坤袋、面具都被取走了,身上宗袍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染红,乍一看,跟件嫁衣似的。
月折枝瞧着就不吉利,他太阳穴突突得痛,在瞧了房间一圈后都没什么发现后,月折枝尝试召唤红线。
乾坤袖没有灵力是打不开了,但红线是他本命法器,说不准能召唤出来。
果不其然,心念一动,红线便自动从袖口飞出。
月折枝见到红线心总算安稳了几分,即便现在全身修为被封,但有红线在手,好歹能有个依仗。
月折枝将红线缠在指间,小心翼翼推开房门,房门外一丝光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月折枝倒回房间,在灯架上拿了枝白烛。
灯架上的白烛月折枝查看过,没有梵文,只是普通白烛。
白烛单拿出一枝,火光微弱,缓缓向四周散开。
月折枝借着火光看清房间外是一条长廊,长廊破败,廊边树木枯萎,假山爬满不知是什么的褐色藤蔓。
应该是进入洞府里了。
月折枝心道,他持着白烛警惕地穿过长廊,寻找其他人。没走多远,月折枝忽然发觉前面有幽幽寒光传来,月折枝吹灭白烛,动作敏捷地翻出走廊,屏住呼吸,躲到假山后面。
幽幽寒光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行脸色惨白的人,左右脸涂着一团红,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中提着一个纸糊白灯笼。
月折枝注意到他们是惦着脚尖走路的。
死人。
月折枝瞬间意识到,他鼻尖冒出一点冷汗,暗中观察着这行死人。
这行死人提着纸糊白灯笼沿着走廊向刚才他所在的房间走去。月折枝见他们走向房间,悄无声息翻上走廊,快步转过走廊。
这行死人在月折枝转过走廊的同时推开门,无神的目光在看了一圈房间后,呢喃道:“祭品新娘,不见了。去哪里?不见了?”
呢喃两遍,为首死人发出尖利叫声。
尖叫声震耳发聩,月折枝遥遥听见尖叫声,不由攥紧红线,他加快了脚步,穿过垂花门,一路绕过静谧院子,来到祠堂。
除了他先前所在的地方,所有地方都积有灰,只有祠堂干干净净。
月折枝一到祠堂就看到十五人。
十五人中有六人是同行之人,还有九人,月折枝认出是凌家人,他们肩胛骨皆被生满绣的铁钩刺破,高挂在祠堂左侧墙壁。
墙壁下方对应着摆放十五个碧绿玉皿具。
血液从肩胛流出,正好滴落进碧绿玉皿具中。
月折枝心中一惊,他环顾四周,没瞧见其他异样,立刻上前查看,九个凌家人气息已经断了,身体都冰凉了。
月折枝记得凌踏浪带人也在中州西北部缉拿妖魔,难道这些凌家人就是凌踏浪带来缉拿妖魔的人?月折枝并未从中看到凌踏浪,想来凌踏浪并未进洞府,或者不是凌踏浪带的那队人。
月折枝心中道了句安息,目光看向同行几人。
同行几人还有呼吸,月折枝连忙驱使红线取下几个同行几人。
“嘶——”几人并未昏迷,只是太过虚弱,一被取下,痛意绵延,刺激着硬生生睁开眼。
“还能站起来吗?”月折枝问。
“你是”几个人见面前有个肤白貌美,持着白烛的红衣美人,具是一怔,而后便转为错愕,他们注意到对方手中有红线,服制也是归心宗服制。
“大师兄?!”邢堂弟子韩聃首先猜出月折枝身份,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月折枝颔首:“是我。”他并拢左手双指,快速给几人止血,而后尊重地放下凌家人尸体,站起身,“凌家人尸体是带不走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月折枝担心那行死人发觉他不见了,会跟着找过来。
几人顾不得惊叹月折枝长相,也顾不得问月折枝面具去哪里了,他们沉重地看死去的凌家人一眼,强撑着站起,随月折枝往外走。
边走边小声道:“我们醒来时已经被挂在这里,凌家人应该比我们早挂这里。因为脑袋太昏沉,模模糊糊中,我们只看到面前有两个黑影。两个黑影中一个形如魔,左肩蹲了个鸟类妖物,另外一个黑影形如人,行动僵硬,散发着腐臭,我们猜测是恶鬼。”
他们灵力也被封住了,无法感知发生了什么,只能靠身体来辨别周围环境。
月折枝低声道:“我知道。”
月折枝早在看到死人时就已经猜到洞府里不光有妖魔还有恶鬼。
只有恶鬼会操控死人,妖魔自诩高贵,是不屑操控尸体的。
先前进洞府时,恐怕是妖魔和恶鬼联手在坑他们,若不然他们不会察觉不到恶鬼身上的腐烂气息。
——要是一开始就察觉到恶鬼,他们一定会联系附近的人前来支援,而不是直接进洞府。毕竟数量不明,实力不明的两个祸害联手实在有些难以招架。
几人听月折枝说知道,闭上嘴,边警惕周围,边跟着走出祠堂。
“几位这是要去哪里?是我等招待有不妥之处?”
月折枝带着人刚走出祠堂,迎面便对上一个魔物。
魔物比修士要高大很多,头顶还长有不明显的犄角,他左肩蹲了个长着人脸的妖物。
妖物像一只鸟,背后生着羽翼,眼眸呈灰黑,颧骨高得有点刻薄,脸颊和眉心都长着一簇簇麻色小毛绒。
妖物没有魔物健壮,智商却比魔物高,大部分妖物在权衡利弊后,都会选择跟魔物结为同盟,齐头并进。
仙门世家因此把妖物、魔物视为一体,每每提起,必称妖魔。
月折枝看到面前的妖魔便知道这就是他们要缉拿的妖魔,他看不出妖魔修行深浅,咬咬牙,一狠心,抬手挡了其他人在身后。
“韩师弟,你带他们往长廊走,注意那边有死人。”月折枝召出红线,吩咐道。
——月折枝完全忘记上次域底,容衍威胁他再一个人硬抗会抽了他手脚筋。
只顾着眼前危机,想着师尊跟他说的话:身为大师兄要有担当。
几人闻言,心中一惊,他们明明在路上说过月折枝坏话,像他们这种说坏话的人,月折枝为什么还要在这种时候护着他们?
韩聃知道现在就月折枝能打,其他人都是虚的,包括他,冷静看了眼拦在前面的妖魔,韩聃侧身往走廊退,边退边道:“听大师兄的,别在这里拖后腿。”
几人当即回神,感激得看月折枝一眼,朝走廊方向退去。
“归心宗的弟子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魔物见状,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你们以为,这里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话音刚落,一个肢体僵硬,面色惨白,浑身腐臭的僵硬老头带着一行死人从走廊里走了过来。
他长着眼裂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后,视线落到月折枝身上:“原来你在这里,叫老夫好找。”
月折枝脸色微沉。
韩聃等人脚步顿住,脸色也沉了下来。
“你来得真巧。”魔物笑了声。
老头看也不看魔物,挥了挥手:“其他人老夫不管,老夫只要他。来人,把他带回去,盯着他跟少爷拜堂圆房。”
少爷?圆房?月折枝猛然想起房间里那个人的头骨,他心里骂了句你们恶鬼真是死变态,脑中开始快速想对策。
月折枝还未想出对策,一行死人速度快如疾风,绕开韩聃几人,朝月折枝一拥而上。
韩聃几人连忙道:“大师兄小心。”
月折枝怎么说也有红线,断不会连一行死人都无法应对,他一脚踢开拥上来的第一个死人,而后操控红线,行云流水的击碎死人头颅。
一般来讲,尸体阴气脏气皆汇于顶,只要击碎尸体头颅,没有魂魄的尸体便不会受恶鬼操控。
韩聃等人见状,心一狠,料想自己也跑不了,不如让月折枝寻机会离开。
互相对视一眼,几人默契地旋身踹向老头。
他们修为被封,武术却依然能用,大宗弟子修行之前都会学武,以便打基础。
然而,凌厉脚风还未近那老头,那老头凭空消失,转瞬间来到月折枝身后。月折枝掉头想防范,头顶却忽然出现一片板子,整个洞府仿佛一个正方体,上下左右摇晃。
月折枝压根没料到洞府会摇晃,身形不稳,直接摔在地上,韩聃等人更是直接狼狈的滚落到祠堂门槛处。
“你是这个洞府的主人?”
月折枝这一摔全身都痛,他以红线撑地半站起身,咬牙切齿地看向老头。
老头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老夫正是这方洞府的主人,不巧,多年前横祸,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听说能建洞府的修士都是大能,虽不说慈悲为怀,却也正义凌然。敢问前辈,与妖魔为伍,助纣为虐,不觉得违背良心?!”月折枝问道。
老头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他就隐藏了这丝情绪,冷冷看着月折枝。
月折枝正要操控红线,忽然,一股腐烂味飘了过来,他眼前发黑,骤然失去意识。
月折枝昏昏沉沉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房间,两个死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面对坐在正前方扶椅上的老头而站。
老头身旁,魔物和妖物看戏似的盯着他左侧。
月折枝顺着左侧看去,头骨被一团鬼气环绕着,漂浮在半空。
月折枝正欲召红线,耳边传来老头的声音。“只要你跟我儿拜堂圆房,我就保你不死。”
话音刚落,月折枝不受控制转身面对窗,跪了下去。
膝盖触地的刹那间,月折枝恍惚间看到那个头骨变成了高瘦的年轻人。
“一拜天地。”司仪在一旁喊。
月折枝被死人按着磕头,头骨也落在地上。
“二拜高堂。”司仪又喊。
月折枝被搀扶起来面对老头,跪地,又被按着磕头。
“道侣对拜。”司仪又喊。
月折枝被两个死人再次搀扶了起来,又被按着磕头,即将磕到时,蛰伏多时的黑色气体从月折枝袖口蜿蜒而出,如几梭利箭穿透老头眉心。
老头眉心穿透的瞬间,簇拥在房间里的死人尽数化为灰烬,与此同时,涓涓黑血从老头眉心淌了出来。
他抬手摸了摸淌一脸的黑血,击碎黑色气体,拍桌而起:“你找死!”
月折枝全身无力,跪倒在地,他仰头看向老头,嘲讽地笑了两声。“杀啊。”
“你别以为老夫选中你给我儿做道侣,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高阶炉鼎体质的人,这世上多的是!”老头早已看出月折枝是炉鼎体质,留他与自己儿子拜堂圆房,就是为复活自己儿子。
见月折枝不识趣,老头暴怒的想踩断月折枝腿,给他点颜色。
千钧一发之际,魔物拦住老头。
他目光灼灼看着月折枝:“你跟应尊者什么关系?”
魔物注意到月折枝方才攻击老头的黑色气体是魔气,这般细孱,像菟丝花一样的强大魔气只有应尊者有,寻常魔修根本没有。
魔修和魔物不同,魔修是带有魔物血脉的人,而魔物天生就是魔物,血脉纯粹。
月折枝不知道应尊者是谁,但听魔物这话的意思,他是因魔气误会自己跟这应尊者有什么关系。
能被魔物称为尊者,且语气还这么敬畏,肯定是魔物的顶头上司。
月折枝虽不知为什么魔物会因容衍留在他身上的魔气误会自己与应尊者有关,但这并不妨碍他想出脱险的法子。
转目看向魔物,月折枝冷笑连连:“我能和应尊者是什么关系?不过是因着有具高阶炉鼎体质的身体,夜夜服侍应尊者的塌上人而已,没什么特殊关系。”
月折枝刚才听老头说高阶炉鼎体质便知在场妖魔鬼怪都发现了他是高阶炉鼎体质,既然如此,不利用白不利用。
魔物道:“胡扯!应尊者从不与人亲近,此次我等仰仗应尊者摆脱封印,也未曾听他提起有你这么个人!少在哪里攀高枝!”
月折枝:“你不信问问应尊者,看我是不是他的人。”
魔物迟疑了,月折枝这相貌确实出挑,绕是他也心动,更况且对方还是高阶炉鼎体质。
一直未开口的妖物见魔物迟疑,开口了:“你既说你是应尊者的人,那你为什么不早早说出你是应尊者的人,非要倪晨提起,你才说。”
倪晨指得是魔物。
顿了下,妖物接着又道:“另外,你既说你是应尊者的人,为什么又被归心宗那群人称为大师兄,还不顾自身护着归心宗那群人?应尊者厌恶仙门世家,你不会不知道吧?”
妖物句句犀利,完全没有魔物好糊弄。
不过好在月折枝擅长糊弄,他睨妖物一眼:“我只能回答第一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我并非不想早早说出,只是与应尊者起了矛盾,不想在外提他。谁知你口中的倪晨不识趣,非要问我是什么关系。”
“至于后两个问题,应着应尊者要求,恕我无可奉告。”
“一派胡言!”老头道。
妖物看老头一眼,眯起眼睛:“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应尊者的人?”
“可笑,我是应尊者的人还需要证据?”月折枝撑地站起,“我方才就说了,你们不信大可问问应尊者。”
“应尊者繁忙,岂会为这点小事分神?”
月折枝早知像应尊者这类一听就厉害的存在会很繁忙,就比如他师尊,底下人若不是极其重要的事,压根不敢打扰。因此故意叫妖魔问应尊者。
果不其然,妖魔不敢轻易打扰应尊者。
“你们不问,可以,我问。”月折枝道,“把我联络玉牌给我。”
“可以。”
魔物可以刚出口,便被妖物一口否决。
“不行,谁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招?若是联系上化神期的老贼,我们三个都不是对手。”
月折枝本意就是想用联络玉牌联系师尊,师尊是化神后期,呼吸间就能依靠联络玉牌的位置来到他身边,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妖物太多疑。
月折枝捻了捻指腹:“这不行那不行,你们想如何?”
妖物盯着他许久,忽然一笑。
“罢了,我亲自问问应尊者便是。”刻意一顿,“如果不是,你下场一定会很惨。”
月折枝瞳孔微缩,背后寒意直冒,他看着妖物结妖印联系上所谓的应尊者。
作者有话说: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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