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二)
蜻蜓点水似地亲一下。
月折枝松开容衍, 退后几步,一字一句,道:“听好了, 不许乱想!我从未怪过你,更未恼你。你再胡思乱想,就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什么时候不胡思乱想了什么时候再出现。”
容衍握紧书籍。
长明灯灯火葳蕤,月折枝立在前方, 他中衣单薄,松松遮住雪肤,巴掌脸带着病气, 眼睛却极其明亮, 盛着暖暖的火光。
容衍心神不稳,他忽然记起第一次见月折枝, 月折枝眼睛也是这般明亮。
容衍放下书籍, 他抬手遮住月折枝眼睛, 浓密睫毛在他掌心颤动。
“你蒙我眼睛做什么?”月折枝问。
容衍顺着月折枝挺翘鼻尖往下看去,唇瓣淡淡地红,容衍松开蒙住月折枝眼睛的手, 他低头,咬住月折枝唇瓣。
像缺水的鱼入水, 顺着对方唇缝, 撬开皓齿,轻轻舔月折枝上颚。
月折枝瞪大眼睛, 极具挑/逗/性的行为牵出一片痒意, 月折枝被刺激得当即要退后, 可容衍一只手搂住他腰, 一只手捏住他后颈,将他禁锢在怀里。
月折枝没力挣开,他的影子与容衍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相依相融。
“容衍。”月折枝手指抓紧容衍衣襟,从唇间溢出声音,“你不是说不亲我吗?”
月折枝记得容衍昨晚不肯亲他,说什么忍不住。
月折枝昨晚昏昏欲睡,没听清原因,白天清醒时,月折枝抽空问了一下忍不住什么,这才得知自己养病期间不能剧烈活动,也不能双修。
容衍没有回月折枝这句话,他将月折枝揽上床塌,缓缓吻月折枝。月折枝被他彻底压制。黑色魔气丝丝缕缕缠绕住月折枝,很快将月折枝裹入密不透风的黑暗中。
人在黑暗中,感官无限放大,月折枝听到容衍沉重的呼吸声,感觉到唇瓣被轻轻摩挲的湿润和热意,他有些窒息,可他动弹不得,似乎成了一只待宰的猎物。
月折枝只能钩住容衍脖颈,颤抖地喊容衍名字。
历练时,月折枝也常常喊容衍的名字,不过那时与现在不一样。
那时是为了获取容衍的信任,骗一点运气。
——后来不想骗了。
而现在,在容衍房间里,喊容衍名字,是为求容衍放开自己。
可他不知道。
容衍沉默寡言的皮下充斥着掌控欲,越求他,他越喜欢。
像黑暗中的怪物,喜欢被依附的感觉。
月折枝喊他名字,无疑是在喂养黑暗中的怪物,怪物摄取需求,变得强大。他柔软的触角手指绕着月折枝发丝,越过衣物,贴近瘦背脊。
掌心下的肌肤温热细腻,容衍喉结滚动,他啄着月折枝唇瓣,顺着月折枝下巴而下,咬着月折枝每一寸肌肤,直至磨出浅浅的红和淡淡的香气。
香气在狭窄房间内弥漫开来。
容衍停止了,他知道不能再继续了。
收敛魔气,压下躁动,容衍恢复了沉稳冷静。
他整理好月折枝散乱衣服,搂紧月折枝,声音又沉又缓,像群山骨骼上刮过的风。
“知道了。”
月折枝额角发丝汗湿,他背后贴着容衍结实胸膛,低低喘息两声。
“嗯?知道什么了?”
月折枝边问着边闭上眼,陡然从黑暗转为光明,他眼睛有些受不了。
容衍抬手替他遮住光,没说话。
容衍总是以沉默应答他所不善长的问题。
月折枝与他相处多年,待思维从混乱恢复清晰,眼前适应明亮光线,立刻明白容衍之前那句知道了是知道了什么。
他之前说不许乱想,自己并没有怪罪。
容衍肯定听进去了。
这句知道了是在说自己不会乱想。
月折枝心情轻松了,他扒下容衍遮光的手,在容衍怀里转了个身,懒懒蹭了蹭容衍鼻尖。
“要容大公子知道可真不容易——”
月折枝边说着边把自己脚朝容衍小腿间伸去取暖,他有些冷。然而,月折枝脚还没伸到容衍小腿间,大腿却先碰到什么。
月折枝动作顿住,他抬眼看容衍,“小师弟,你有反应了?你怎么可以对病患有反应?”
月折枝说罢,伸手去验证自己的话,半途被容衍截住了。
“我没有反应。”容衍攥住月折枝手。
“什么?没有反应?你是不是不行?”
“我行不行你不知道?”
“那你方才说没有反应。”
容衍一字一句道:“方才本就没有反应。”
“是吗?让我验证一下。”
月折枝盯着容衍,他伸出另一只手,容衍又攥住他另一只手。月折枝求证心理依然没被掐死,他抬腿去碰,容衍猛然起身,快步离开房间。
月折枝:“”
月折枝愣住,他摸了摸有些刺痛的唇瓣,卷着被子狂笑出声。
可能是身体太虚弱,月折枝笑了几声,竟觉得头昏,他收敛笑意,缓了会,等身体暖和起来,披上狐裘,坐起身。
床头柜上放着容衍之前拿来的书籍。
月折枝从中选出一本记录北荒行程的游记,捧上暖玉,趴在桌上翻看。
容衍很快带着一身冷气回来,月折枝目光看向容衍,他下巴抵到书页上,缓缓道:“小师弟虽年轻也不能这般糟蹋身体。”
容衍不吭声,沉稳平静,眼帘却遮掩着下垂。
月折枝又想笑,他忍住笑,一本正经道:“正常生/理反应,你不必害羞,我不会笑你。”月折枝想了想,又补了句,“除非忍不住。但是我一直很能忍。”
容衍:“”
月折枝站起身,他放下书,抱着暖玉,几步凑到容衍面前,“外面没人守夜吧?”
“撤掉了,怎么?有事。”
月折枝压低声音,他现在运转灵力困难,不能传音,“其实不一定要双修,你要是想,我可以——”
“人非禽兽,无礼仪教化。”
月折枝盯着容衍,脖颈上的红痕极其暧/昧,“什么意思?”
容衍目光从月折枝脖颈掠过,“意思是我自己可以解决,不麻烦病患。”
“这么说,你是承认你刚才有反应了?”
容衍神情滞住,片刻,他耳廓泛出红,磨牙,“月折枝!”
月折枝站得端端正正,“在!”
“逗我开心吗?”
月折枝眨眼,“开心。”
容衍抬起眼帘。
“不开心,我严厉谴责把开心建立在他人害羞上的无耻行为!”月折枝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容衍耳廓温度降下,他平静道:“看你的书去。”
“好的!”月折枝快速亲容衍一下,捧着暖玉坐到桌前。
“坐床上看。”容衍的声音传来,“这样冷。”
月折枝并没有窝在床上的习惯,但容衍这样说,他即便没有习惯也忽然冒出习惯,抱着游记和暖玉坐到床上,月折枝压紧被角。
容衍不放心,又压了压被角,他走到床边推开窗户。
寒意阻挡在外,而清冽空气灌入房间,月折枝继续看游记,容衍转身去整理白天大家送来的探望礼。
整理好,容衍将探望礼归类放入乾坤袋。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牵引,容衍放好探望礼,忽然发现乾坤袋有十本话本,话本崭新,并未怎么翻阅,一旁还搁了本笔记。
容衍神识强大,看过去的瞬间,即便心中并未想获取里面的内容,也获取了话本内容和笔记内容。
话本各种转折,各种双修,而笔记很明显是从话本里凝练出的内容,无论哪一条,都在解决一个问题。
如何恃宠而骄?
——第一条:以自我为中心;
此条表现重点:唯我独尊,要求别人服从;
第八条:借题发挥,没事就胡思乱想,乱吃飞醋;
此条表现重点:无理取闹,离谱上天,一心吃醋,拒绝沟通。
容衍视线滞留在笔记封面上。
他这时才明白月折枝有时候没法沟通的原因——原来在话本上学了「歪门邪道」。
容衍看向月折枝。
月折枝并不知道自己恃宠而骄笔记掉得一干二净,他认认真真看游记。
游记并不长,月折枝虽每日清醒时间不过一炷香,中途这里摸摸,哪里看看,断断续续翻十天,也看完了。
他习惯性拿出笔准备写总结,却发现还有第二部 。
月折枝搁下笔 窝在窗前接着看。
第二部,北荒起源地,月折枝翻看了两页,目光凝住。
直到容衍回来。
容衍忙着筹划几日后的冬猎,冬猎是为考核族中小辈,每年都会举办。
今年,容等仙把冬猎一事交给容衍来筹办,因而,容衍并不能时刻陪在他身边。
月折枝陡然回神,他合上书。
“慌慌张张做什么?”容衍问,他身后跟着容帆和容玄机。
两人是来找容衍取本命法器的,前些日子,他们拜托容衍改良本命法器。见到月折枝,两人笑盈盈叫了声月道友。
容衍取了改良后的本命法器给他们,容帆和容玄机高兴离去。
“在看什么书,给我看看。”
容衍来到窗边。
月折枝把游记塞进乾坤袋,伸开双臂,扑到容衍怀里,“我不好看吗?你为什么要看书?”
“从哪里学来的这般不正经的话。”容衍放下月折枝。
“你猜。”月折枝笑盈盈道。
容衍不用回顾那日发现的话本内容就能猜到月折枝是去话本里学来的。
他没有揭穿月折枝,只当不知道,问:“今日也不想出去走走?”驱阴寒的药,药性温和。
月折枝喝到第三日时,容衍见他脸上无血气,在询问卫师叔后,把补药也安排上日程。
补药药力浓郁,月折枝本身懂一些医术,识得药材。
药入口,便将药里的药材猜出七七八八。
——都是些难得的灵材,价值不菲。
可价值不菲归不菲,一样难喝。
月折枝每次喝完驱阴寒的药,总要容衍哄,才肯喝补药,喝完还要塞一嘴佛莲凝丹奖励自己。
如此这般喝了差不多半个月的药,月折枝身体的阴寒才有消散之意。
可阴寒有消散之意不代表月折枝身体在好转,他身体依然很虚弱,走不了多远就觉得疲倦,觉得冷。
怕麻烦容衍,月折枝不出去走动,至多在院中溜达半圈。
“出去,算——”
月折枝正如往常一般拒绝,容衍截住他话。
“我不觉得费心神,你总不能比筹划冬猎更费心神。”月折枝盯着容衍,脑海中浮现在北荒起源地中看到的文字。他看着容衍,张口想质问容衍驱阴寒的药里的腥味是不是血——受北荒起源地中,起源地独特的血疗启发,月折枝迟钝意识到腥味来自血。
可他嗓子却似乎被风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好一会,他低下头,遮掩眼中情绪,道:“我想去观雪楼,过几日冬猎,我还想去旁观。”
“都可以。”容衍道。
今天没下雪,庭院内积雪已扫尽。
月折枝穿得十分暖和,他和容衍乘灵鸟向观雪楼去。
观雪楼高两千尺,楼下烟波浩瀚,成片枯萎梧桐带雪横入五百年前倒灌入观雪区的江水中,树影摇晃。
灵鸟落在观雪楼内,月折枝一马当先,从灵鸟背上跳下。
月折枝被容衍精心照顾着,从未做过比跳更剧烈的活动,他落地时,浑身发抖,心脏负担加重,踉跄一步,向前载去。
幸而容衍及时抱住他,他才免去嗑得头破血流的场面。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许剧烈活动吗?!你身体受得了?”容衍语似结冰,他眼眸变红了一瞬,属于魔修的獠牙在唇齿间显露。
月折枝身体颤抖,柔软发顶蹭了蹭容衍脖颈。
“喝了差不多半个月的药,我想试试身体是不是真的没有好转。如今试来,确实没有好转,你别生气了,下次不会了。”
容衍唇线抿成一条直线,他敛去属于魔修的獠牙,没说话,用灵力替月折枝缓解身体不适。
“我知道了,别生气了。”月折枝讨好地钩住容衍小指摇晃。
容衍已替月折枝缓解不适,他抽回手,依然不说话。
月折枝又拉住他衣袖。
“容衍——”
“没有下次。”
月折枝闻言,点了点头。
容衍与月折枝本就斗不起来,他彻底消气,抬手捏着斗篷帽檐,给月折枝戴好银灰连帽斗篷宽大帽子。
“来。”
容衍朝月折枝伸出手,月折枝窥视他表情,见他确实消气,抬手搭了上去。
容衍握住他手,穿过楼中结界,来到护栏前。因楼中有维持结界的傀儡,楼内任何一处皆没有尘埃,处处崭新,光可鉴人。
月折枝站在护栏前向下看。
江波隐于雾中,沉入江水中,染上雪的残败梧桐看不清,化作一片破碎乌影,不时有灵禽从梧桐中飞起,划破雾气。
抬眸朝远方望去,城镇星罗密布,山岳如浮云端,整个世界都落入一片雪的世界。
月折枝侧头,在左侧看到隐于群山的归心宗。
距离太远,壮阔的归心宗小如江面渔船,时不时被云烟遮掩。
“你可要看雪?”
容衍在月折枝抬头看远方时,吩咐候在楼中的傀儡去煮茶,待茶煮好,茶香袅袅时,容衍忽然开口询问月折枝。
月折枝道:“应当碰不上雪,来得不是时候。”
“你想看什么时候都合适。”
“什么意思?”月折枝疑惑看向容衍。
容衍松开月折枝,抬起手,一缕纯粹魔气从他掌心冒出,落到千里之外。
落下瞬间,源源不断的魔气从落地点冲天而起。
天地风云忽变,天际飘下一片雪。
两片雪
越来越多,纷纷扬扬撒下,笼罩方圆千里。
月折枝呆住,他趴在朱红护栏上去接雪。
冰冰凉凉却并不冻人。
现在是末时,无论是容家还是城镇内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忽见天上飘雪,皆惊奇仰头。
“好端端怎么忽然下雪了?今日气象测也没有下雪的征兆。”
“天气反复无常也是有的。”
“雪越下越大了,不如温酒对诗?我去拿酒!”
倒是有修为高深的修士看出大雪中裹挟的魔气,但他们左测右看也未发觉裹挟在大雪中的魔气有什么危害,心中纳闷不已。
怎么会没有危害?
魔气一出,不是搞事就是搞事,这次怎么不同?
难不成是哪个大魔头闲着没事干了,用法术换天看雪?
荒谬!绝不可能!
除非是应无邪这个不按常理出牌,报仇就消失不见的家伙。
但想想也不可能。
他们提起心,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纷纷扬扬的雪,还设下警铃——很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幕,他们只觉得眼睛痛,白盯了一天雪。
容衍神识不着痕迹看着雪下后的热闹景象,他看向月折枝,月折枝脸都被宽大斗篷帽子遮住了,只能看到银灰暗纹和雪白的短绒。
“别冻着了。”容衍对月折枝说。
月折枝欢喜地接雪,“不会冻着,我知道分寸。”
容衍走到木制小圆桌前,坐了下来,他运灵洗净被子,姿态从容地斟上两杯茶。
“过来喝点灵茶暖暖胃。”
容衍话音未落,轻微疼痛从心口传来,他压下疼痛,面不改色将话说完。
月折枝依然站在护栏前,他说,“小师弟,观雪楼雪景很壮丽。”
容衍没说话。
“以后,每年的今天。”
容衍抬眸。
月折枝回身,他背靠着及腰护栏,呼啸寒风被结界挡在观雪楼外,只有轻风混着几片雪从楼外飘入。
雪落到月折枝帽檐短绒上,他掸去雪,弯着眼尾,肤色病态白,道:“换我请你来看雪。”
容衍坐在楼中,望着月折枝。
月折枝一身银灰,像是要融入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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