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自己这辈子啊,只能当一块口不能言腿不能蹬的石头。真是,怕得要死,怕得,好快乐。

    比如,给身底下的男人加重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需要就这么,躺着。躺在一水缸砂石的最上头,做一块惬意的石头。真是叫人又害怕又快乐呢。

    不用管他的仙界魔族,不用管他的无为宗执法堂,管他陆镜尘,还有他祈川黑化不黑化,死不死的。只用管好自己,定定心心当一块石头,即将在这本仙侠文里躺赢的石头。

    不得不叹一句:部长有心了。

    不但给找了个轻松的身份,还将原文输入了大半。嗯,后半段实在枯燥,她睡着了。不过想来,约莫也不重要。毕竟,石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咯咯咯地,自己把自己逗个半乐。

    乌云闭月,给练武场覆上一层薄纱。听着离宁又开始吆五喝六,洛冰哀怨着重新扛起水缸,她么,继续上上下下的享受。

    若是来只烤鸡或是半个烤鸭,再满一杯浓郁香醇的酒,滋溜,此情此景,想想都舒坦。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神识飘着飘着飘向了远处……

    离宁有一句话说得对,这里是凡间。

    下回见面记得提醒部长,石头其实没那么多觉好睡,也不会觉得,困……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若离堂主一意孤行仍要这门婚事,那就休怪我不要了这张脸,也要让宗主来评评理。”

    女声娇俏,如夜莺婉转,却处处透着急躁。

    “凌师妹,我们堂主本是好意。”相劝之人语调平和,似乎,也挺无奈。

    “这般的好意,太沉重,苒苒受不起。”

    “唉,其实,凌师妹何不当面见一见祈川师弟,再下定夺?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

    相劝之人,一定是个不会好好相劝,之人。

    哪知,凌苒苒立刻否决:“不见,我不会再见他。”

    相劝之人挑眉:这是,见过了?

    “师弟,挺好的。”干巴巴,也算劝上一句。

    “好?”没曾想,苒苒姑娘像被激怒的猫,直接撂出爪子,“成天戴着个鬼面具,说个话半天听不见个音,二十五六的年纪连今年新入门的弟子也不如。”

    “师妹,话重了。”

    虽也是实话,但就是刺耳。相劝之人脸色微沉。

    “哼,更重的还在后头。要不是师父劝阻着,我也不会直到今天才来亲自退了这门婚事。”她已是顾及同门之谊,拖拖拉拉,谁会知道竟相看这么个废物。

    也是越想越气,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相劝之人无声叹息,堂主也真是,离谱。为了让祈川有个盼头,非得给到处说亲。说亲就说亲,寻来相看的同门师妹这是第几个了?一个比一个哀怨。

    叫他说啊,直接给小师弟找个没人的山头,让他好好静一静才是真为他好。

    待他想通了,自愿摘掉鬼面具——忽然,相劝之人也没了底气。

    那个鬼面,怎么也是洛师叔留下的唯一念想。

    “还请师兄转告离堂主,苒苒以后都不会再来执法堂了。”

    鼻音浓重,也不晓得祈川给了这姑娘什么气受。

    凭他那性子,不该啊。

    吱嘎——令姑娘委屈的正主出现在院门口。

    黑衣束腰,长剑背负,一色的靴子尘土斑斑。修罗鬼面之后,声音沉闷:“见过大师兄。”淡漠疏离。

    “事情办完了?”

    执法堂从不问经过,只问结果。

    又是淡淡地一声:“嗯。”然后埋头往屋里走去。

    这便是他的性子,多说一句也不愿。小时候好过那么一段时间,就是自打洛师叔走后又变回了原样,甚至变本加厉。

    只是,院里多了个人,他也这么无视——大师兄有些不好办。

    “咳咳,师弟,”他只得在人家姑娘再度爆发前,将祸首拦下,“凌师妹有话同你讲。”

    鬼面森然,他说:“听见了。”

    如此轻描淡写,换作他是凌师妹,八成也想当场掀了桌子。大师兄啜了啜牙花子,苦。瞧着将要迈过门槛的长腿——

    “祈川,你给我站住!”

    一声娇喝,凌苒苒翩然而至,黑白分明眼里不掩愤怒,粉黛薄施的脸蛋涨得通红。

    “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也不许离开。”

    娇小的人儿才及眼前之人胸口,气势倒反而压过祈川一头,方才那一旋身不仅优雅飘逸,还颇有其师风范。

    当然,出身也很重要。砸吧了一下嘴,大师兄一步一顿,一顿一步下了台阶。

    “还有别的事?”

    不咸不淡,啧。偷偷放了半个耳朵的大师兄,替小师弟着急。察觉凌师妹的呼吸起伏忽又剧烈,大师兄又放下另半个耳朵。

    “你听清我说什么了吗?我说我要退婚。”她说她要退婚啊,他就这个反应?凌苒苒真是气极,“你不觉得该给我、我师父一个交代吗?”

    “堂主会交代。”

    咧开嘴,大师兄在远离纷争的石桌后落座。

    “……离堂主又不是你爹。”一口气梗在胸口,凌苒苒恨不得此刻手里有把剑,朝这人身上戳两个窟窿眼。

    鬼面后眉头微皱,祈川:“你要如何交代?”

    唔,大师兄有些意外,托着下巴喃喃自语:“倒不是一点不通人情。”

    “嗯。”有人悠悠荡荡地附和。

    不愠不恼,语气平和地像在询问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凌苒苒深深吸气,湿热的气息夹杂着苦涩的青草味钻进她的鼻尖。

    “诶?瞧那姑娘的耳朵。”兴奋的爪子攀上大师兄的后背,可他却头也不回,“啊,忘了。”

    八卦看得太专注,忘了他们看不见她。

    不由地又想感叹:做石头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工作。

    虽然不能与他分享自己的发现,倒也不妨碍她独自快活——干脆凑近了,听个仔细。

    半倚门框,虚无的指尖沿着面具的轮廓游走,从额角到下颌,从耳廓到脖颈。

    不过睡了一觉,祈川竟然长这么大了。踮起脚尖比划,唔,确实比她都高了。

    不过没事,她不嫉妒。因为,奈何她飘得高啊。

    今天一大早被吵醒后,发现自己的神识竟然可以剥离石头?!那一刻,她乐得能原地上天。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也不会被人发现,破屋烂瓦杂草野花每一处都美得像新生。

    好吧,不得不承认,相较于躺着,她还是喜欢这样子四处撒欢,多一点。

    “需要我如何交代?”

    可能凌苒苒沉默得太久,祈川又问了一遍。

    也拉回了游走的神识。二话不说,她扭着屁股飘上廊檐,悬下半个身子,竖直了耳朵。

    高大的祈川在她身侧投下一片阴影,“退婚啊,”低声嗫嚅,凌苒苒移开了目光,“难道我说……退就……”

    话音很轻,祈川直挺挺地杵在那,又隔着面具,只能看见她动了动嘴。

    他忽然道歉:“对不住。”

    蓦地抬头,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启,凌苒苒的眼里有晶莹。

    “对不住,方才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能否再说一遍?”

    四平八稳,客客气气,就差摆上纸笔,好让他将她接下来要的“交代”记录。

    缠住廊檐的神识,屁股一滑。

    贝齿咬住了下唇,胭脂褪色成苍白,晶莹被生生逼退。

    凌苒苒愤怒地看着他,恨不得除去自己所有记忆,除去见到他含羞带怯的记忆,除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关于他那些传闻的记忆,除去默默应了师父认下这门婚事的记忆,除去被师姐妹嘲笑看上这么个无用东西的记忆。

    试探,确实愚蠢。但,也让她终于看清。

    祈川并不知道凌苒苒心底的翻天倒海,“凌师妹,能否尽快,我还有事在身。”还一个劲催促。

    “哼。”

    冷笑溢出唇角,再抬眸,凌苒苒已收敛心神。

    “我会禀明师父,执法堂祈川无知无能无用,非良配。”

    瞥了眼欲拍桌而起的大师兄,祈川先一步开口道:“好。”

    “若要成这门婚事,”她看向敞开半扇的门下,“除非石头也能成仙。”

    迟疑的目光隔着鬼面落地。

    “好个屁好,人家姑娘是在试探啊,试探懂不懂?傻大个。”身为一缕看不见摸不着的神识,此时,她也看不下去了。

    这个凌师妹分明就是喜欢他的啊。

    他是不是傻?还是蠢?

    “好。”

    是蠢得要死。

    白眼一翻,神识从廊檐掉了下来。

    “你,”凌苒苒似乎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最后却只有一句,“祈川,我恨你。”

    他再应一声好,她变回石头砸死他。

    幸好,直到凌苒苒走后很久,他也没再说多余的话。

    只是,在烛火摇曳之时,祈川从房里出来,蹲下身子瞅着挡住门板的石头。轻轻捡起,重重丢了出去。

    ?!我去,这小孩要造反。

    他倚着晃荡的门板:“你若能成仙,我是不是就能去那了?呵,怎么可能。”

    呵,怎么不可能?我若成仙,一定先往你脸踩上两脚。

    那儿啊,你是不见得去得成。可是我啊,却一定能成仙。

    气愤的石头,躺在丛生的杂草中,望着漫天繁星骤然电闪雷鸣,仿佛预示着她的决心。她握紧了虚无的拳头。

    “汪汪汪。”一只大黄不知从哪里巴巴跑进院子,鼻子在石头上拱了拱。

    轰隆,一道紫色雷电在远处劈下。大黄抖了抖身体,然后抬起一条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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