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着抬起手肘,摩挲着下巴,“离宁,”她有些费解,“不觉得你的弟子,该给本姑娘一个解释?”
蒲扇停住,离宁朝后头看了眼阴沉的“弟子”,随后笑了:“他不归我管,能管他的那位在那上头。”说着,歪出半边身子,蒲扇指了个方向。
她也跟着歪向一边:“你们宗主住那么高?”
鬼面后,祈川的脸黑了一半。
“再低一些,左边那座山看见了没?”蒲扇体贴地替她遮挡住刺眼的光线,离宁说,“远是远了些,可能要辛苦姑娘跑一趟。”
山涧交错,群峰连绵,离得是挺远,依稀只能辨个样子。
“执法堂也不管?”非得舍近求远?她又不是来爬山的。
“唔,执法堂倒是能管。”蒲扇抵着下巴,离宁想了想,“还没请教姑娘大名,缘何来此?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屋里?”
“堂主,别听她胡扯了。”祈川忍无可忍。
一个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一个陪着做戏闲的没事。
“诶,”离宁打断他,“执法堂规矩,先要听事主说。姑娘,继续。”
做戏做上瘾了?她又不瞎,嬉皮笑脸半点认真没有,从一开始就没信过呗。思及此,圆溜的眼珠子转过半圈,嘴角一咧,冲口喊了声“堂主明鉴”朝着离宁躬身一礼。
“我原是天上星辰中一不起眼的石头,五百多年前陨落人间。因缘际会来到无为宗,却被贵宗不肖弟子祈川丢进荷塘。大材成了废料,真是伤透了我的心。没想到不肖弟子祈川犹嫌不够非得再把我从那荷塘扒拉出来,好端端的都这么久了我是招谁惹谁了?仙气修为别说一口都没渡给过,醒了还被,还被,”欲扬先抑、大言不惭到突然哽咽起来,她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泫然欲泣,“还被这畜生扒光了衣衫,欲行那不轨之事……”
怒火,腾腾升起,指节收紧蜷曲。一把蒲扇落在他胸口。
再不拦着,怕不得马上给这信口胡诌的黑心姑娘收尸咯。“咳咳,姑娘此言可有证据?”离宁冲她眨眨眼,示意她别太过了。
“……要不是堂主您来得及时,”偷偷瞄了一眼垂在身侧的拳头,语调顿挫婉转,“不然还不知,原来是一场误会。”
轻巧得仿佛在给人一巴掌后,说,啊,打错了。
离宁觉得,这姑娘与祈川前世一定有深仇大恨。非但没能安抚,还变了个法子挑起怒火。
“既是误会,讲清便是,”顺坡而下,赶忙打岔,离宁也有些后悔,“一个姑娘家突然遇上这事,情急慌乱也是在所难免。咱们又怎会与姑娘计较。”特意加重姑娘二字,离宁这回朝着祈川直抽眼角。
刺啦,蒲扇从中间撕开变成两把。祈川昂起下巴:“堂主说的是,怪只怪不肖弟子从未见过如此蛮横无理,能硬将白抹成黑的姑、娘,不肖弟子又怎么会与她一般见识。”咬牙切齿、痛深恶绝。
行了,得出人命。啧啧,可惜了他的蒲扇。不过,探究的目光悄悄落在祈川身上,记忆中即便受了再大委屈,也只会说声“好”的人——离宁不禁对倚在门框冷笑,口舌恶毒的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活脱从不正经地方跑出来的,祈川越看越觉得碍眼。尤其自己的长衫,她糟蹋起来是一点也不手软。
她却离了门框,越过离宁,视而不见他,扭动着腰身走向院子,在石桌旁坐下,然后自然地拿起筷子。
稀饭馒头脆萝卜,啪,筷子朝着桌上一丢。“天哪,就吃这?”如若不是石凳没有可靠,否则她立马能瘫倒下去,“唉,为什么要把我扒拉起来,你们安的什么心哪?”
一哭二闹三上吊费神费力又费命,一作二吵三嚷嚷躺着都能干。乌溜的眼珠漫不经心地将偌大的院子各角落一一扫过,她无力地扯开嗓门:“还是快点让我回石头里,也好过饿死在这人间。”
早已又厌恶又不耐烦,一听这话祈川想也不想:“没人拦着你。”重重地甩了下袖子,跨过门槛进到屋里,干脆眼不见为净。
憋着闷气在书案后坐下,意外地,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等了半晌,也没有听见那个令人糟心的女人反驳,倒是离宁先开了口。他故意压低了声音,祈川听不真切,嗤笑着随手拿起书册。
喁喁私语,偶尔夹杂着抬高的尾音,时不时离宁会咳嗽一声,这个时候她会无奈且大声地回答“是”……书册一页未动,祈川无法不承认,他好奇。
终于,听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俩人似乎达成了某种约定。祈川抬眼望向窗外,窗子不知何时支棱开,他进屋时并未注意。
“祈川,来来来,好消息。”伴随着爽朗的笑声,离宁兴冲冲进来屋子。
他的后头,跟着个大摇大摆一点也不端庄的姑娘。
祈川未语,离宁已拉起他的手,笑意盈盈:“重新认识一下,石头姑娘。”
鼻子冒气,他不觉得有必要。
“石头,”离宁招呼她,“还不快拜见师尊。”
腾地跳起,祈川错愕:“堂主?!”他幻听了吗?
却不料,温和的手掌按住他的肩膀,离堂主大喝一声:“石头?”
即便不甘不愿,头皮发麻,她款款而来,双手作揖。
“不许拜!”
无奈,离堂主说得对,即使他能保她安然离开无为宗,出了山她也无自保能力。一旦被别人发现她是石头成了仙,对她而言或是一场挡无可挡的灾难。说简单些,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重回石头里,他们都不晓得她如何出现,又怎知道回去的法子。
说一千道一万,石头里回不去,无为宗别的分堂她也不能入,除了执法堂。而在执法堂,离宁早已不收徒,眼下最好的人选莫过屋里那人。
深深吸气,给书里的反派当徒弟,她也是没料到。规规矩矩,躬身——
“不许拜,我不收你,听见没有?!”
浅笑言兮,她软言软语:“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哎哟,她这脾气,人家不愿意,她还偏不了呢。
这一拜,被压着无处可躲。
祈川气结,话到嘴边却迸出两个字:“石、头。”
秋波流转,唇齿清晰。
“师尊,我在啊,我就是石头啊。”
两把半拉子蒲扇掩住偷笑的嘴角,一身白腊腊靠着书案乐不可支。
“我、我不认可,休要废话。”若此刻摘下鬼面,定能看见一张气得煞白又青了半颊的脸。
扑通,石头飞扑到他的怀里,龇着牙又带着泪:“师尊,你不能不要我。”膝盖疼得骨头都怀疑碎了,垂眸睨了眼过长的衣摆,该再裁短些的。
荷花的清香再次萦绕鼻尖,祈川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两难时,离宁说:“石头啊,若你师尊仍不愿要你,就还认我当爹吧。”两半蒲扇抖得厉害,他笑得强装稳重。
是啦,给离堂主当乖女,不如给祈川当徒弟。眼睛一瞪“做梦。”她,忍了。
也更紧紧拽住想要推开胳膊,“师尊,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石头唯一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她咧开嘴,笑意阴森,“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师尊能就安心吧。”
哐啷当,从院子一路响彻房门口,乌白鱼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闯入。
“不好了,堂主,云莽长老正好这来的路上。”
离宁与祈川对望一眼,疑问道:“来就来呗,你慌什么?”
“他、他已经听说咱们在荷塘捡了块奇怪的石头。别的分堂都在传,咱们捡的石头里有灵兽。”乌白鱼急促地解释,“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缺心眼叛徒往外捅的,昨儿个的事,今儿个外面全都知道了。我非得把这混蛋找出来,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沉到荷塘底下喂鱼,喂……嗯?祈师叔,堂主,咱们要不先把石头藏起来?快快快。”
……离宁看了看还扒着祈川的人,又看了看背脊僵直的祈川。
“石头在那,”他指着床头的竹篓子,“白鱼,去将它放到院子里。”
“藏院子里么?我先去挖个坑,很快的。”
拔腿就要跑的乌白鱼被揪住了衣领子,这回离宁没数落他,慈爱地摸摸他的后脑勺:“傻孩子,既是宝物,不妨让大家一块欣赏。”
乌白鱼:?
“嶙峋怪石,也越多越好,咱们趁此办个赏石会,你们说可好?”说着话,蒲扇在僵直的背脊轻轻落下,离宁用只他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为人师表第一课,不许在徒弟面前打架。”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