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格外安静和谐。
裴文卿扶着乌白鱼,琉夏走到了最前头,他们中间隔着祈川。
途中偶尔琉夏会走岔道,祈川便适时提醒。若是她停下歇口气,祈川也会停下,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走得慢了,乌白鱼不耐烦地唠叨两句,祈川也会回头看看他。只是眼神,冷淡。
“祈师叔不知道徒弟不能惯着吗?”他嘀咕得小心又小声。
裴文卿一乐:“毕竟是祈师叔第一次收徒。”就像他们的大师兄,师父也不太舍得骂。
想想可能也是这个理,但乌白鱼就是见不得前头那个小人得志的背影。一撇嘴:“等上了练武场,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她。”
……裴文卿哑然,却又不得提醒报仇心切的师弟:“她是师妹。”还当是那一群师兄弟,上了练武场个个往死里揍?再说练武场,不还祈师叔说了算?他真是想多了。
哪知,乌白鱼像是根本没理解他的意思,“师妹又如何?”还有一套他的说辞,“进了执法堂往后干的都是生死一线的活。生死都顾不过来,谁管你是男是女?她得有这觉悟,不然只会拖咱们后腿。”
“再说,她是给祈师叔当徒弟,总不能丢了祈师叔的脸吧?”
就像他给他们师父当徒弟,丢脸不是一回两回,可那都是关起执法堂大门丢的。在外面他可没一次丢过人。
“白鱼啊,”斟酌着,裴文卿有件事想不通,“祈师叔都没说话,你叨叨那么多干啥?”
“我是替祈师叔担心。”乌白鱼答得理直气壮。
裴文卿叹得有气无力:“说实话,你是嫉妒师妹吧?”祈师叔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担心?
“我嫉妒她?她一看就是啥啥也不会,娇滴滴的,估计磕着碰着只会流眼泪的那种,我干嘛嫉妒她?”乌白鱼瞟了眼裴文卿,末了,“我又不是姑娘,你说我嫉妒她什么?”
“嫉妒师妹以后啊不用花钱,想要什么符咒就能得到什么符咒呗。”裴文卿还不了解他?脸上都写着呢,赤/裸/裸的嫉妒,不就觊觎祈师叔手里那些昂贵的符咒嘛。
乌白鱼没走稳,脚下一拐,立马反驳:“我哪有?!我没有。”
“行了,”扶着的手了然地拍拍他的后背,“别装了。”
“裴文卿?”
身后是师兄弟俩沉浸的斗嘴,眼前是自顾自朝前的徒弟,祈川苦笑着抬头望了一眼护山法阵,掐了个诀隐去四人的气息……
他不喜告状,但大师兄还是要知道的好。
待一行四人返回执法堂时,夜幕已悄然而至。
裴文卿领着琉夏去用膳,顺便给她去拿些女弟子的衣物,祈川则径直回了自己竹林围绕的院落。
本想着是否先去见一见离宁,在听得裴文卿询问他“师妹晚上睡哪?”——他才记起,执法堂没有专门给女弟子的住处。
执法堂就没有过女弟子,也就当然不会有女弟子的衣物、住处,和洗漱的地方。
祈川愣神的当会,琉夏对裴文卿说:“你们睡哪我睡哪。”态度不甚在意。
“我不同意,”遭到了乌白鱼强烈反对,“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原封不动把话还给了琉夏。
“我院里有间闲置的杂物房。”他,也不同意,“用完膳就回来,收拾一下就可住人。”
“还有,”才抬脚,祈川又交代裴文卿,“给她男子的衣物,多备两套。”
“啊?”
正打算找别的分堂借两套女弟子的衣袍,现在倒也省事。只不过,“师妹,会穿男子的衣衫吗?”他还是多嘴问一声。
从昨天到今天一直没睡过安稳觉,又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琉夏已经疲累不堪。此刻,她只想赶紧填饱肚子,然后找张床先睡上一觉。至于别的,明天再说。
男子的衣衫还是女子的衣物,“可以。”她还有空计较这些?“都可以,随便。师兄,能去吃饭了吗?”她快饿死了好不好。
“哦,走,走。”
话说这边厢裴文卿带着琉夏去用晚膳,另一边祈川也回到了院落。
说是杂物房,原是他修习心法咒术所用。外面看着像普通木屋,里头其实布了法阵用来阻隔外界的窥探。
一张榻一张矮几,矮几上堆着曾经研习的书籍,倒是没啥可收拾的。至于法阵,他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留下。
待院落传来脚步声的时候,祈川已温习完了一本关于凝神静心的心法。
夜色静谧,夜风微凉。两个人客套地说着“多谢师兄”“师妹留步”廖廖数句,便听得裴文卿离开了。
剩下的那个往他卧房走来,祈川继续捧起心法翻到新一页,好整以暇正襟危坐。脚步在门口戛然而止。
两息不到,她匆匆跑开,不多时杂物房的门“吱嘎”阖上。
心法这一页说的是:风无迹,水无痕,心无碍,自然静。
……
翌日,祈川完成吐纳收了神才过卯时,回房准备今日的教学。瞥了眼紧闭的杂物房,迟疑了一下。
这个时辰执法堂当天没有任务的弟子也应起床,用完早膳后开始一天的修习。屈指敲了三下,里面没有动静。也不能贸然推门,祈川轻轻咳了两声,转身回了屋。
辰时,当祈川一人出现在练武场,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片鸦雀无声。不过很快,底下便又如常地窃窃私语一片。
无外乎是好奇他怎么不戴面具?他还听见有弟子忍不住问旁边人:“祈师叔容貌没有被毁啊?”
祈川抿唇,只得装没听见。
而乌白鱼则得意地朝裴文卿伸出手:“愿赌服输,给钱吧。”
拍下讨人嫌的爪子,“也许是得了祈师叔点头呢?”裴文卿不赞同,虽然心里也没底。按照祈师叔历来的规矩,无论新进还是早入门的弟子,只要没有任务在身没有缺胳膊断腿,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不间断。
毕竟,入了执法堂保命的不止是提升自身修为,还有拳脚。
舒展着筋骨做着热身准备,“这个,也不是不可能。”乌白鱼倒也不否认。
望着伫立在场外的祈川,裴文卿想起了另一件事:“也不知道师父寻人寻得怎么样了?”顺便扯开了话题。
“傻啊,师父那是做给灵修堂看的,装装样子。”
直起身,乌白鱼朝低头兀自沉思的人影努了努嘴:“要我说,即便祈师叔将金蝉峰铲平,咱们师父和堂主也一定不会把人交出去。”
“可,三日后灵修堂来要人怎么办?”
“还能如何?打一架呗。”
满不在乎理所当然甚至自负,裴文卿看着这张脸,算是明白师父平日对着这徒弟会有苦说不出。唉,唯恐天下不乱。
“你那什么表情?”乌白鱼瞅了他一眼,开始脱外衣,“啊,对了,待会上场你手下留点情,别老打我脸。大不了,输的钱不要了行不?”
刚刚,谁说要跟灵修堂打架的?裴文卿嘴角抽搐。
“你不提我差点忘记。祈师叔说今日最后一名跑圈十圈,还要打扫院子。”
“反正不会是我,”乌白鱼忽然一顿,“打扫哪个院子?”
还有哪个?裴文卿微微一笑:“祈师叔住的院子啊。”
“还有这等好事?!”果不其然,乌白鱼立时跳了起来,“你放开揍,一定别让我赢。也别同我抢。”
无语摇头,裴文卿闭着眼都能猜到此刻乌白鱼心里在想什么。
“你说打扫得干净,祈师叔一高兴会不会再给我两张符咒?”
行吧,都不用猜。
“第一组,”场外,祈川转过身来,负手而立,“准备……”却在瞥见远远一抹素白后,愣住。
与男弟子束着同样的发髻,一根木钗随意固定,身上的长袍许是因为不如女子的合身显得有些松垮,风吹过,一抬脚,她往右侧倒了倒。
脚上的绣花鞋换做皂靴,她不太适应,不过很快稳住身形。朝练武场偷偷望来一眼,随即又恢复如常,走得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滑稽,又有些俏皮可爱。
倏尔敛神,祈川厉声宣布:“第一组开始。”
仿佛这只是日常比试中不过寻常的一场,仿佛不戴面具的祈师叔没有那么吓人,仿佛她只是一个过路人——直到她在祈川身旁停住。
好奇的弟子偷偷竖起了耳朵,打得难分难舍的几个悄悄收起了架势。
“师尊。”清清脆脆的声音,像荷塘边落脚的鸟雀。
祈川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盯着练武场。
“若是清醒了就在一旁看着。”
若是还困回去接着睡——将后半句生生压下,只因她扯住了他的衣袖。
“师尊,你留的心法和咒术我都看完了,学剑的书有吗?”
摆在她房里的那些书册是他懒得带走的,但是不曾想到,“全部看完了?”他不信,转念又问道,“你想学剑法?”
琉夏点点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一点祈川丝毫不犹豫。只是,看书和使出来是两回事。
“既然都看完了,那,那些咒术,你学会了多少?”他想,昨夜隔壁安安静静,若是法阵有异动他不会不知道。所以,她只是看了书,但没使出过一招。
不料,琉夏自信满满地说道:“全部。”
裴文卿与乌白鱼面面相觑,不止他们俩,还有未上场的弟子,听闻如此大言不惭皆是惊惧地合不拢嘴。
全部?!
“白鱼,”裴文卿拍了拍乌白鱼的胳膊,小声道,“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失散多年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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