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终是熬不住寂寥躲进阴云之后,留给这方小小的院落一片沉默。
廊下面对面站立的俩人,像是暗暗较量着定力,谁也不先开口谁也不让步。
撂下话的人半刻钟前已经离去,天真地以为他们因为自己的话会重新考量接下来的路。亦或者,在其中一人的心里扎上一根刺。
倔强地仰着头,尽量不让气势落于下风,琉夏心疼自己的后脖颈,酸疼酸疼的。可男人一言不发,一瞬不错地看着她,脸色不亚于今晚的夜色。皆因她一句“言之有理,可以赌一把”。
她是发自肺腑觉得陆镜尘说得有道理,且也因为他男主的身份相信他不会无故害祈川。虽然后面他们仍翻了脸,那也是陆镜尘成婚,她给俞楚殇当了情人之后的事。
可是目前陆镜尘还未成婚,祈川也没将她送出去,自然她也当不了俞楚殇情人。琉夏觉得,剧情正在变化,无论好坏,她必须抓住每一个能改变命运的契机。
偏这人,固执得很。
不行了,再同他僵持下去今晚是甭想睡了。昨晚已是一宿,再来一宿她能去掉半条命。而且,他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混合夜风的凉意,意外地助眠,直逼得她眼皮沉重。
忍住一个哈欠,没能忍得住酸涩的眼眶,泛起的水雾透着迷蒙。
他还是不忍,先僵不住:“困了?”
“嗯。”含含糊糊地点头,不期然地捂住后脖颈,呃,麻了。又僵又麻,从脖颈往背脊钻。
“我先睡了。”难受得不想再管他,琉夏从他臂弯下钻过去时还昂着下巴,头抬久了有点晕乎,说出来谁信呢。
没听得有脚步跟上,她进了杂物房径直朝床榻走去,眼一闭就栽倒在棉被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她睡得安稳,另一人却一夜未眠……直到日上三竿步远舟带了个人回了。
执法堂前,大师兄步远舟一脸凝重,身边那个男子面容削瘦两眼乌青,双手被一条沁黑的绳索捆住,过堂风吹过时身形有些摇晃。
祈川立在离宁身后,眉心微蹙:陈锐怎么会被大师兄遇上?瞧陈锐的模样,从进门开始就低垂着脑袋,没用正眼瞧过堂上一人,不像不甘不愿被俘的魔族之人。
“陈锐,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诧异的视线迅速扫了眼步远舟,他的语气像是与陈锐熟稔。陈锐不说话,也没动作,安静得像根杵在堂前的木头。
“行,嘴犟,那我替你说。”一贯儒雅的步远舟冷笑着道,“他就是毁了听雨阁那人。堂主,可以就将人交给灵修堂了。”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话是冲着离宁来的,看清了步远舟的眼神便知嫌弃的是身旁这魔族之人。
指尖挠了挠发痒的眼皮,离宁不由哂笑:“谁去送?”
堂前众人面面相觑,小一辈的是不敢贸然出头,步远舟一辈的则是纷纷摇头,全都一副心知肚明又无可奈何地叹气。
扫了一圈不见有人应声,离宁望着陈锐,语出惊人:“要不劳您自个儿走一趟?”
让被俘的魔族从执法堂自已走去灵修堂认罪?陈锐不可思议地终于拿正眼瞧向堂上几人。在猝不及防对上一道讥讽的目光后,急忙将脑袋重新埋了起来。
“若是您没甚意见,我这就让人带您过去?”
离堂主的口吻不像急于给灵修堂一个交代的意思,倒更像带陈锐去串门的感觉。末了,还煞有其事地问步远舟:“早膳可都用过了?”
“禀堂主,未曾。”步远舟恭敬地一揖,“不过不忙,一会吾等直接用午膳就是。”
“啊,那好,那好。那既然离午膳还有一会,要不您也稍作歇息,等用了午膳我再派人送你过去?”
虽是反问,在场的都明白,这是留下了。
不一会儿执法堂里只剩离宁、祈川、步远舟和陈锐四人。裴文卿还贴心地最后替他们带上了大门,拽走了好奇的乌白鱼。
“行了,”往太师椅里一靠,离宁朝祈川挥了挥手,“你们家的事,自己看着处理吧。”
岂料,祈川看也不看陈锐,转身在另一张椅子坐下:“就照堂主的意思办。”
大概是没想到祈川会见死不救,步远舟有刹那的愣神,不过马上醒悟过来,人家魔族的事,他们也管不着。只是——
“祈师弟,你真不管他?”
若说步远舟于心不忍,倒不如说性格使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明知道陈锐不是让听雨阁坍塌损毁的人,让他眼睁睁看着这傻小子为了他们家少主去顶缸认罪,不是撞在他手里,他也不会多管。
“管他做什么?爱去哪去哪?想认罪便让他去认。”瞥了眼未完全阖上的大门,他们不清楚,他还不知道陈锐此番吃饱了没事干逞的什么英雄?
“反正旁人不会记得。”
抿了一口凉茶,自是懒得再说。不过倒随口谈起了另一桩事:“昨晚陆镜尘来找过我。”别的人或许不知道,离宁不可能没有察觉。
不待他们问起,他便坦言:“他想让我那徒儿认下这桩事,顺便去过无为剑。”
伴随着“嗯”的一声离宁端正了坐姿,“陆镜尘的建议不是不可,”离宁没有否认自己又偷听了一耳朵,“主要看琉夏姑娘的意愿,你还是同你徒儿自个儿商量为好。”
意思就是他也认同陆镜尘的话,但是他不准备插手。
可有人道:“少主,不可。”
唇抿了弧度,祈川不看那反对之人,也不看离宁。
“堂主不介意?”
“你徒儿是个有主张的,我介意没用,”似乎觉得不够,离宁睨眼瞅他,“你介意也没用。”
唔,这倒是。其实他彻夜未眠想了一宿,也寻不到个劝她的理由。垂眸敛神掩下曾动过用强的念头,虽只一念之间,但祈川无法否认那一刻他差点就动摇了。
却在今天天未亮她敲开了他的房门——
睡眼惺忪口齿倒清晰,“师尊,”她拼命撑大了眼,认真地问他,“若是重活一次,你可愿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他不愿,她也不愿。
指腹抚过缺了口的茶盏,离宁抠搜的本性纵然有再多的银钱,仍旧改不了抠搜。
“嗯,我徒儿的确是个有主张的。”祈川浅浅一笑,“大师兄,将这也喜欢擅作主张的丢去后山吧。”
“少主?!”
“后山?”方才还说不管,步远舟看了眼陈锐,“祈师弟说的可是断崖?”
祈川颔首。
步远舟故意轻轻地再次询问:“喂狼?”
唇角的弧度倏尔扩大,祈川轻笑着起身,“喂狼还是喂狗,大师兄看着办吧。”抚平褶皱,整理了衣袍,他望向执法堂的大门,“我去看看我那有主张的徒儿。”
“唔,顺便叫她一块来用午膳。”离宁还惦记着午膳。
“午膳,不用了,”祈川抬脚步下台阶,走向大门,“以后,都不用了。”
“师弟?!”
步远舟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伸手想要拦住他——一杯清茶塞到他手中,离宁笑盈盈地摇了摇头。
执法堂最值钱的紫铜大门被打开,掌心似留恋地最后拂过离堂主最舍得花钱的地方。
跨过门槛,眺望人头攒动的凌云峰。
祈川默默念道:“逆徒。”
忽又粲然一笑,她不愿的,他强求就是了。
纵使她再给他一巴掌,纵使与灵修堂为敌,纵使与整个无为宗为敌,即便是死,她也只能当他的徒弟,从今往后,从一而终。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