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司羽呆了呆,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可,对上期待的眼神,也只得硬着头皮:“好。”暂时应下。

    话音方落,立时见她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背也稍稍后仰了些。

    “如此,民女谢过世子。”

    抹去眼泪,彦梓七欲起身行礼,被他先一步制止。

    “不必多礼。”

    印象中没规矩的姑娘懂起礼数来,还真有点令人不适应。揉了揉抽痛的额角,解司羽感到有些疲累,许是昨夜一宿未眠,今天又忙了一整天的缘故。

    看了眼摆放在桌上的合卺酒,他想,她应是不会喝了。罢了,来日方长,解司羽如是劝说自己。

    稍停顿,遂对彦梓七说:“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酒劲散去后只觉得人越发的困,再与她干坐下去,怕是该说不该说的,也不知自己会稀里糊涂说出些什么。

    其实彦梓七也已经困得不行,绷了数日的神经,若不是硬扛着怕不是早也崩溃。后一想,崩溃有点夸大其词,应该会爆发吧。

    只不过,床榻上只有一床衾被,枕头倒有两只。彦梓七思索了一下:“民女唤人为世子更衣?”顺便让小鹊再给她找一床被子。

    长臂横过桌面按住广袖一角,迎着疑问的眼神,解司羽悻悻然一笑:“你饿吗?”

    ……

    趁小菜摆上桌的间隙,小鹊替彦梓七摘下了发冠、发簪、耳坠,换得她长舒了一口气。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她蹙着秀眉两手交替去揉扯痛的头皮。

    从屏风后转出,解司羽脱了喜服,只着一身大红的里衣。看着梳妆台前一边揉脑袋,一边又艰难抬手的背影,苦笑着摇头。

    挥退婢女,他回到桌旁,想了想,给自己和她各斟了一杯酒。

    “过来吃点东西。”一天未怎么进食,他猜如果他不提,她可能会扛到明天早膳。

    梳妆台前的人停下动作回过头,目光在他和一桌的小菜之间徘徊了几息,摸摸肚子,点了点头。

    嫁衣不重但也不轻,彦梓七落座后眼神羡慕地瞥了一眼他的轻松,复又望向精致的小菜,“世子怎的不动筷?”他不吃,难道要看着她吃不成?

    张了张嘴想说这些是特意为她准备,话到嘴边,“你我已成亲,虽是假装,”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拈了小酒杯,“你总称呼世子,容易被人怀疑了去。”

    执筷的手一顿,“那如何称呼?”彦梓七不确定地歪着头,“夫君?”

    嘴角不由咧了咧,解司羽方想假装勉为其难地赞同。

    她忽地抿了唇角:“世子见谅,民女实在,怕是叫不出口,总归心虚。”

    那刚刚两个字是他幻听吗?纵是迟钝也听出她的话后半截给他找了个台阶,哪管他需不需要这个台阶——“叫名字。”行吧,他需要台阶。

    不期然,她纠结起眉头。他一颗心没来由跟着悬起,忍着没有开口问她哪儿不妥。

    烛火跳了两下,噼啪声微弱。

    “司羽?”

    轻轻柔柔像飞羽飘落在心尖。

    “嗯。”

    酒杯拈起,一口灌下,仿佛这样能浇灭陡然升起的燥热。

    却不想,换来的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

    翌日

    瞪了许久的帐顶,近寅时才撑不住迷迷糊糊睡去的解司羽,突然察觉有人靠近身侧,突然一个激灵醒来。

    淡淡的清香萦绕鼻息,来自裹着被子的一团。柔顺的发丝与他的纠缠在一块,眉宇即使睡梦中还微微蹙着。可能是觉得冷了自己靠过来。

    昨夜就寝前,他阻止她让婢女再搬床被子的念头,又拦着她打消了他睡床她打地铺的想法,哄着等天亮添置张软塌,她才作罢。

    床很大,两个人躺着中间还能躺一个人。彦梓七很大方,将被子全给了他,自己拿脱下的嫁衣盖着,还直言不冷。

    不冷?不冷半夜还抢了被子?撇了嘴角,指尖轻触纠结的眉心,沿着鼻梁,划过鼻尖落在微启的樱/唇。唇瓣有些干,她昨天唯一喝过的可能就那一小杯合卺酒。

    扛得了饿耐得住渴,能在彦府当个柔顺好拿捏的七姑娘,背地里却是掌握彦府家产的暗里大掌柜,能在公主面前谈笑风生,也能在挥刀砍人后全身而退,现下,伏地低头装委屈以退为进,一转眼勾得他蠢蠢欲动。

    无声叹气,他真是娶了个好娘子。

    只是不晓得,若是有一天发现他骗了她,会不会大度一些不和他计较?或者一怒之下直接占了世子娘子的位置?

    私心的,解司羽希望若真到那一日,她能选择后者。

    目光如笔,勾画出她的眉眼,思绪如火,反反复复是她的一颦一笑。最后又回到诱/人的唇瓣,想了许久的人近在咫尺,近得只要他稍稍低头。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世子,您起了么?”是五月。

    见身侧的人蹭了蹭枕头,眉头又蹙起几分似乎有被吵醒的迹象,解司羽立刻翻身下床,动作轻得自己都咋舌。来不及自嘲,待恼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打开了房门。

    “大清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你是不是没别的事可做了,嗯?”

    劈头盖脑的质问与赤/裸/裸的威胁,噎得五月委屈加心梗。但外头还有人等着,面对自家世子的阴沉的脸,他只好梗着脖颈继续禀告:“陌大人说有急事,正在前厅等着。”

    “什么急事?”

    “陌大人没说。”

    “告诉他,再大的事也等三日后再说。”解司羽没好气地就要关上房门。

    “陌大人说,若世子三日后再议,只怕,”虽然陌大人料事如神知道会吃闭门羹,但五月也不能在世子成婚的第二日说出那般,那般,有了,“只怕晚了。”

    “晚了?”搭在门扉的手掌一顿,解司羽勾起嘴角,“老实说,陌瀚辰那厮到底怎么说的,他说不出如此婉转的话。”

    五月顿时垮了脸:“世子知陌大人没分寸,就别让小的重复了吧?”死人化成灰,这是能在侯府喜事次日能言的话?忒不吉利了。

    略一沉吟,解司羽想着五月的话也不无道理,怕也不是什么吉利话。回头望了眼垂落的帷幔,“你先去回了他,让他去天宝阁,”话语停下,他想起了某些事情,“不,让他去珍味楼等着,我一个时辰后到。”

    “珍味楼?”五月确认了一遍。

    解司羽点头,未再多言回了房。

    蹑手蹑脚来到床榻旁,彦梓七的睡姿与他离开前没甚变化。放弃了重新躺回床上,解司羽内心斗争了一会,下定决心后沉声唤道:“娘子,该起床敬茶了。”

    彦梓七没动。他便又凑近些:“娘子,该起床敬茶了。”

    眼皮动了动,就在解司羽以为她要醒来时,彦梓七裹紧了被子接着翻了个身。眉峰一挑,在床沿坐下,压住泄露笑意的嘴角,他不紧不慢地再来一趟:“娘子,该起床……”

    蜷着的人腾地翻身坐起,“起了,起了,”她嗫嚅着,眼神迷蒙,“起床敬茶。”

    怕是还没反应过来为啥要敬茶吧?解司羽腹诽了一把,睨眼瞧她,却不经意窥见松散的衣襟,还有隐约的红白边缘。

    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解司羽呼吸一窒。一面想着圣人的话,一面想着自己又不是圣人——凡夫俗子的内心天人交战只须臾,圣人的话就被忘去了天外。于是,身为凡夫俗子的他不要脸地继续,任由视线挪不开半点。

    “一定要敬茶吗?”

    无气力的嗓音沙哑,引来他注目。虽然不舍,可她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更令他担心。

    手背探了探额头,微微凉,又抓来她的手搭脉。

    她一愣:“你会看病?”

    “嗯,跟宫内御医学过一阵,会一点。”解司羽说的是实话,问的也是心里话,“为什么不想去敬茶?”她有些着凉,但不严重,想着过会让厨房熬点姜汤。

    他像是问得随意,可听闻此话的彦梓七却慌忙起身。端端正正跪坐好,“我不是……”方要解释,里衣一侧从肩头滑落。

    这回不止小衣看得一清二楚,露出大半的肌肤,还有——解司羽眼神暗了暗,在她忙不迭拢上后,毫不掩饰失望。

    “咳,”彦梓七只想尽快将这一幕揭过,“我,那个,民女……”开口,懊恼得发现不知该如何让他把眼抬起来。

    “世子。”抓着衣襟的手不安。

    “嗯?”

    他凝视着素净的手,她手的肤色,还有脸,都比藏在衣服下的肌肤黑了很多。三年前,也曾听派去查她底细的暗卫回禀,彦规将这七姑娘很小就送去棉州乡下,起早贪黑的跟随老人下过地种过菜,还养过猪羊。

    十岁那年接回桑城,又给她请了账房女先生教导,还要去书院跟随一群比她小得多的孩子一同上学。没多久还寻了个武师教她拳脚功夫。可惜,她啥都学得了,唯独习武过了年纪。

    “解世子。”这一声,彦梓七含了怒气。

    他终于抬眼望来。

    “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要不是惜命,她早一巴掌糊上去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以及羞涩,彦梓七扯了个不达眼底的笑容。

    “民女……”

    “别再自称民女,还有昨晚说过了,也别叫世子,”回过神来,解司羽对她的称呼起了反感,不留情地打断,顺道警告她,“你要是迫不及待被麻烦找上/身,就继续这么叫。”

    见她面无表情地瞪着他,接着拢着衣襟的手往下滑了几寸,似乎妥协了。

    “好,我记住了,”不妥协也无可奈何,彦梓七脑瓜子疼,连带嘴皮子也溜不起来,“我,我原本想说,我不是不想去给侯爷、侯夫人敬茶。”

    解司羽不客气地回瞪她:“又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彦梓七真想把床上的被子往他头上罩去,然后一顿拳打脚踢。侯爷、侯夫人哪错了?!没错啊!

    当然,气归气,真挨上那张脸,怕是侯府都饶不了她。所以,她只能想想。看着那张脸莫名的又不爽,干脆垂了眼帘。

    “我不是不想给你爹娘敬茶,只是欺骗他们会让我良心不安。”不看那张脸,话也顺了,彦梓七干脆心一横,“要不等找回彦长玉,再给他们敬茶?”

    原来她担心这个。抬手揉乱乖顺的发顶,“行吧,我待会去说一声,”不过解司羽想的是,虽然爹娘知道真相是一回事,但在外人看来敬茶的仍是彦长玉,“茶还是要敬的,等我办完事回来,再一同过去。”

    彦梓七楞了楞: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她的意思是,她这假媳妇不适合敬茶啊。

    “唔,你先起来,床太干净我没法找借口。”

    琥珀色的瞳仁倒映出一张促狭的面孔,她还在理解他的话,下一息被打横抱起。

    转身几步放她在半腰高的梳妆台,将落在胸前的一缕秀发撩至她耳后。他附在她耳畔:“一会,不许笑。”

    彦梓七蹙眉,他说的话是越来越难理解了。而且方才的举动,也太过亲昵。

    侧目看着解司羽回到床边,然后往榻上一躺,扭来扭去?!衾被、垫着的褥子不消片刻就被他弄得一团乱糟糟。

    解司羽扭得正欢,间歇冲她挤了个眼,好像在说他是不是很聪明。抿着的唇角微微上扬,她算是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突然,他抓起一片白色绸布,盯着瞧了会,又转头来瞧她——彦梓七在看见那块绸布时,就已经转头望向窗外。

    耳听得床榻嘎吱一声,屏息间,他已来到她面前,挡住透进来的晨光。

    他的手里还拿着那块绸布,“娘子,”举起自己的手,“用你的血还是为夫的血?”

    彦梓七抖了一下,想也不想:“夫君的。”

    哀怨的小眼神朝她瞅去,解司羽委屈道:“这时候就是夫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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