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不是有意欺骗宁南侯府,只因六姐彦长玉不晓得世子真心一时糊涂离家出走,民女才不得不替姐出嫁。不过,彦府已经想方设法会尽快将她寻回,还望世子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发冠太重牵扯了发根,也阻碍了彦梓七想低下的头。她只好费力地抬着,正面迎向这宁南侯府世子。
解司羽今天高兴,所以几乎来者不拒也就喝得多了。这时脑子还晕晕乎乎的,除了还记得洞房一事,其他都随着一杯一杯下肚忘去了九霄云外。
彦梓七突如其来的一出,令他茫然呆愣的同时,脱口而出:“我娶的不是彦长玉。”他当然知道自己娶的是谁。
这话,在彦梓七听来分明就是妥妥的质问。倏然脸色苍白,她慌忙往前跪爬几步,攥住衣摆的双手颤抖。
“世子,民女知错了,彦府也知大错特错。可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求求您,大发慈悲再宽限几日,我们一定会将六姐找回来,给您一个交代,给宁南侯府一个交代。”
泪水花了妆容,血色褪尽的唇瓣有清晰的齿痕,琥珀色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本该喜庆的日子,她哭得像是入了牢狱。解司羽后知后觉地醒悟:她误会了。可,这又岂是一句误会能够解释?外头的喜宴,喝的正是宁南侯府世子与彦府六姑娘的喜酒。
心疼难舍,解司羽好想马上同她解释清楚,然后同她一起喝下合卺酒,执子之手,举案齐眉。偏又如鲠在喉,误会如此之深,他又该如何澄清?
或是酒精上头,麻痹了往日的精明,也或是他将事情想得太简单。解司羽竟找不到一句适合的话来告诉她:这场婚礼,本就是解司羽与彦梓七的婚礼。
“世子,您,还好吗?”他目光闪烁,神情犹豫,彦梓七以为他一时受不住打击,遂小心翼翼地询问。
泪水挂在脸颊,两支喜烛还在燃烧,鲜红的嫁衣还穿在她身。她却露出卑微的眼神:“民女知世子的心情,也知彦府此举是给了宁南侯府难堪。您就是立刻把民女抓去府衙,也是理所应当,民女绝不会有怨言。”
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在胸口,解司羽怔怔地看着她。
“只求世子给民女一个机会,给彦府一个机会。”抓着衣摆的手慢慢松开,她低下了头,匍匐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发冠的分量似要压垮纤细的脖颈,彦梓七弓着背额头贴地,声音沉闷:“来世民女一定做牛做马衔草结环报答世子。”
一室寂静,静得仿佛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俩人又不约而同放轻了呼吸,不同的是,一个因为害怕,一个因为踌躇。
须臾片刻后,解司羽带着踌躇,扶起了她。
诧异与惧怕交替变换,但她仍强装出一抹笑容:“多谢世子。”显然,她也不晓得谢他什么。然后,向后退出丈许,与他保持尊卑距离。
“我,”嗓音沙哑,透着几分不自然,解司羽心虚地移开视线,“我没想要你的命,也不会要彦府其他人的命。”外面怎么传他的,好话坏话,他还是了解的。
双手交握在腹前,彦梓七垂眸肃立,像个等待夫子教训的学生。
“既然六姑娘心意已决不愿嫁入侯府,我也绝不会再强人所难,”解司羽说得很慢,一字一顿,遣词造句,生怕暴露自己的心思,又恐说得太过含糊让眼前之人更多误会,“七姑娘也莫要再担心我会为难你,还有彦府。”
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世子认得民女?”呼,幸好她棋行险招,原来穿帮只会早不会晚。
“嗯?嗯,听六姑娘提过,”彦长玉当然没提过,解司羽胡诌的想要顺着她的话,继续试探,“我,也曾经与七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余光忍不住偷眼瞧她的反应,只要她接着他的话,他便能告诉她那一次是在赏荷宴。
“世子这样的贵人,民女若是见过一定不会忘记。”她柔声回复,“想必世子见到的是六姐姐,民女与家姐长得有几分相像,那一次应许也是认错了。”她记性不差,宁南侯府世子此等身份,她见过肯定不会忘。
何况,有彦长玉的例子在前,她是傻了才会没见过说见过。万一她说见过,他问她在什么地方,她可答不出。
解司羽一愣,忽地想起他们相遇的那次他易了容换了装。纵然懊恼万分,此时也已无济于事。眼下,他当务之急要解决的是先稳住她。
“世子放心,欠世子的交代,世子在不在意,彦府都必须给您。”
他才不在意啥劳什子交代,大错小错他都有一半。此刻,解司羽苦思冥想的要怎样才能留住她,毕竟她话里话外愿意承担责任,只怕很快就会提及关于这场婚事。
婚事不能作罢,所以她拿彦长玉稳住他。
婚事当然不能作罢,可他想稳住的是她彦梓七。
各怀心思的俩人,面对面地站立,彦梓七抬眼望去——
“世子。”
“七姑娘。”
四目相对,皆是犹疑——
“七姑娘先说。”
“世子您说。”
他们的默契,还真好得令人头皮发麻。撇开无用的念头,彦梓七笑了笑:“还是世子您先说吧。”
抿成一线的嘴角紧了会,“那我先说。”想了想,他还是得抢在她前面把话说了,“我可以不在乎彦长玉逃婚,宁南侯府也不是非她这个媳妇。只是,婚礼已成,宁南侯府与彦府结亲的事不仅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就是连宫里那位也是知道的。七姑娘,即便我能承诺宁南侯府不会为难彦府,但若让那位知道这场婚事作罢,就怕是,不是你我两家随便说上一二能解释得了的。”
她认真地听着,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单纯地听他讲着。
状若随意地在桌旁坐下,伸手示意她也坐下。待她落座后,解司羽从露出广袖的素手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说道:“指不定,到时想要为难彦府的可能就不是宁南侯府了。亦或者,宁南侯府就此被更多居心叵测的好事者盯上。”
他话里有话。彦梓七略一颔首:“还请世子言明。”
“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这场婚礼,就是在等它出问题。若是如他们所愿,随之而来的后果可能不是你我想象的那般简单。”对着她,解司羽原本三分真七分假的话又多了三分真,“想与我宁南侯府通过各种关系搭上桥梁的人很多,联姻也是其中之一。”
他,是在炫耀自己的行情吗?彦梓七不语,只是点头。
“七姑娘,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彦府上下百来口人的性命攥在那位手中?忍心我宁南侯府什么都没做,却可能承受无妄之灾?”搁在膝头的指节蜷曲,解司羽继续厚着脸皮,表露委屈,“或者,你忍心见我堂堂宁南侯府世子却要沦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说实话,最后那个,她忍心,且无所谓。
眼皮抽了抽,彦梓七似毫不犹豫:“民女不敢,也不忍。世子若有用得着民女和彦府的地方,民女愿替彦府应一句,万死不辞。”
情真意切得,当他没注意她刹那的犹豫?解司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气得牙痒痒。可面上仍维持着先前的委屈,稍待,又透出隐隐的左右为难,和尴尬。
“七姑娘有此心,我记在心里了。”
给喂不熟的白眼狼又添上一笔新仇,解司羽这才假模假样地挠了挠鬓角:“接下来的话,若是有冒犯七姑娘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窥了一眼燃尽三分之二的红烛,彦梓七淡淡一笑:“世子但说无妨。”再不说,天就亮了。
眉宇虽紧蹙,心底的笑意已是渐渐舒展开来。“七姑娘,”他轻声唤她,恍如在花轿那一声的温柔,“宁南侯府需要一位出自商贾的世子娘子,我也只想娶自己喜欢的姑娘。”
她看着他,静静地等着结局落定。
“所以,委屈七姑娘暂时替一下宁南侯府世子娘子,好么?”至于以后,解司羽想的是来日方长,还怕她不晓得他的心吗?
睫羽轻颤,这一回她是真没有迟疑:“好。”
抑不住的欢喜浮上眼底、眉梢、嘴角,甚至溢得心里满满的,欢喜。
“我会好好假装世子娘子的身份,等待找到六姐,定会转述世子一片真心。还望世子不计前嫌,即便与六姐真有缘无分,也请不再追究彦府过错。”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解司羽突然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世子,可能应我?”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