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坐在床沿,彦梓七一时怔忡。
解司羽走了,回了他的北镇抚司。但是他的警告留在了这里,像一根刺扎进她的心,不敢拔,也不能拔。
彦梓七反复在想,自己哪一步露了端倪?不,没有,每一次面对解司羽,她都谨慎万分。除了那一天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她咬着牙决定毁了自己清誉。
没有男人能接受自己看上的女人,心里有别的男人,更遑论身体上。
那天,他也分明做出了选择,放开了她。
呼出长长一口气,还是许浩林啊。结局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临死还不忘千般算计万般刁难于她,呵。彦长玉把他教得真是,忠心耿耿啊。
不过最该感谢的还是她的父亲和亲爱的姐姐们。没有父亲的悉心栽培,没有姐姐们的得寸进尺,又哪会成全她的顺理成章?
抬眸眺望窗外,夜色正浓,院里的木芙蓉已经长出了花苞。
临走前,解司羽提醒她睡前记得关上窗户。
扯了嘴角,彦梓七倒头躺下。
一夜好眠。
解司羽亦然。
相较之前过去的几日,烦心事最多的这一晚他反而踏踏实实睡了好觉。在司所简陋的床榻上醒来时,自己都觉得好笑。
另一个觉得有意思的自然就是陌瀚辰,稀奇地瞅着站在庭院当中伸展四肢的上司,一身官服穿得熨贴。
“大人,您今天要去上朝?”
“不去。”
手里的案子还未有结论,陛下希望见他的时候是有了回复,而不是杵在那瞎扯淡。
“那您这是?”
实在是解司羽穿官服的时间少之又少,通常都是华衣锦服,如何潇洒如何来。今日既然不上朝,陌瀚辰看不懂了,穿这么整齐给谁看呢?
“回家。”
哦,原来是回家啊。陌瀚辰了然地点头,停止继续追问,免得自取其辱。
从北镇抚司绕过子安街拐到东长街,一直往前约莫小半个时辰就是宁南侯府。不远不近的距离,让解司羽既能时刻得到侯府的消息,也能在万一发生突变可以触手可及。
他爹说,想找个钱多事少离家近的活,就别整这么多借口,冠冕堂皇。
锦衣卫的活,少么?解司羽扯开了唇角。
掀起布帘一角,马车刚拐至东长街,时值早市开始不久。街道两边陆陆续续有起摊、热油、擀面,也有早做准备的摊主已经扯开了嗓子吆喝。
漫无目的的目光落在前方一个卖芝麻饼的摊子,一个小小的姑娘挎着小竹篮,双手扒着桌沿垫起脚尖抬高了下巴,使劲往搁饼的扁箩探头。
摊主似乎认得她,拿了一个饼递给她。小姑娘却撇过头,忽地,笑开了颜。
一个年轻男人跑来,板着脸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又一脸宠溺地将她抱起,将两个铜板递给摊主。小姑娘这才接过了饼,搂着男人的脖颈,往他来的方向挥了挥手——她的母亲姗姗来迟,喘着气,气恼地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男人抱着女儿,侧身在女人耳畔交代了几句,然后放下女儿。女人牵起小姑娘的手,母女俩看着男人朝东长街的另一头离去。
“世子,芝麻饼。”
五月买了饼回来。两个芝麻饼油纸包裹,热乎乎地放到他手里。
“嗯,赶紧回去吧。”
想着能赶上早膳,眉眼不由柔和了几分。
五月果然听话地快马加鞭,驶过清晨的东长街,不仅及时赶上了侯府的早膳,意外地,还遇到了一场“美丽的邂逅”。
水蓝色的束腰衣裙,如缎如绢的乌黑直发,眉似远黛轻笔描画,尤其是那一点朱唇半启,随着一双明眸烟波流转,似欲诉还休,似惹人遐想。
“云妍见过世子。”
伏身见礼恰好露出白皙的脖颈,弧线优美。只要他稍稍一低头,便能看见另一片若有似无的勾魂处。
如她所愿,解世子停住了脚步。
“她是谁?”问的是身后的五月。
“回世子,奴家闺名云妍,家父是翰林院修撰云朗。”
既然不用自己解释,五月瑟缩了脖子退至一旁。想了想,“世子,这饼小的拿着。”不然,世子哪能一手芝麻饼,一手扶美人,不雅。
不想,解世子不但避开了他伸去的手,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花的钱。”
……本也就不是花他的钱。不是,“世子,您拿着不是不方便吗?”五月眨了眨眼,又撇过视线去瞧还伏身未起的美丽姑娘。
云二姑娘,撇开庶出身份,真是美得犹如仙子下凡。再瞧解世子,今日一身黑色飞鱼服,少了往日的风流倜傥,却更添显仪表堂堂,清疏俊朗。
月门之下,姑娘柔美娇俏,世子英俊挺拔,怎么瞧都登对得很。只不过——
“以后没有娘子应允,外人不得踏入松闲院。”
只不过,解世子眼里早容不下别人了啊。瞥了眼用袖子捂着的油纸包,五月抿直了嘴角,躬身应道:“是,世子。”
还等着温柔相待的姑娘,听闻此言,错愕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只剩垂下月门的那一挂调皮的藤蔓,点缀着象征初秋的几片黄叶。
回头看了眼落寞的姑娘,五月同情地叹了一息。
前方飘了一声疑惑:“小姑不是回了吗?怎么云家的还没走?”
哎哟,他的世子哎,这是回神了吗?十天前的事了,他老人家是今儿个才想起来哪。五月一面忍不住腹诽,一面幽幽地回答:“小的跟您提过,云家有意与侯府亲上加亲。”
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世子难道没看出什么意思?”云二姑娘都表现得这样明显了哎。
身为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世子最信任的小厮,五月在解司羽语出警告前,赶紧屈步上前,狗腿道:“云家想让世子纳了云二姑娘。这事被夫人拒了,但云夫人似乎不太乐意,说是先让云二姑娘在侯府借住一阵。”
云夫人指的是解司羽的小姑,解锦。
“世子这一阵不是都没空回府,”进了院落,五月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说云二姑娘一连数日都往松闲院跑,想着也许能撞见世子。”
其实,守卫侯府的暗卫都会定时向解司羽禀告,解司羽忙于公务时,就由五月代为传达。所以五月才觉怨念,他可是挑重要的都给世子说了,像云夫人的来意。至于云二姑娘,被他归在了不重要。
也怪不得解司羽,那几天过得煎熬,又忙于公务。无关侯府和那扇紧闭的房门后的人,他都当成了耳旁风。
“娘子知道吗?”话问出口就觉得傻,她知道和不知道,对她而言有什么区别?
但是,五月不这么想,如实回了:“娘子知道,但没拦着。”他说的是云二姑娘进出松闲院一事。
没拦着。拦着才奇怪呢。解司羽哂笑着摇头。方准备推门,一声呻/吟从屋里传出,紧接着——
“疼,你能不能轻点?”
“不是那里,左边,再往左一些。”
“唔,”鼻音浓重透着不满,嗔怒道,“不要你按了,我自己来。”
幸好他耳力好,也知道有暗卫守着。不然,她这娇滴滴地语气,他真会以为她门窗紧闭在跟谁调/情。
捏了捏拳头,推门而入。
“姑娘啊,这样也疼那样也疼,有人的时候你咋那么能忍呢?”
“不得无礼。”
主仆二人在里屋,许是聊得专注都没发现有人进屋。
“脖子都动不了,还不得无礼。”小丫头嘴上笑话她,手劲却是又轻了些,“这样呢?”
“太轻了。”
“……姑娘,说实话,有时你挺好伺候,有时也挺难伺候。”
“我不爱听实话。”
背着人后,小鹊与彦梓七随意惯了,调侃着转身想去给她拿个软垫趴着。然后,惊慌地瞪大了眼睛。
“世、世子?!你怎么回来了?!”
……解司羽想说,这里是他家,是他的屋子。
偏偏,小鹊这一转身,恰巧将遮挡的身影露了出来。下一瞬,她动作迅速地拉上衣衫,待他回神时,已好整以暇端坐,唯有蹙着的眉头透露了与小鹊一样的疑问。
“刚下值,回府休息。”他抢在她前先,顺道将油纸包放到桌上,“五月说这家芝麻饼还不错,我一人吃不了,你要不要尝尝?”
彦梓七与小鹊相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那不扰世子休息,我们先下去了。”
……
“嗯。”
彦梓七才到门口,“娘子,”他突然唤她。
闻声望来,他说:“关于今晚,我还有事要与娘子商量。”神色自如,坦然自若。
等到小鹊离开后,彦梓七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等他交代。
一个芝麻饼塞到她手里,热乎乎的,冒着香气。
“先吃再说。”
……
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刚好她也饿了,遂听话地低头咬了一口——然后皱了眉,一时忘了掩饰,忙不迭去捂后脖颈。
落枕,可能是彦梓七目前最头疼的事。
掌心温温地,贴上她的额头,另一只宽厚的手掌接替了她,轻柔地按压上疼痛的部位。
“别怕,不疼。”
来不及细想,她下意识地想逃,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知道为什么不能留着许浩林吗?”
略一迟疑,彦梓七被重新按回凳子。
“对不起。”他忽然道歉,嗓音沙哑。
莫名其妙的道歉。她不明所以试图回头,奈何他揉捏着后脖颈的位置,恰好是扭住的地方。彦梓七不得动弹,心思一转,开口小心道:“世子没有做需要对我道歉的事,那不过一场误会罢了。”
她以为他是为那一次……误会,感到抱歉。
“那天,不是误会。”
他扯了嘴角,不太自然,察觉到她蓦然一僵的脖颈,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谁让我自始至终想娶的,一直是你。意乱情迷,也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彦梓七,对不起。”
“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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